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層,肥七大剌剌坐在椅子上。嚴衝的外套裹在他身上,像是穿了個短袖露臍裝。不過好歹遮一下,不至於光著膀子。陶洮在旁邊嘀咕不停,肥七又不敢打斷,隻好閉目養神裝作沒聽見。


    嚴衝悄悄打量八苦,和尚看上去約莫四五十歲,幹巴黑瘦。眉心幾道懸針紋顯得麵相有些悲苦,一身看不出本色的僧袍破破爛爛。他把保持著盤膝姿勢的和尚放在一邊,左右打量著想找家店鋪弄點水來。


    “把他扔那裏就行。”肥七懶洋洋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迴蕩。“等會醒了要是不跟咱們走,就把他再扔下去埋了。”


    “七施主何必如此。”八苦虛弱的聲音嚇了嚴衝一跳,這和尚醒得也忒快了?八苦朝著他微微一禮,仿佛在感謝他把自己從地下一路背上來。“此番解危救命,小僧豈會不識抬舉?七施主安排就是。”


    “諒你也不敢。”抄起衣襟抹了一把臉上沾的骨粉和汗水,肥七冷笑盯著八苦。嚴衝在旁邊看得心煩,那是自己的衣服…想想又不好開口,索性轉過身不看他。“說說吧,這麽一個地窟,怎麽就讓你這麽狼狽?”


    “說來話長。”八苦有些尷尬的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轉經筒。“這都是貧僧手上這...嗯?”


    “不要廢話,趕緊說事!”肥七看他注意到轉經筒的變化,有些焦急的打斷。這要是讓陶洮接過話去,那他們就什麽都不用說了。他能把轉經筒裏那一絲邪靈的口感味道能量敘述一遍,順便會繼續追問八苦從哪弄的還有沒有,多久了能不能送給他玩玩...


    好在陶洮從那絲邪靈的精純程度上,猜到了它的重要。生怕八苦找他麻煩,這會正貓在後麵悄悄躲著,聽到八苦的驚疑語氣,藏得更隱秘了。


    “啊?哦。那貧僧就...”八苦也不傻,看到肥七對著他猛使眼色,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心領神會略過這個疑惑,開始講述自己的遭遇。


    原來當初八苦趕到這裏,趁著夜色潛入了樓裏。並未等到深夜他就發現了地下有怨氣傳上來,和地表聚集的怨氣相互唿應。他仗著自己佛修的金剛體魄,深入地下之後循著聲音,硬生生挖出來一個地道直達地窟。


    “下到地底,貧僧發現這裏本是一處葬坑。結合地麵,以前應是有高人發現地下潛藏的怨氣,在上麵建築了聚集人氣之所。以人氣製衡和消磨怨氣。奈何...時過境遷,上麵人氣漸漸散去,徒留下一些繁華過的痕跡。且不知為何,地麵也成了怨氣聚集之地,上下怨氣唿應...”


    “本來如果隻是這等情形,貧僧雖然佛法淺薄了些,但也不曾放在眼裏。多耗些時日,自然能清理掉這處地窟的陰靈。到時地下清明,上麵的怨氣沒了牽引,自會散去。可惜貧僧沒有料到...”


    “當時貧僧剛剛著手度化,這件時時鎮壓的器物裏麵,就爆發出一絲陰邪之氣引動了地窟裏的陰靈。內外交困之下,貧僧不慎被怨氣入體...幸好靈智尚能守住一絲清明,得以依靠文殊菩薩五字真言鎮壓體內怨氣。而諸位進來之時,貧僧發覺援助已至,一時鬆懈...”


    “噢...那這事就算完了,現在怨氣已經被陶洮吞盡,想必不會再有什麽變故。等到天亮你就先帶著兩位迴公司,我不跟你們一起了。”肥七思索了一下,朝著嚴衝說道。他起身要走,卻被嚴衝一把拉住。


    “這就完了?那...地下那麽多白骨...”嚴衝盯著他,聽他言語中輕描淡寫帶過了地下那麽慘烈的場景,心裏有些發寒。而麵前三人一個比一個的鎮定,仿佛地下不是屍骨,隻是一些岩石土塊。他莫名有些憤怒。“蘊出如此大的怨氣,那些人是怎麽死的?難道我們就...不管了?”


    “嘿...你想怎麽管呢?”肥七雙手抱臂,欣賞他複雜的表情。“我們...隻負責處理各種異常狀況,死多少人,怎麽死的...那是人該考慮的事。這是禁令,記住了小夥子。”


    “人該考慮的事?禁令?”嚴衝愈發心寒,他抖著手放開了肥七。“你不是人?和尚不是人?我不是人?難道這些事情...因為這莫名禁令,就視而不見?”


