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條打人,疼痛感尤其強烈,但又對身體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可謂是家法的首選。這藤條,已經在顧家擺了好幾十年,可想而知有多麽堅韌,落在身上又改多麽疼。


    饒是顧寒傾,在承受第一下鞭笞的時候,也忍不住悶哼一聲。


    老爺子手上一頓,對他發出聲音很是不滿,便厲聲道:「家訓!給我開始背!」


    顧氏家訓,也是顧家立家之時就存在的家訓,至今存在幾百年,期間有過幾次修改,最後定格為如今的一百餘字,念起來很拗口,卻字字精闢。


    這段家訓,顧寒傾張嘴就來,顧家的每個後輩子女也都能做到,他們從開始認字起,就被抱進祠堂,整天誦讀家訓,直到背下來為止。


    當初周鳴溪認為顧喬對他不如顧家子弟,原因之一就是他從沒有背過這份顧氏家訓,自然也就不被視為顧家子弟。


    顧寒傾對一百餘字早已經滾瓜爛熟,他一字一句地背著,咬詞清晰,擲地有聲。


    身後的藤條也沒有停下,一下一下地甩破空氣,結結實實地落在顧寒傾的後背上。就算顧寒傾身經百戰,什麽槍傷刀傷都受過,也難以承受住這樣密集不斷的疼痛,反覆折磨,鑽骨的疼。


    顧寒傾緊緊咬著牙,還能清晰背誦家訓也是奇特,每一個字都好像從齒縫裏擠出來的。很快,他的額頭便滲出汗珠,臉色煞白,神情卻依舊隱忍不發。


    顧喬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出聲哀求道:「爸,夠了,你都打了一百下了,再這麽下去,老三會受不了的!」


    「是啊爸,一百下夠了,接下來就讓老三好好反省反省。」顧韓城也於心不忍。


    連於知雅也湊過來一塊兒勸。


    老爺子充耳不聞,手臂有力地一下又一下地甩下,沉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地響起,顧寒傾背上已是傷痕累累,襯衫被汗濕了不說,還滲出了鮮紅血跡。


    「爸!」顧喬喊著就要去奪老爺子的藤條。


    顧老爺子老當益壯,自然不會被輕易搶走手裏的東西。


    他隻是警告顧喬:「如果你再阻攔,就跟你弟弟一起跪下來受罰!」


    「我!」顧喬正要說什麽,卻被顧韓城拉了一把。


    顧韓城朝她搖頭,顧喬可不是顧寒傾,挨不了幾鞭的。


    顧喬隻得退開,去尋覓唯一能給予幫助的人:「媽,你倒是幫幫老三啊。」


    顧老太太忍住不去看,冷聲對女兒說:「他做錯了事情,就該罰!」


    顧喬愣了,沒想到老太太居然會在這件事情上跟老爺子站到統一戰線。


    二老的心情她倒也能夠理解,視為驕傲的小兒子,竟然做出了二老一生最為深惡痛絕的事情,不管這個理由出於什麽,他給人家薑錦帶來的傷害都是不可磨滅的,受上幾百鞭子算什麽?


    正是因為老爺子鮮少對顧寒傾動家法,所以偶爾動用一次,也務必要讓顧寒傾深刻地記住這次教訓。


    顧寒傾看了二姐一眼,也在無聲地搖頭,示意她不用出頭。


    他隻是拔高了背誦家訓的聲音,繼續一遍又一遍的背誦。


    連當事人都擺明態度了,顧喬還能說什麽?


