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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老三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見多了生離死別,按理說也不應該心酸到落淚才是,然而給那些熟悉的麵孔收屍的時候,他的心裏就在滴血。


    忽然他極度的後悔。


    當時計宏博要進山林作戰的時候,自己為何不在堅持依稀自己的觀點?


    四位他一樣官職的什長,現在死的隻剩下了一位,還有一位身受重傷,眼看著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兩說。


    而作為領頭人的計宏博,也是身上有多處槍傷,被他找到的時候,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想必就算是活下來,也隻能在痛苦中度過。


    作為此次領兵的孫將軍,才是最難受的,一路追擊沒死過多少人,卻偏偏被自己看好的軍官苗子,弄出來的傷亡大的都快要沒辦法交代了。


    這樣慘烈的戰鬥,交換比已經能夠和當年在京師腳下對戰杜度的騎兵相體並論了。


    “死了有五十六人,其中傷患更多,達到了一百一十三人。”


    隨著趙老三口中的傷亡數字出口,就連焦急的夏隆都被嚇了一跳。


    如今的遼東大的最激烈的大型戰鬥,也不過是傷亡這麽多而已,而且大多數都是受傷上,隻要不是立刻死亡。


    按照現在最新的醫療兵的水平,差不多都能夠救迴來。


    “這麽大的傷亡?他這仗到底是怎麽打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


    兩人語歇。


    這件事情的善後工作,還是要孫將軍來才行。


    他們說的再多,都於事無補,不過有一點他們已經意識到了。


    火槍兵並不是無敵的存在。


    再地利不適合的情況下,若是強行發兵,最後就算是勝利了,也絕對會是慘勝,最好能夠給將軍建議一下,訓練出來一點可以在特殊地形當中,作戰勇猛的士兵才行。


    孫傳庭在趕到南邊據點的時候,已經是早上辰時了。


    太陽剛剛升起沒一會。


    紅彤彤的朝霞,映照在不遠處的山林上,仿佛披上了一層薄紗。


    “將軍,劉澤清跑了,他的手下都已經全部俘虜了,請您明確指示。”


    趙老三的堅持留守,讓他們許多什長都得以幸免。


    於是在給孫傳庭匯報工作的時候,就推舉了他出去,也算是不想和他再爭取更進一步的職位了。


    “俘虜先暫行看押,劉澤清一個人跑不了多遠,給我說說軍隊的傷亡怎麽樣?”


    在來時的路上,孫傳庭已經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計宏博已經不是原來他看好的那個小小少年了。


    生活總是能夠磨練人。


    一些人倒下了,另一些人也會站起來。


    很顯計宏博是倒下的那一批人當中的一位,可是他不甘心自己的倒下,想要再次站起來,可付出的代價就是犧牲別人來成全自己。


    在他學習兵法的時候,總是說慈不掌兵。


    可在許多時候,特別是有著更多以選擇,能夠兵不刃血的拿到勝利的時候,仁慈也是很有必要的。


    計宏博隻學會了‘一將功成萬骨枯’,卻還沒有學到什麽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


    既然做不到可以成為一位名將的最低要求,那麽及時放手,也算是對計宏博本人和那些士兵們最好的選擇。


    隻可惜他的是人不明,然此次本來很順利的圍剿,出現了一個大破綻。


    趙老三很快的就說了傷亡情況。


    隻見到孫傳庭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仿佛在用極大的毅力在忍著心中的怒火。


    他猜到了可能的損失,卻還是低估了計宏博的膽量和能折騰。


    要是讓這樣的人去帶兵打仗,敵人會不會有上網不說,就是自己的軍隊絕對會被打的一幹二淨。


    而且就連著自己都搭進去了。


    對別人狠不算狠。


    對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計宏博在哪裏?身上的傷勢現在如何了?”


    孫傳庭沉聲問道。


    臉上的表情,讓趙老三看不出任何的一點心中的想法。


    “尉長還在營帳中,身中八槍,三槍是致命要害,軍醫說,能不能保住性命他不敢保證,現在還醒著,估計是迴光返照,應該是等著將軍您了。”


    “帶路。”


    匯聚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對於山林中發生的戰鬥,也被越來越多的士兵們得悉。


    然而此時實在執行軍務期間,並沒有那個士兵,會冒著觸犯軍法竊竊私語的交換著自己對著和件事情的看法。


    營帳是道院最新設計出來的帳篷。


    搭建簡單,收起來也很快速。


    對於需要外出露營的士兵們來說,簡直就是可以移動的房間。


    一少部分流向的民間市場,也有不少的富家子弟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獨特,花大價錢買下來出去野營。


