桌上有一隻螞蟻爬過,許是走錯了路,許是知道佘非忍已多日未吃過螞蟻,自己跑來慰藉他空虛的腸胃。他慢慢低下頭,伸出舌頭,輕輕拈住這隻灰黑的小蟻,原來用舌頭的感覺更好。他似聽到了螞蟻在嘴裏爆漿的聲音,嘎嘣脆響。


    一隻不夠。


    前頭柯祖明的頭幾乎垂到了書案上,佘非忍放下書冊,踮著腳尖偷偷地走出教室,撒腿跑進後花園。


    秋日裏的後花園有些蕭瑟,空無一人。


    螞蟻窩大多空了,他翻了許久,才找到幸存的一窩。黑色的螞蟻們急急慌慌地四處逃竄,速度快得根本來不及拈起,他幹脆趴下身子一邊捉,一邊伸出舌頭沾取。


    一抬頭,柯祖明捏著書冊,站在不遠處,正楞楞地看著他。


    糟了,竟被他逮了個正著。


    “先生,今日之事可不許跟我母親提起。”


    “這個......”


    佘非忍恐嚇道:“我母親可聽不得旁人說我一句不好。你若告了狀,想必第二日便不用來了。”


    柯祖明微笑起來:“你母親不怕我說出去麽?我若仍在佘家,顧及主家麵子,斷不會亂說。若是把我辭了,佘家小公子愛吃螞蟻的怪癖,我也沒有義務替你隱瞞著了吧。”


    有道理。


    這算不算被他抓了把柄?佘非忍啞口無言,被柯祖明押著迴了教室。


    第二日,佘非忍一到坐館,便聞著空氣裏有甜甜香香的味道,而這甜香中,又夾雜著一股濃烈的酸,是他熟悉的螞蟻的酸香。


    他嗅著這甜與酸混雜的香氣,慢慢走到柯祖明的跟前。


    柯祖明好整以暇,任著他在教室內隨意地走動。他的手邊有一隻白色的茶碗,碗上蓋著蓋,那股濃烈的香氣正是從這茶碗中傳出來。


    這茶杯裏有蜂蜜和螞蟻?


    佘非忍已經確定這兩樣香氣是什麽,隻是不太敢相信,它們來自於柯祖明的茶碗裏。他側耳湊近碗蓋,碗裏似乎有悉悉嗦嗦的聲音,極其細微,又極密集。若是普通人聽著,此時應當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偏偏他不太普通,立刻覺著了一陣興奮。而柯祖明似乎並不打算管他,自顧自地盯著眼前的書頁,餘光裏卻一直在注意著他。


    他捏住碗蓋,小心地打開。


    頓時,密密麻麻的黑小粒子從茶碗中四散溢出,正是他愛吃的螞蟻。碗底有一塊蜂蜜,許多螞蟻已被沾在上麵動彈不得,卻有更多的螞蟻,尚未被沾住。這茶蓋一開,見著亮,它們便四處逃命。


    若是旁人見著,早已頭皮發麻,或許驚叫著摔爛茶碗逃之夭夭。


    柯祖明卻不擔心會嚇著佘非忍。他篤定這孩子會喜歡這樣的禮物。他往邊上讓了讓,免得讓那些細小的螞蟻爬上自己的衣袖。


    不過翻了兩頁書的時間,等柯祖明側頭來看,茶碗已是幹幹淨淨,連著那塊用來作誘餌的蜂蜜也不見蹤影。


    佘非忍滿意地捧著茶碗,舌尖仍在碗邊舔來舔去。往後,他不用擔心柯祖明會去跟朱紅顏告狀,口袋裏的兩塊耳屎也就用不上了。


    他原本打算用耳屎毒啞柯祖明,因為聽說吃耳屎會變啞巴。


    兩人的關係似乎親近了許多。


    佘非忍趴在柯以明身側的書案上,托著腮看他:“先生,你真聰明,怎麽會想到這個主意?”


    “無它,投其所好而已。”


    一語雙關,也不知這“其”字指的是螞蟻還是佘非忍。


    “那先生的所好是什麽?”


    柯祖明知道了他的喜好,就像掌握了他的虛處一般。若是佘非忍不能同等地知道先生的秘密,心裏難免有些不安。


    柯祖明瞥瞥他,淡笑一聲:“吾之所好,已不可得。”


    已不可得?為何?他想要的是什麽?佘非忍想不出這世上有什麽得不到的,除了果騮。大約是像那果騮一般,即使得到了,也有父親將它奪走。對於他來說,果騮便是屬於已不可得的“所好”。


    失去“所好”,心裏自然失落得很,也牽腸掛肚地很。他也隻能安慰柯祖明:“直不可取,另辟蹊徑。”


    不知他哪裏聽來的,順口就說出來了。柯祖明心有所動,眼睛一亮:“哈哈,妙,妙。”


    也不知妙個啥。


    不過看他眉頭的鬱結舒展,竟像是從心底裏開心起來的樣子,佘非忍也有些高興,拉過柯祖明身前的《三字經》,隨意地翻開念道:“人之初,性本善。”


    柯祖明來了興趣,自打他功名被剝奪後,他就有意無意地遠離了往日的同窗與好友。他平素裏喜歡亂七八糟地瞎想,想不通的,也隻能自問自答。


    他突然想和佘非忍聊一聊:“你說人這初,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呢?”