    “是這樣的,張先生一直重申的這條禁令,我也有所聽聞。”沒等肥七反駁,八苦起身應道。“凡執掌非人力量者,不可插手人間事,違者共誅。這是...所有修行之人公認的禁令,也是對普通人的保護。”


    “以你現在還算不得精深的靈覺掌控,和銜蟬訓練出來的身體素質...如果插手人間事,萬一你被情緒左右肆意出手,造成的影響和殺傷,會比這次的怨氣突破封鎖,來得更加可怕。”安撫性拍拍嚴衝的肩,肥七語氣嚴肅還帶著些惆悵。“曾經...算了,過去的事不提,像眼下這種情況,你如果覺得有需要給這些死者一個交代的話,可以找個機會讓普通人知道,他們自然會處理的。”


    嚴衝倒是一直沒有考慮過,有自己的靈覺加持,他已經和普通人拉開了多大的差距。不過他想想銜蟬和肥七的狂暴武力,如果這種存在真的肆意出手,在不動用大規模熱武器的情況下,想製止甚至留下他們,恐怕...


    “無妨,貧僧下去在洞壁上留下些印記就好。”八苦轉身從電梯井跳了下去。嚴衝覺得這和尚體質有些忒好了,剛才還奄奄一息昏迷在地,這麽一會功夫就上躥下跳,一點都看不出在地下苦熬了一年的樣子。


    肥七看他自告奮勇去處理這裏的尾巴,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八苦不是什麽新手,他出手自己當然就樂得清閑。無視了嚴衝的臉色,肥七隨便朝他揮揮手,晃著膀子一搖一擺的走了。


    “下麵我布上了安魂咒,普通人看見那些場景的話,可以讓他們不至於受到太大的刺激。”八苦沒用多久就從下麵上來,伸手在電梯裏拍了拍,然後出來對著嚴衝解釋。“我們不可以插手,但是可以讓他們自己發現這裏嘛...貧僧已經破壞了電梯,等到有人來修時,自然會發現下麵地道,接下來就順理成章了。”


    嚴衝默然。他雖然是一個孤兒,也自認一直遊離在人群之外。但是忽然間被劃分到非正常人類的範疇,一時間心緒難免有些複雜。感覺,就像是被開除了人籍似的...


    肥七已經走了,剩下三人在樓裏稍事休息,悄悄迴到了酒店。陶洮一直心虛的躲著八苦,弄得和尚莫名其妙。趁著陶洮去洗漱時悄悄問嚴衝,才得知了自己轉經筒裏的邪靈已經被饕餮吞掉了。他神色複雜望著轉經筒,很久才發出一聲喟歎。“罷了罷了,這是他的緣法。”


    原來他手上這柄轉經筒,是一位上師臨死前削骨為柄,人皮刺經,並且無意中加持了自身執念。他死後不知為何,這柄轉經筒吸附了他的一絲殘靈,從此化為一柄邪物,持有者無不暴斃而亡。八苦得到之後,日日以自身的佛法鎮壓,意圖磨滅其中的惡意。


    哪知自己努力了數十年,不如饕餮一口。現如今整柄器物沒了瘮人的邪性,反倒內蘊佛光,堪稱佛寶。


    “人死後都會化作各種靈,或者都有怨氣嗎?”嚴衝忽然開口問道。誘騙自己溺水的河漂,張先生說是人死之前怨氣所化。還有銜蟬帶著自己去打散的惡靈,不過那個聽起來像是隸屬某個組織的人或者靈。而這次的地窟裏,怨氣裏潛伏著密密麻麻的陰靈,在遁入八苦體內時他看得清清楚楚。


    “當然不是。”八苦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還是溫聲解釋。“絕大部分人是不會有的。隻有那種...靈覺夠強而且死前有怨的人,才有機會變成靈體。或者一些邪法,能在普通人死後,拘出生魂並且加以束縛。但這二者一般不會有神智,隻有執念。或許隻有滅殺這一種手段才能遏製他們為禍人間。”


    等到天亮,也沒見肥七的蹤影。嚴衝想到張先生神出鬼沒的能力,而且昨夜自己打了電話還沒過幾分鍾,肥七就出現了,看來這些大佬都有常人不能及的手段快速往返兩地...


