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顧筱跟高原走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孩兒。


    他生得格外高大,身姿挺拔而英俊,宛若烈日下一桿長槍耀眼又銳利。他眉目清雋疏闊不說,更有一種格外的貴氣,哪怕穿著牌子不顯的衣服,也依舊能看出那身被金玉養出來的貴公子氣概。


    在他步步逼近的時候,高原悄然攥緊了拳頭。


    他引以為傲的才華,竟然在這個年輕差不多的男孩兒麵前潰不成軍。


    那種身份之別帶來的差距,宛若天與地之間的距離,那般遙不可及,刺痛了隻能抬頭仰望的高原的心。


    他不甘,硬是迎上對方打量的眼神,那種審度竟然讓他險些招架不住。


    直到那人把視線挪開,高原才鬆了口氣,又惱恨自己的弱勢。


    那人沒再看他,而是直直看著顧筱,生硬道:「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顧筱知道逃走已經沒有希望,倔強地把臉偏到一邊,也不迴答。


    「顧筱!我問你呢!」男孩兒眉目淩厲的樣子讓人很有壓力。


    高原看不下去了,他往前一步站在顧筱身前,擋住了對方的視線。


    「她既然不想跟你說話,你這種態度怕是不禮貌吧?」


    年輕男孩劍眉揚起:「你是誰?跟顧筱什麽關係?」


    「我是她男朋友。」高原說這句話的語氣看似淡定。


    殊不知他內心早就狂跳不止,在說出口的那剎那就開始懊惱,為什麽要說出這樣一句不經大腦的話。


    而他身後,顧筱悄悄抓住他的衣角,嘴角甜甜彎起。


    年輕男孩沒有錯過顧筱的這個表情。


    他說:「哦?男朋友?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高原強自鎮定,不願意在這個同齡人麵前輸了一籌。


    「我是她的哥哥,顧笠。」顧笠深深地看著高原,聲音低沉嚴肅,頗有其小叔風采,「而你現在告訴我,你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你覺得,我應該跟你說什麽?」


    高原意外極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身上所帶一切光環都優秀到讓他嫉妒的男孩兒,居然會是顧筱的哥哥!


    不僅是因為他們長得不大相似,更是因為兩人的氣質相差甚遠。


    顧筱雖然一看就是嬌養出來的天真爛漫,但是她隨和友好,時刻落落大方,並沒有富貴小姐的壞脾氣。但是這個顧笠卻不一樣,一看就是習慣睥睨人的公子哥兒,含著金湯匙出生,連頭髮絲都耀眼得讓人不爽。


    他們是兄妹?親兄妹嗎?


    顧筱見顧笠這般不客氣說話了,自然要站出來維護她的新任男朋友。


    「顧笠!我為什麽非要接你的電話不可?之前我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顧筱不屈的迎上哥哥的目光,憤憤不平的明亮眼睛有火焰在燃燒。


    顧笠收迴落在高原身上的視線,重新看著顧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從家裏搬出來,跟爸媽鬧翻,你是準備顯擺自己遲來的青春期嗎?」


