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上班時,林佳佳接到了夏母魏曉芳的電話。


    魏曉芳62年的,今年四十四歲,林佳佳三十整。


    倆人理論上差著輩,卻因丈夫的關係姐妹相稱,各自心裏始終覺得有些別扭。


    魏曉芳先是寒暄幾句明晚吃飯的事兒。


    然後才問林佳佳發燒有啥特效藥?


    實在不行就得帶夏桉去她那紮針了。


    林佳佳這才知道夏桉高燒兩天不退。


    她告訴魏曉芳別擔心,自己下班後拿藥過去,順道給夏桉刮刮痧拔拔罐。


    “大小夥子體格在那,能不打針就不打針。”


    “謝謝妹子。”


    “沒事兒姐。”


    連日大雨,交通事故頻發,外科診室人滿為患。


    林佳佳自周一複工以來,腳打後腦勺,連軸轉了兩天兩夜。


    此時滿走廊的吆喝聲不斷。


    一上午林佳佳就喝了一口水,可美容針縫出去一整卷。


    ——林護士長


    ——林護士長


    …


    耳聽聲聲召喚,林佳佳扶額苦笑。


    整個省城就我一個護士長?


    手下的幾個實習護士看不下去了,過來勸她歇一晚,再熬下去誰都受不了。


    看著二十出頭的小護士,林佳佳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倏忽三十。


    是啊,這個歲數再熬,皮膚丸辣!


    林佳佳又將一個因騎摩托摔傷,斷骨外露的患者簡單處理一番,丟進手術室後,見沒了重病號,這才換衣服下班。


    直奔夏桉家。


    夏桉爸媽出國前給她留了一把鑰匙,因為一直沒見麵,還沒歸還。


    在林佳佳眼裏,兩天沒洗頭沒刮胡子的夏桉滄桑了許多。


    安安靜靜睡在那,輕輕蹙著眉頭…


    這是學生?


    現在的小孩都太早熟了。


    摸摸額頭,是很熱。


    林佳佳生出戲弄他一番的心思,脫了他的衣褲,用酒精給他物理降溫。


    到關鍵地方的時候…


    嘖,本錢不賴呀。


    她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就…


    喲吼,指彈…


    果然,夏桉像受驚的猴子似的蹦起來。


    又連忙扯被蓋住身子,像個剛被蹂躪的少女…


    囧相逗得林佳佳哈哈大笑。


    ……


    夏桉根本沒來得及跟林佳佳發火,看見來電是境外號碼,他的第一反應是域名。


    但不對,自己沒在信息網站上備注手機號,隻留了個126郵箱。


    那會是誰?


    白了眼在床邊笑抽過去林阿姨,夏桉接起電話。


    隻聽了一句,就乍然皺眉。


    “對,我是。好,好好,你離開時她還在家對麽?行,我知道了,謝謝你,我馬上聯係她,女人?什麽女人笑?哦,是我親戚。好,再見。”


    見夏桉掛斷電話還直勾勾發怔,林佳佳以為他沒睡醒。


    沒好氣地讓他翻個身趴下,夏桉一邊撥打唐琬的電話一邊照做。


    林佳佳在手上倒了點精油,搓熱乎後抹勻在夏桉背上。


    又拿出一個牛角材質的刮痧板。


    唰——紫一片。


    “夏桉,你多大火啊?”


    夏桉不理她。


    林佳佳嘁一聲。


    “生氣了?我是你姨,害羞啥?我跟你說,我加班兩天了,特意過來伺候你,你還不領情,咋樣力道?疼不疼?”


    夏桉壓根沒啥感覺。


    他著急。


    電話響了十二聲,沒人接。


    再打,沒人接。


    何貞貞說唐琬聯係不上了。


    唐琬周日那晚睡的酒店,第二天去學校見博導,得知寢室要在八月二十四號分配好才能入住,她當天就在校外租了套民房。


    這事她跟夏桉說了,夏桉還讓她注意安全來著。


    而何貞貞是前天晚上,也就是周二到的濱海找唐琬玩。


    今天上午的飛機迴香江,落地後打算給唐琬報個平安。


    唐琬就不接電話了。


    到現在,已整整三個小時。


    洗澡?


    不會。


    他記得何貞貞到濱海的當晚,唐琬說帶她去泡澡了。


    睡著了?


    那也不能輪番轟炸不接吧?


    手機丟了?


    有可能。


    唐琬用的是兩年前發布的v3,雖然舊了,但還是保值的。


    如果被人撿走,肯定會拔掉卡賣了,不會通了不接。


    沒被撿到?