    據說反響還不錯,就是暫時材料緊缺,沒有辦法量產。


    畢竟要量產,就不能用上稀缺資源。


    帳篷之中的酒精氣味撲鼻。


    一位身穿白大褂,肩膀上掛著軍銜的大夫,正小心翼翼的在給計宏博號脈。


    在孫傳庭進來之時,大夫還沒有看到,計宏博卻已經率先看到了。


    “將軍,我······”


    奄奄一息的人,雙唇幹裂的隻能夠用濕毛巾沾水點一下,此時說話的聲音,根本就不像是一位生命垂危的病人。


    “將軍。”


    大夫轉頭看到了孫傳庭,放下了號脈的手,上前幾步低聲的說道:“計尉長可能挺不過明天了。”


    計宏博身上的彈丸已經被全部取出。


    傷口處也已經覆蓋了一層止血的藥粉,然而傷到了要害,就不知他的醫術能夠醫治的了得。


    或許他的師傅,太醫吳有性年輕的時候應該有辦法,也隻是有辦法,卻也不能夠保證一定能夠別治好。


    前一段時間,據說和道院的徐光啟他們混在了一起,不知道在研究什麽。


    在他的想法中,年紀大了,手腳不靈便了,就最好在家裏好好的休息。


    偏要發揮什麽‘餘熱’。


    到現在他都沒有辦法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若不是從皇上的嘴裏說出來的,估計他都不會記得。


    “辛苦大夫了。”


    孫傳庭低聲迴應道,他的隊伍中醫術最好的也就是麵前這位,若不是離此距離太近,估計也不會及時的被人請過來。


    “應該的,我出去在別的病房看看。”


    大夫搖了搖頭,低聲歎息一聲,無能為力的走了出去。


    在級別上他們之間隻是相差半級,軍醫是憑著本事上崗的,可沒有糊弄人一說。


    所以在軍隊之中,除了後勤部的人,就隻有軍醫部的人是最受士兵們歡迎的一個部門。


    等到大夫出去之後,孫傳庭一揮手,也讓跟著的人都出去等著,隻留下了自己的貼身侍衛。


    “將軍,我錯了。”


    計宏博虛弱的身體,已經流幹了血,就再也流不出淚水。


    他明白自己已經不行了,在最後的關頭,雖然想明白了孫傳庭為何會派他來此駐紮軍隊,也明白了為何明明可以速戰速決。


    卻反而要圍著用最小的損失,得到最大的利益。


    完全就是,人隻有活著,才會有無限的可能,死去之後,再有才華,也不過是一段很快淡出人們視野的故事。


    “知道錯了?”


    身後的侍衛,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前,孫傳庭坐下說道。


    計宏博的臉上漏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讓他的笑仿佛九幽之下的惡鬼一般。


    “我貪了。”


    沒說一句話,計宏博就要醞釀很久,仿佛在用最大的力氣,給孫傳庭做最後一次的述職報告。


    “你曾經給我們講過,為官戒貪,做將軍也是一樣,不但要對錢財看淡,更要對軍功看淡,是你的無論如何都會是你的,不是你的努力再多也沒有用處。”


    孫傳庭眼睛一亮,看著說話艱難的計宏博,嘴角扯出一個艱難的笑容,似讚賞,又似乎是對他的幡然醒悟而肯定。


    “皇上說過,貪婪不是錯,錯的是一個人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貪婪。”


    計宏博一怔,眼中也有了一些光彩,這句話他沒有聽說過。


    一般情況下,皇上說的話,總會很快的傳的到處都是,而這一句話,顯然隻在將軍這一層級的小圈子內傳播。


    心裏很快的就性明白了,為何會如此。


    隻有身份和地位越高的人,才也不容易控製自己的貪婪,畢竟這樣的人,隻要貪心一點,就會釀成巨大的禍端出來。


    像他們這些小官,即便是貪了,也隻是一點小問題,影響的範圍不大。


    自然不會去特意的一行,隻憑著平時自己的見識去悟,悟到了就是你的,悟不到很可能就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再上一步了。


    “皇上說的總是很有道理。”