    「不然呢?我應該怎樣?做個乖孩子,連不高興都不能表達了嗎?顧笠,我不是你,沒有那麽鐵石心腸!你可以不關心,我做不到!」


    顧筱一口氣說完之後,冷下臉道,「還有,別再來我的學校了!」


    顧笠不得不放軟語氣:「筱筱,你別鬧小孩子脾氣。」


    「我沒有。」顧筱說完這句之後,擺明了不想跟顧笠交談的姿態,直接拽著高原離開。


    顧笠這次沒有追上去,而是無奈地給小叔打了一個電話:「……是,她不搭理我,看來要麻煩小嬸了,恐怕隻有小嬸的話她能聽進去了,筱筱很喜歡小嬸的。」


    這邊,顧筱拽著高原走了很長一段路,不知不覺跨越了大半個校園,直到顧筱的後腳跟開始發疼,她才恍然地停下腳步。


    「我們在哪裏?」


    「寒山湖。」


    顧筱倒吸了口氣:「我們居然走了這麽遠?啊!」她低頭看向後腳跟,才發現那裏已經被磨破皮了。


    高原顯然也看見了,把顧筱拉到湖邊的長椅上坐下,從身上摸出一張創口貼。


    顧筱本想接過說謝謝,高原卻已經撕開創口貼,在她麵前蹲下。


    顧筱麵紅耳赤地忍住羞澀,低頭看著高原認真的側臉。


    高原真的長得很好看啊……


    「好了。」高原起身,選擇在顧筱身邊坐下,「現在有什麽話,可以跟我說說。」


    顧筱本來跟誰都沒說這件事情,但是當她聽到高原的這句話時,傾訴的想法盤旋在腦中,嘴巴不知不覺打開了:「那天我迴到家,聽到了爸爸媽媽的對話……」


    話匣子開了頭就關不上,顧筱一股腦把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有她的想法跟氣憤,盡數告知給了高原。


    高原從始至終都是安靜的,卻是最合格的聆聽者。


    等顧筱說完,情緒依舊激動的時候,高原突然說道:


    「你知道嗎?我的父母,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顧筱愕然。


    「父母健在,就已經是幸福了。」


    顧筱說不出話。


    她有不同的想法,卻又隱隱贊同高原的觀點。


    「哦對了,你的打工時間快到了吧。」顧筱選擇避開話題,抬手看表,這才震驚道,「離你打工的時間不都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嗎?」


    高原卻並不驚訝,隻是嗯了一聲。


    「你知道?那為什麽不走呢?」顧筱傻傻地問。


    高原瞥了她一眼,依舊不說話,隻是眺望著這寒山湖的風景。


    寒山湖,取名自寒山居士,華國近代史上最偉大的大畫家。


    沒有得到迴應的顧筱,卻甜滋滋地坐在那裏,仿佛享受著偷來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也都是幸福。


    「喂,高原。」她輕輕開口,就像是捧著易碎的珍寶,「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高原故意問:「什麽話?」


    顧筱紅著臉:「就是……男朋友。」


    「你覺得呢?」


    顧筱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反正,反正我就當真了!以後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啦!」


    她還特意裝出兇巴巴的樣子,就是不想高原退貨,反正高原的女朋友她是當定了。


    「嗯。」高原出乎意料的應了。


    顧筱偷偷笑了起來,眉飛色舞地驅散所有陰霾。


    剛開始交往的時候,顧筱有點手足無措。


    高原在戀愛中並不是主動的性格,而且他很忙,每天除了上課,去畫室,就是在打工。顧筱能跟他相處的時間,就是上課坐在一起,畫室坐在附近,彼此都忙著聽課練習。


    盡管如此,顧筱依然覺得很幸福。


    她看高原的眼神,足以淌出蜂蜜,高原稍稍清冷些,但顧筱認為這是他性格所致,也不在乎。


    慢慢的,顧筱習慣了跟高原的相處,也找到了和他相處的方式,就是找準高原所有空閑時間然後霸占,忙裏偷閑的滋味格外好。


    當周末好不容易有些休息時間,高原騎著自行車,載著顧筱從校園裏經過,帶她去前門喝奶茶。


    兩人在奶茶店的時候,聽到旁邊幾個女孩兒在討論最近特別火的米琪。


    高原無動於衷,因為他不看電視劇,也沒時間。


    顧筱卻偷笑起來。


    「笑什麽?」


    顧筱搖搖頭:「沒,就是我也看過那部電視劇,聽到周圍人都在討論,有點神奇而已。對了,你知道這部電視劇嗎?《了不起的米琪》?」


    「嗯,薑錦主演。」不過也僅限如此。


    顧筱驚訝:「你還知道薑錦?」


    反倒是高原無語地看著她:「華國會有人不知道薑錦?」


    顧筱撇撇嘴:「她哪有那麽出名啊,也就是一般般而已……」話說完,眉眼卻不自覺飛了起來,像是與有榮焉。


    「你不喜歡薑錦?我以為你很喜歡她。」


    「我沒有不喜歡她!」顧筱迫不及待解釋完,又像是要故意掩蓋什麽,「你不知道,她跟電視上不一樣的,整天就喜歡調侃人,討厭死了……」


    高原正色道:「你說得好像認識她?」


    顧筱愣了一下,當然是搖頭:「我怎麽會……」


    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


    顧筱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意外不已。


    這算什麽?說曹操曹操到?