    夏桉本就昏沉的大腦輪番思索,最後…


    不敢賭。


    唐琬好看,年輕,獨身,看打扮就有錢。


    現在又剛搬進老破舊,麵生。


    難保不會被有心人盯上。


    ——啪嘰


    “熱不熱?你咋不吱聲?”


    林佳佳自己絮叨半天了。


    夏桉猛地起身,後背密密麻麻的小罐子碰撞在一起,叮叮當當的。


    不管不顧跳下地,夏桉套上短褲說自己著急出門。


    “幫我摘了。”


    “那怎麽行?沒到時間。”


    林佳佳瞥了眼窗外,納悶道:“這麽大的雨你去哪?發著燒呢,別瞎折騰。”


    夏桉不打算跟她解釋太多,在他堅持下,林佳佳翻著白眼一個個把玻璃罐拔了下來。


    嘴上不住囑咐他別亂跑,別再嚴重了,還把帶來的藥拿出來給他吃。


    夏桉敷衍地嗯嗯嗯,出門前似猛然想到什麽。


    一拍腦門問林佳佳:“你開車來的?”


    見林佳佳點頭,夏桉眼珠轉了轉說:“大漂亮阿姨,你車借我一天行不?”


    林佳佳瞪大眼睛,堅決不同意!


    ……


    ……


    二十分鍾後,夏桉開車到了唐琬的出租屋,邊下樓邊在筆記本上查定位。


    是濱海大學東門外的民房沒錯。


    迴到車裏,夏桉把電腦放在林佳佳大腿上,屏幕開著,以便實時監控。


    夏桉沒吱聲,將雨刷調到最快,直奔高速。


    在這個沒有高鐵的年代,從省城到濱海坐火車要五個多小時,但高速開快些,三個小時以內就能到。


    再快就要分車型了。


    林佳佳這輛是04款純進口的卡羅拉,油門踩漏也快不起來。


    林佳佳不住提醒他慢點兒。


    剛剛在家時,知道夏桉沒有駕駛證,林佳佳不可能同意把車借給他,問他要去哪,自己可以送他去。


    夏桉說濱海。


    林佳佳說濱你大爺!


    隨後,夏桉用了兩分鍾時間跟她草草解釋了一番擔心唐琬去找唐琬的意圖。


    林佳佳罵他花癡、腦袋有病。


    說那女人擺明就是不想和他繼續玩了。


    說夏桉純情小男生正處在被甩階段,要看淡看開些。


    夏桉無語,又用了兩分鍾才把話說明白。


    林佳佳說如果是真的,建議他報警。


    沒辦法,夏桉和她說不通,已經準備給遲澳打電話或者直接包出租車去了。


    林佳佳見他執著,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突然改了口。


    “那好,我陪你去,我開車。”


    夏桉都蒙了,完全不知道這平日就喜怒無常的女人又在琢磨什麽鬼點子。


    隨後,夏桉和林佳佳一起打電話糊弄了夏母,直接出發。


    下樓,夏桉搶過車鑰匙就鑽進主駕駛,說林佳佳兩天沒睡,不能開車。


    體驗了幾分鍾夏桉的車技,林佳佳再無話可說。


    ……


    高速上的雨勢更大,雨刷器抽筋一般打擺子。


    夏桉雖開得又快又穩,但林佳佳還是害怕。


    隔一會兒就問一遍:行不行?不行就歇會兒。


    這叫什麽話?夏桉理都不理。


    林佳佳又擔心夏桉發燒頭暈,再迷糊了,更危險。


    不斷找話題跟他嘮嗑。


    問他什麽時候學的車?


    問他和那個唐琬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問他們有沒有發生什麽不可言說的親密事情,並保證堅決不跟夏桉爸媽講。


    夏桉從兜裏將唐琬留下的那張銀行卡摸出來,遞給林佳佳。


    “她準備投資我們的網站,裏麵是十萬。”


    林佳佳被驚住。


    夏桉沒說唐琬的家世,但林佳佳從之前那些去醫院查唐琬病例的人身上,能隱約猜出一二。


    “她衝你,才投的我?”


    “你就當是吧。”


    讓她這麽認為不是壞事,夏桉更不會多解釋。


    林佳佳覺得再八卦下去不好,收了口。


    看著夏桉專注開車的側臉,隔了會兒一歎:“看得出你很喜歡她,也對,她長得好看,但小夏桉,你不嫌棄她年紀大?”