    《三字經》學的第一門課便是人之初,性本善。


    什麽善、惡,佘非忍哪能明白,不過,他不願輕易地說自己不懂,想了半晌,慢吞吞地答道:“有些人性本善,有些人性本惡。”


    “你是說有的人天生善良,有的人天生邪惡?”


    “是。”


    柯祖明微眯眼睛:“那善的人就不會惡,惡的人就不會善麽?”


    “會吧?”


    “會,還是不會?”


    “會,不會。”


    佘非忍低下頭,不打算再跟先生討論這個問題。他連什麽是善、什麽是惡都搞不明白,哪知道它們會不會變來變去?一個人難道隻有善或隻有惡麽,他不能又善又惡麽?


    就像一杯清水滴入了一滴墨汁,它就不能又清又混沌麽?


    --------


    學習進度又變快了。


    下午的省思時間取消,換上了正課。看樣子,柯祖明不打算偷奸耍滑混日子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一年時間過去了。


    佘非忍囫圇吞棗地學完了考試需要的書籍,大致就是四書五經這類的。之所以稱為囫圇吞棗,是因為他隻是識了字、懂了表意,以他眼下的人生經曆,不過半懂不懂。不過無妨,朱紅顏當初請柯祖明的時候也隻是說識個字,並未打算念完便去考秀才。


    這日午後,實在沒有新的功課了,兩人又神遊千裏之外。


    不,佘非忍的神思隻在十裏,他又做上了白日夢。夢裏看到母親氣衝衝地衝去了朱家,跟朱青顏起了爭執。不多久,母親揚手打了朱青顏一巴掌,哭哭啼啼地走了。


    這個姨母,在夢裏也不忘氣他母親。佘非忍恨不得也上去抽她。


    啪。


    前頭的柯祖明合上了書,驚醒了佘非忍。


    “非忍,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了。往後,你且跟著別的先生,或是自學自省,也是可以的。”柯祖明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讓佘非忍覺得很是突然。


    “先生要去哪兒?”


    “多謝你之前點醒我,我已聯係了做官的同窗好友,去做他的幕僚。一樣可以憑一己之力,為民為蒼生,做一點微薄的貢獻。”


    “先生......”


    佘非忍一半心思仍係著剛才的幻象,一半心思又被柯祖明突然的辭別打得紛亂,一時不知做何迴答,隻得眼睜睜看著柯祖明瀟灑離去。


    為民為蒼生......說的好聽。教書育人,就不是為民為蒼生了麽?直等柯祖明不見了身影,佘非忍才想起如何迴他。


    ----------


    柯祖明就這麽突然辭別,留下小半日餘暇無從打發。照顧他的香蓮一向不陪讀,此時照例又不知溜哪裏躲懶去了,不到酉時她是不會出現的。


    佘非忍又去後花園翻螞蟻窩。不過一年,他用蜂蜜或果糖已將園子裏的螞蟻全捉完了。


    捉不到螞蟻,他又盯上了樹上的小鳥。那些雀兒似感覺到他的召喚,小眼睛情不自禁地向他看來,癡癡呆呆,如遇見了命中孽緣,一頭栽倒樹下,再不動彈。


    一隻,兩隻,三隻。


    三隻倒黴的鳥雀撞進了他的眼底,不多久就湊滿一盤菜。


    他之前有一次也嚐試過吃生的,隻咬了一口鳥頸,就被香蓮發現,她大驚失色,用胰皂幾乎擦破了他的嘴唇,胰皂水溢進他的嘴裏,那種奇怪的味道讓他一整日未吃下飯。


    所以他打算把這三隻鳥拎給香蓮,讓她做熟。不曾想此時還未到酉時,香蓮來找他了。


    找他便找他,到了後花園卻不過來,隻傻傻地站在入口處看著他。她的眼泡紅腫著,微張著嘴,眼裏滿是悲切。


    捉個鳥而已,倒像死了她爹娘一般。佘非忍在心裏嘀咕一句,將三隻扒光了的雀兒遞向她:“我沒吃它們,拿去。”


    她卻不接,仍是一臉的傻呆,身子微微顫抖著,眼淚不住地淌下,落濕了衣裳。


    她癡癡傻傻的模樣讓他有些看不過眼,他皺皺眉頭:“怎麽了,被我母親責罰了?她看到你偷懶了?”


    香蓮慢慢蹲了下來,想要說什麽,嚎啕聲卻噴薄而出。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捂住嘴,肩膀一抽一抽,極力掩飾著悲傷。


    至於麽?


    頂多被打了幾下,至於哭得這麽淒慘麽,還不如他一個六七歲的小兒。


    “好了好了,我去跟母親說一下,讓她不要責罰你。”


    “小公子,夫人她......”


    “她怎麽了?”


    香蓮卻又站起身,用衣袖擦幹眼淚,恢複了冷靜:“小公子,該迴屋了。”


    這才像個大人的模樣。


    佘非忍總算有些滿意,跟著她往前邊的院子走。


    還不曾走到,他看見母親的屋前站著好些下人,神色倉惶。父親急匆匆地往屋裏走去,一臉鐵青,似出了很大的事。


    母親出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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