    「我出去接個電話。」顧筱匆匆轉身跑出奶茶店,一邊接通手機,「餵?」


    電話裏傳來薑錦輕快的聲音:「是我,你親愛的小嬸嬸,有時間嗎?晚上跟我一起吃飯吧?」


    顧筱本想拒絕,但是薑錦卻預料到她的意圖:「不要嗎?我現在可是已經到你學校門口了哦!你想我站在學校門口等你嗎?」


    顧筱哼哼道:「你以為這樣能威脅我嗎?到時候被圍堵起來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薑錦哦了一聲:「那我一定會告訴見到的每一個人,顧筱是我的大侄女兒。」


    顧筱恨恨地咬著牙。


    薑錦就算被圍堵,走了也就走了,但她離開之後,作為薑錦大侄女兒的顧筱,一定會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顧筱絕對不敢小覷薑錦的熱度!


    據說學校前段時間的校慶畫展上,有一個班級展出了師生傾力合作的薑錦巨幅畫像,以《禍國》中的傾城白衣為主題,畫中的她悲天憫人迴眸一笑,不像妖妃更像是聖母,這巨幅畫像足有一層樓那麽高的嘔心瀝血之作,校慶後還上了新聞,畫作最後被神秘賣家買下,聽說價位高達六位數,可想而知這個學校裏麵薑錦的隱藏粉絲有多少!


    被拿捏住痛腳的顧筱,不得不忍氣吞聲應下,順便給薑錦報了她的位置。


    高原晚一步從店裏出來,把奶茶遞到顧筱手上。


    「有事嗎?」


    「嗯,我的……一個認識的姐姐要過來找我。」顧筱想到好不容易跟高原在一起的時間,這就要分道揚鑣,頓時心情低落。


    高原無所謂道:「那我去圖書館。」


    顧筱實在是不捨得,咬咬牙:「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好了?」


    高原一愣:「會不會不好?」


    「沒事的,我跟這個姐姐很熟。不過,你待會兒看到她,千萬別被嚇著了,一定要淡定,淡定啊!」


    顧筱的反覆叮囑,讓高原都不由得好奇起這位神秘姐姐的身份。


    不出三分鍾,一輛白色的保時捷停在兩人所在的奶茶店路邊。


    顧筱拉著高原走過去,上了後座。


    駕駛座上的人戴著墨鏡,從後視鏡裏看著這對男孩兒女孩兒輕笑,聲音如山間鳴泉悅耳玎玲:「既然要吃晚飯,我們就直接去餐廳,先喝點下午茶哦。」


    「嗯。」顧筱板著臉,應了之後就不說話了。


    反正她不爽,就是不爽!


    高原沉默地坐著,雖然他已經竭力表示淡定,但還是難免拘謹,身下柔軟如皮膚的真皮座椅,讓他很不自在。


    車子很快到了一家餐廳外麵,這家外牆都被綠藤爬滿的餐廳連招牌都沒有,自然是典型的預約製餐廳,清冷的大鐵門在監控到薑錦車牌後自動打開,駛入前院時已經有人在車外接待。


    「薑小姐,您預約的包廂已經準備好了。」


    「謝謝。」薑錦點頭致謝後,摘下墨鏡,遞出手裏的車鑰匙,這才轉頭對顧筱和高原笑道,「這家餐廳是做法國菜的,因為比較安靜才選了這裏,你們不會介意吧?」


    顧筱嘀咕著:「我不喜歡吃法國菜。」


    高原沒說話,除了他本來就沉默的性子,還因為他終於看清了坐在前座的人到底是誰。


    「沒關係,聽說這家主廚最近研究了一係列法國菜與華國菜結合的菜式,味道很新穎,你可以試試。」


    顧筱皺皺鼻子,沒再說什麽。


    三人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來到包廂裏。


    這家餐廳雖然是法國菜,但是裝修卻糅合中西,這個包廂頭上都是幹淨玻璃頂,白色牆壁上蜿蜒著藤蔓,大片留白充滿了詩意。角落還有花草魚池,地上鋪著鵝卵石,宛若一個小小的園林。