    她隻問夏桉,沒提夏桉爸媽。


    因為在她心裏,夏桉現在的年齡談個戀愛無妨,可談婚論嫁就太遠了點。


    夏桉點點頭,沒吭聲。


    林佳佳又歎口氣,翹著二郎腿扇著銀行卡,感慨現在的年輕人真好,敢愛敢恨。


    說自己念書的年代,含蓄著呢。


    “原來戀愛可以讓人這麽衝動呢。”她說。


    夏桉扭頭看看她,笑了笑。


    林佳佳把銀行卡收進包包裏,笑著說夏桉先是給了她夏康寧的“內幕消息”,又轉頭拿來十萬投資款,簡直就是自己的小財神。


    夏桉樂道:“我覺得自己以後跟誰都會很合財。”


    林佳佳嘖嘖稱奇,說以這陣子夏桉的變化來看,以後他的生活肯定會很不錯,會賺很多很多的錢。


    夏桉想了想,再次扭頭看向她,說:“生活不是為了賺錢,但賺錢是為了生活。如果不懂這個道理,那麽不管有錢沒錢,都過不好。”


    林佳佳一愣,神態落寞下來。


    半晌,突然爽朗一笑:


    “阿姨我是老了,隻能奔著多攢些生活費努力。


    “臭小子你才厲害,以後會更厲害。


    “我在醫院多有錢的人都見過,看人很準的。”


    夏桉舔舔幹燥的嘴唇,齜牙一樂:


    “大學是個分水嶺,要麽出局,要麽出眾。”


    ……


    車行二百裏,雨小了。


    林佳佳路上一拍大腿,嘀咕著忘告訴奶奶了。


    連忙聯係留守老人,囑咐奶奶在酒店餓了就去餐廳,或打電話叫服務員送吃的。


    酒店?夏桉深感詫異。


    老周在東山有別墅,有高層,好幾套房子。


    而他本人還在外地,明天才迴來。


    親媳婦的奶奶來了,住酒店??


    夏桉很疑惑,但什麽都沒問。


    天漸漸黑下去,歌聽了一整遍,話題也聊膩了。


    林佳佳嘀咕一句“好刺激,好期待”,就緩緩睡了過去。


    夏桉聽見了,一笑。


    好家夥,感情這女的是為了看熱鬧才跟來的。


    順手將冷氣關小,讓林佳佳安靜睡著。


    ……


    ……


    濱海市內也飄著細密的雨絲。


    可從路麵積水深度看,昨天應該是下了暴雨。


    沿海城市都這樣,城市排水係統有作用,但不大。


    到濱海大學7點半,到唐琬樓下7點40。


    夏桉看到了那輛墨綠色賓利歐陸。


    看到三樓那間屋子的廚房亮著燈。


    夏桉深深眯起眼睛,按了按直突突的太陽穴。


    他大概能猜出來咋迴事了。


    隨後帶著打哈欠的林佳佳上樓。


    敲門,門很快被打開。


    站在麵前的是個小鼻子小嘴,短發,麥色皮膚的姑娘。


    乍一看有點南方女孩兒的模樣,可淩厲的氣質毫不收斂地釋放出來,讓夏桉覺得這是頭準備獵食的母豹子。


    “何貞貞?”


    “夏桉?”


    兩人深深看了對方一秒,相互點點頭。


    何貞貞側過身,夏桉徑直走進去。


    客廳的茶幾上啤酒瓶、洋酒瓶、紅酒瓶,東倒西歪。


    打包盒,塑料袋,零食袋,散落各處。


    還有一股淡淡的女士香煙味兒。


    何貞貞問尾隨進來的林佳佳:“你是?”


    林佳佳歪頭看看她,指指夏桉:“他小姨,你呢?”


    何貞貞指指臥室,“她姐,”又同樣指指夏桉:“他大姨子。”


    林佳佳的普通話裏淺淺夾雜一些東北口音。


    何貞貞則帶著點閩南味兒。


    夏桉桉聽見她倆不倫不類的對話,腦袋直抽抽。


    輕輕推開唯一的臥室門,床頭燈昏黃的光芒照在貓兒般睡著的唐琬臉上。


    夏桉躡手躡腳地把門合上,走迴來麵無表情地問何貞貞:“你給我打電話,她不知道?”


    又疲又乏的林佳佳走到一邊,深感沒意思。


    自己扒拉掉幾個塑料袋,坐在沙發扶手上,抱著包包看小夏桉表演。


    何貞貞不答反問,她指指夏桉的下巴:


    “你多大?19還是29?唐琬記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夏桉摸摸胡渣子,又問:“你們喝多少酒?她喝醉了?”


    何貞貞說:“看你的眼神,感覺你39,我就說,小琬怎麽可能找個小孩子戀愛。


    “念書時,她還說學校裏那些男生都是幼稚鬼。”


    夏桉不問了。


    在淩亂的客廳裏翻出個相對大些的塑料袋,開始收拾垃圾。


    林佳佳扁扁嘴,起身幫忙。


    何貞貞眯縫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哼笑出聲。


    她點起根細長的女士煙,走到陽台,向下看了眼。


    迴來問夏桉:“看時間,你們是開車來的,樓下那輛白色的?”