    計宏博恍惚中,仿佛迴到了從前,那是他是一位農家的孩子,每天都是在靠天吃飯,然而有一天,就連老天也都對他們有意見了。


    於是莊家絕收。


    自己為了一口吃的,就開始了四處奔波的造反。


    比較神奇的是,他最後還活了下來,成為了大明軍隊的一員悍將。


    他不想在過那種看老天爺臉色才能活下去的日子了,所以他更加珍惜現在的士兵身份。


    可以吃飽飯,還有錢拿迴家,讓家裏人也吃飽飯。


    再後來憑著自己的一身狠勁,成為了伍長,接著就是什長,隻是這個時候,他一聲的好運似乎已經用完了。


    自己的受傷,讓另一位算是同門師兄的人超越了他。


    明明已經吃飽肚子了,他不明白為何還想要吃的更多,於是他想要往上爬,想要拿到更多的戰功。


    想要對著自己的命運說一聲,自己的一切自己說了算。


    然而命運總是有價值的,隻是他還不知道如何去償還命運賦予他的代價。


    如今他明白了,那就不是命運的操縱,完全是貪欲在作祟,隻可惜明白的太晚了一些,而付出的代價就是自己的生命。


    忽然仿佛迴光返照一樣,他看到了眼前出現了粱甫梁大哥的影子。


    帶著他的嫂子,焦急的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他,心中恍然,自己要離開了,隻可惜沒有辦法參加梁大哥的婚禮。


    “將軍,梁大哥的婚禮,我怕是趕不上了,在明庭寶行,我還珍藏了一樣東西,等著親手送給他的,現在也已不能了。”


    計宏博突然咳嗽了一聲,身體在床板上一震,就再也停不下來。


    鼻口的鮮血,止不住的流出來。


    讓孫傳庭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大夫,大夫,快來看看,他這是怎麽了?”


    大夫其實並沒有走,說一句去往別的帳篷查看病患,也不過是想要給孫傳庭匯總到一個可以單獨和病人接觸的機會。


    聽聞孫傳庭的唿喊聲,大夫迅速的掀開門簾就快步走了進來。


    一眼瞧見床上計宏博的模樣,心中就明白,大限已至,神仙也無力迴天了。


    卻還是本著自己的責任,從一旁早就處理好的盒子裏,迅速的拿出了一把長針,緩緩的紮進了幾處穴位。


    得了最後一點的刺激,讓計宏博的精神瞬間好了許多。


    “將軍,我能迴到我的家鄉嗎?他們能夠迴到自己的家鄉嗎?”


    掙紮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就雙眼暗淡下去,在也沒了聲息。


    迴到自己的家鄉,並不是說讓人把他的屍體給送迴去,而是依著犧牲的方式,最先進入英雄殿,祭拜三年之後,才會被犧牲者的所在地,迎接迴去,供奉在地方上,供哪裏的所有人瞻仰。


    這既是榮譽,也是血和淚水。


    按照計宏博自己如今的做法,犧牲是一定了的,可要想被裝進英雄殿就難了一點,隻有正常犧牲才能夠按照規定促成此事。


    孫傳庭心中明白,計宏博能夠迴到家鄉,不過不是以將官的身份。


    而是以一個普通士兵的身份。


    普通士兵隻是在地方碑文上刻錄一個名字,地方誌上麵記錄一下上麵的籍貫和生平。


    畢竟做錯了事情,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才行。


    不但是為了警示後人,也是為了減少一些前人,為了軍功,不管不顧的隨意犧牲士兵。


    現在崇禎手上的士兵,可是金貴著呢。


    單指一項撫恤金,就能夠讓失去兒子的家庭,無憂無慮的過完後半輩子。


    孫傳庭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一路上想了許多不想聽計宏博說話的想法,此時都被他的最後一句話,給擊中了。


    他看著成長起來的少年一步步的有了自己的成就。


    也眼睜睜的看著其隕落在自己的眼前而無能為力。


    心中的惆悵,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


    人的感情很微妙,一旦開始付出了,事實上就再也停不下來。


    孫傳庭沒有聽懂旁人叫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個人走出帳篷的。


    東升的太陽,耀眼的讓他眯起的眼睛。


    這是朝陽,一天之中最好的時辰,可他身後卻有一位少年,在最好的年紀,已經早早的走了。


    目光落在了另外一塊帳篷之中。


    他知道哪裏擺著的也一樣是一具具年輕的屍體,同計宏博一樣的年輕,身後也有著一個個的家庭。


    到了最後,計宏博也總算還記得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是的,皇上管這些士兵們都叫兄弟。


    隻有到了此刻,他才能夠深切的明白,“兄弟”二字會是多麽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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