    「離晚飯還有點時間,我們先吃點下午茶吧。」


    顧筱沒什麽意見,高原就更不會說什麽了。


    三人分別落座,薑錦這才道:「筱筱,你不準備給我介紹這位同學嗎?」


    顧筱還想賭氣,這就堅持不下去了:「他是高原,我的……」


    「我是顧筱的同學。」高原沉聲接過話。


    顧筱嗯了一聲,也明白現在不是跟長輩介紹高原的好時機。


    「高原同學,你好。」薑錦也不拆穿這對小年輕之間的曖昧親密,笑容親和如鄰家大姐姐,「我是筱筱的……」


    「她是我認識的一個姐姐!」顧筱急忙接過話,在高原疑惑的眼神中,尷尬地解釋,「對,我剛才跟你說過的,一個姐姐而已,名字你也知道的。」


    「不對,不是姐姐。」居然是薑錦主動出來拆台,「我是筱筱的小嬸。」


    顧筱無語:「第一次見到喜歡把自己說老的女人。」


    「我也不想給自己平白無故降輩分啊,大侄女兒。」薑錦調侃完顧筱後,對高原友好道,「哦對了,我叫薑錦,你跟著筱筱叫我小嬸就可以了,畢竟你們是同學嘛。」


    「我知道的……小嬸。」高原有些不自在地喊了一聲,很是別扭。


    「是嗎?那還真是我的榮幸呢。」


    「小嬸,這華國還有人不認識你嗎?尤其是你最近的電視劇又那麽火,我身邊每個人都在討論你好嗎?」


    薑錦挑眉:「是嗎?我倒是沒什麽感覺。」


    顧筱:「……你這樣走出去會被打的。」


    薑錦哈哈笑了起來:「唔筱筱,你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吧?」說話間,服務生把紅茶給三人送了過來,薑錦親手給顧筱和高原倒了茶。


    顧筱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我哥也來找過你,我爸媽也來找過我,現在你也來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小叔親自出馬了?」


    薑錦聳聳肩:「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叫他來。」


    顧筱不禁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別!千萬別!」


    「不想讓你小叔來見你的話,就給你爸媽打個電話。不然我看大哥大嫂著急的架勢,下一步就該喊你小叔親自露麵了。」


    顧筱一臉沮喪:「為什麽你們老是讓我打電話打電話,我就是想自己安靜一段時間,這很難嗎?」


    「你離家都多久了,還沒安靜夠嗎?」薑錦逐漸正色起來,「筱筱,別讓你爸爸媽媽擔心,我上次迴涵碧園,你爺爺奶奶也在說這件事情。」


    顧筱低著頭。


    「可是……」她其實有點意動,就是過不去那道坎而已。


    薑錦看出了顧筱的糾結,不好繼續逼她:「喝茶吧,這奶茶的味道很不錯,甜度也剛好。」


    「我剛才喝了一杯奶茶。」顧筱隨口嘀咕完,喝了一口。


    一直沉默的高原,也拘謹地抬手喝了一口奶茶。


    他不喜歡學校外那家奶茶店的味道,特別甜,口感發膩。但是顧筱很喜歡,所以他偶爾也會喝一喝。


    但是這奶茶入口的感覺,卻跟學校外奶茶店的口感截然不同,僅是喝了一口就高下立分。這杯奶茶,醇正的紅茶味道跟新鮮的牛奶完美混合在一起,沒有甜的膩人的奶精跟茶粉,一切的味道都是如此原始而幹淨,高原第一次嚐到了會讓人心生幸福的味道。


    一杯奶茶而已,卻足以改變人的心情,稱之為真正的享受。


    這很奇妙,也讓高原不由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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