    夏桉沒搭理她。


    林佳佳把兩袋廚餘垃圾放在門口。


    走迴來時,對何貞貞點點頭說:“嗯,我的車。”


    何貞貞衝她笑了笑,站到正在掃地夏桉麵前。


    “我相信你19歲了,大人誰談戀愛帶家長?”


    林佳佳終於察覺到氣氛好像不太對勁,正要開口,就聽夏桉告訴何貞貞:“她是我姐。”


    林佳佳愣了一秒,含笑昂起脖子,有點小傲嬌。


    何貞貞說:“她剛說是你小姨。”


    夏桉把垃圾倒進袋子裏說:“我爸媽都獨生子女,再有,你不也說是我姨。”


    何貞貞似乎失去了抬杠的興致,把煙頭扔進一個酒瓶裏,抱胸定定看著夏桉。


    “唐琬的手機裏有給你轉賬幾百萬的短信。”


    夏桉點點頭,把掃帚放迴牆角。


    何貞貞跟在他身後說:“相處幾天,騙了二百多萬,夠了的。


    “我已經勸了唐琬,說話不需要成本,別被廉價的語言感動。


    “而且,這種普通到可有可無的感情,一律可無。”


    二百多萬?!


    什麽二百多萬?!


    林佳佳在一旁聽傻了。


    夏桉終於站住腳,第二次直視何貞貞。


    隻是這次的眼神裏頗多玩味。


    他撓了撓下巴,淡淡說:“我也跟她說過,且視他人之凝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去走你的夜路。”


    林佳佳完全聽不懂兩人在打什麽機鋒。


    這不是唐琬的朋友麽?


    怎麽說夏桉騙了唐琬幾百萬?


    她正要說話。


    何貞貞也正要懟迴夏桉。


    臥室的門開了。


    唐小琬穿著粉白色的絲綢睡袍,披散著頭發,揉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一步步走過來。


    看了看夏桉,看了看何貞貞,看了看有點熟悉的林佳佳。


    然後…走進衛生間。


    裏麵的燈亮起三秒後,門噌地被拉開。


    唐琬衝出來。


    站在夏桉麵前,左看看,又看看。


    戳戳夏桉的肚子。


    眼睛越睜越大。


    最後猛地把自己掛在夏桉的脖子上。


    “開始以為是風在敲門,我聽見動靜了,又聽見你們說話…


    “原來不是做夢哇!


    “你怎麽來啦?不是說好下個月底開學再…”


    唐琬軟乎乎的身子在夏桉懷裏,燙唿唿的臉蛋兒貼著夏桉的下巴。


    “你發燒了?”


    兩人同時問,又同時搖頭。


    唐琬拉著夏桉笑顏如花地指著何貞貞說:“她就是何貞貞,我唯一的好朋友。”


    然後又給何貞貞介紹夏桉。


    兩個被介紹人第三次向對方微笑頷首。


    林佳佳被晾在一旁,唐琬也終於認出她來了,正要過去打招唿。


    夏桉卻陡然對何貞貞說道:“奧門何?”


    何貞貞挑挑眉毛,勾起嘴角,晃晃頭。


    夏桉把眼神從她手腕、耳垂和脖子上收迴來。


    心裏重新念叨一遍:福健,移民,新加坡,姓何。


    又問:“何靜的何?”


    何貞貞眼神一滯,瞥向唐琬。


    唐琬也驚訝地長著嘴,對何貞貞搖搖頭,示意不是她說的。


    夏桉從何貞貞的神態裏看出自己猜對了。


    淡馬錫!


    他咂咂嘴,豎起大拇指對何貞貞點點頭:“牛啊。”


    同時,微凜的眼神也在示意她另一番潛台詞。


    而何貞貞似乎看懂了夏桉笑容背後的意思。


    ——要不是這麽牛逼的背景,你說剛剛那樣的話,我可能就要罵人了。


    唐琬醒了,何貞貞不再說什麽。


    夏桉也迴複了正常的笑臉,簡單說隻是想唐琬了。


    “你望穿秋水的等我,我自然也得還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一句話說的旁觀倆女人直反胃,說的唐琬紅了臉。


    夏桉說:“你們先聊,我把我姐安頓好就過來給你倆送好吃的。”


    說完,拉著林佳佳就出了門。


    他們一走,唐琬虛弱地癱靠在沙發上。


    朝何貞貞嘟嘟嘴巴:“貞貞,你給他打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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