    他哪知道這個時候肥七也才剛剛開著車迴到公司。來不及換件衣服,急匆匆趕到地下深處,經由一條通道來到盡頭密室門前。裏麵隱隱約約傳來遊戲的聲音,夾雜著幾聲怒罵。


    肥七深吸了一口氣,禮貌的敲了敲門。等到裏麵傳來迴應,才小心的開門進去。


    “白先生,請您看一下這幾個物件的來曆。”密室裏滿地都是各種零食包裝袋,簡直讓人無處下腳。正對著門的牆壁上,遊戲投屏占了大半塊牆壁。肥七也不抬頭,揮手取出幾塊灰撲撲的袖珍石碑,正是他在地窟裏拿到的光點所化。


    “陰陽師,拘靈術。”看上去十三四歲的白澤表情很是煩躁,聽到肥七的話好不容易把眼神從投屏上挪開,漫不經心瞥了一眼。隨即往嘴裏塞了一把軟糖泄憤般狠嚼幾下,兩隻眼睛嫌棄的斜睨著肥七。“這股臭味熏得我胃口都不好了,快滾快滾...”


    確認了答案,肥七對他的態度並不感到意外,收起石碑轉身就走。出了門之後兩隻手掌攏在一起,走動時手指縫裏簌簌落下一縷縷石粉,幾塊石碑被他硬生生搓沒了。


    等到嚴衝帶著八苦和陶洮迴到公司,已經是下午了。還沒下車就接到肥七電話,讓他帶著八苦直接去張先生的辦公室。


    張先生依然是一襲披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嚴衝帶著八苦進門,還沒看清人就被旁邊竄出來的老外嚇了一跳。那和銜蟬一起見過的狼人,熱情撲到了八苦身上。


    “噢我的恩人大師,好久不見...”八苦本來有些走神,沒注意就被他抱了個結實。幸好感應到熟悉的氣息,才悄悄鬆開了掐著無畏印的手指。“施主...放...放開我...”


    嚴衝詫異的看著小沃像隻大狗一樣在八苦身上蹭來蹭去,總感覺場麵有些辣眼睛。他不動聲色退到一旁,朝著張先生打了個招唿。


    “好了銀狼,先說正事。”張先生微微頷首,示意嚴衝先在旁邊坐下,隨即揶揄的讓銀狼放開可憐和尚。“你倆接下來要一起行動,有的是時間親近。”


    八苦茫然看著張先生。一起行動?他和這個狼人?


    什麽時候張先生對異族這麽寬容了?!


    “恩人大師放心,這次你的事情,張都說了。”銀狼,或者叫小沃,一隻毛茸茸的手拍著八苦肩膀,另一隻手在自己胸前拍出砰砰聲響。“以後,我和你一起,絕不危險!”


    “好了,二位先去找肥七,他會給你們安排房間,我有些事和嚴衝說。”張先生無視了八苦的疑惑表情,徑直安排下去。


    “等一下。”八苦掙脫了銀狼的魔爪,讓他在門口等著自己,迴過身來直勾勾盯著張先生。“這不是你的作風...你想做什麽?”


    銀狼是他以前在無人區的戈壁灘上救下的。當時它快要渴死在那裏,身上還有著血淋淋的傷口。行腳路過的八苦好奇這匹狼怎麽這麽大塊頭,稍加救治之後,才注意到原來這貨是個正宗的狼人。


    奈何八苦從他身上並未感應到嗜殺的血氣,做不出不論善惡盡皆誅殺的舉動,這也是曾經他拒絕張先生招攬時的說辭。在張先生眼中,非我族類盡可殺之,而八苦卻不太能接受這個理念。


    慈悲的和尚將這個被本族追殺的狼人救出戈壁,發現自己沒法一直帶著他,又不放心讓這種異類自由行動。沒奈何隻好找到張先生,讓他替自己安置銀狼。當時張先生的第一反應就是隨手殺了便是,當時二人險些動起手來。最後銀狼立下血脈誓言,才得到了有限的自由。張先生更是放出話來,敢有一絲不順眼的舉動,他就取了銀狼狗命。


    哪知這才幾年時間?張先生竟然讓這個狼人和自己一起行動,也就是說...張先生不止是放過了異類,甚至接受他們效力?


    八苦想到以前聽聞張先生對各種異類靈獸,甚至的狠辣手段,一時間有些迷惘。


    “我的作風?為我所用者,當然可以網開一麵。”張先生笑得很有深意,示意八苦去休息。“大師苦熬一年,快些休息吧。放心好了,我不會傷害任何一個...與人為善的異類。”


    聽到他加重語氣的形容詞,八苦沉默半晌,俯身一禮。


    “先生高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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