    兩百鞭結束了,也是以前顧韓城受罰時的極限。


    但現在看老爺子的樣子,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換了一隻手,繼續狠狠揮動,使勁兒甩在顧寒傾的背上。那軍綠色的襯衫已經徹底被鮮血染紅,質量如此好的軍裝襯衫居然都被打破了一條口子,可以想像襯衫之下又是怎樣一片血肉模糊。


    老爺子心狠,顧寒傾卻甘之若飴。


    他近乎自虐地渴望用這種方式,來減少一下心底的難受與痛苦。可惜這就像是飲鴆止渴,疼痛占據大腦不過一時,隻是稍稍鬆懈神經,那無孔不入的折磨又重新滲入。


    不知什麽時候,客廳內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隻聽得到藤條摔破空氣落在顧寒傾背上的悶聲,以及顧寒傾逐漸虛弱的家訓背誦聲。


    老爺子最終足足打了五百下,才終於停下,丟開藤條。


    「你已經三十歲,多餘的話我便不與你說,你都該知道的。」老爺子冷冷沖他說了一番話後,背著手離去了。


    顧寒傾強撐著的一口氣泄掉,整個人直接倒在地上。


    顧喬慌亂地撲過去,老太太也忙不迭上來查看情況,最後還是在顧韓城的幫助下,才把顧寒傾扶迴了他的房間。


    涵碧園占地麵積如此之廣,光是老爺子的書房都是一棟小樓,顧韓城夫妻倆的房間也是單獨的小樓。顧寒傾的房間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整整一套套二的居室,一間是主臥,一間是書房,配套還有衣帽間與衛生間,以及小客廳,全套的古香古色中式裝修,家具更是全部用了顧寒傾喜歡的穩重深色木料。


    這裏是顧寒傾從少年時代起就住的房間,裝修隻在他十歲那年換過一次,但是現在看來,卻絲毫少年的輕浮朝氣都沒有,沉穩近暮。


    顧寒傾參軍後就鮮少迴家了,之前是住在軍區大院,有了阿元就搬去了東國闕,每年住在涵碧園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月,時常兩三個月都住不了一天,迴家匆匆看了父母一眼就離開。


    但這個房間卻完全沒有常年沒有打掃的灰塵味道,反而處處都保護得嶄新依舊,床單被子過段時間就要更換,每天都有人進來打掃。


    顧寒傾被扶著趴在床上——因為背上的傷,躺是躺不下去的。


    顧寒傾雖然眼睛還是睜著,但眼神已經渙散,顯然是處於半昏厥狀態。


    顧喬跟顧老太太一起動手,把顧寒傾背上的衣服都給剪開來,掀開的時候,衣料都跟模糊的血肉黏到一塊兒去了,一扯就有更多的鮮血往外流,光看著就疼,老太太都偷偷抹了好幾次眼淚了,顧寒傾卻連悶哼都沒發出。


    好不容易把衣服扯下來了,用了很多醫用紗布止血,於知雅終於帶著家庭醫生匆匆趕過來,幫顧寒傾的背傷上了藥,包紮得嚴嚴實實,掛上吊瓶,這才見顧寒傾的唿吸趨於平穩,整個人沉沉睡去。


    「老爺子下手太狠了。」顧喬忍不住抱怨,看著弟弟這個樣子,別提多心疼。


    「你懂什麽,你爸這個人,肯動手還說明他是願意管教的,怕就怕他連打都不打了,那才是對你弟弟真的失望了。」老太太這麽了解相伴幾十年的丈夫,怎麽會不知道他的心思。


    老太太還沒說的是,老爺子這何嚐不是在助攻,他親自動手教訓了,讓薑錦見了也會心裏好受一些,說不定就能原諒顧寒傾的過去?


    「既然當年的事情是個誤會,那找到阿元的媽媽總是好的,現在他們一家三口要是可以在一起,我也能心滿意足了。」


    事已至此,顧老太太也沒有任何反對理由了。


    阿元跟兒子顧寒傾對薑錦本來就特別,現在薑錦又是阿元的親生母親,哪怕是處於偏頗小孫子的私心,顧老太太也更希望看到阿元能夠跟親生媽媽在一起,總沒有哪個當媽的,會害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


    顧喬皺皺眉:「怕是沒這麽簡單。」


    她看了看周圍,顧韓城不在跟老爺子去了,於知雅也跟家庭醫生走出去還沒迴來,顧喬便靠近了老太太,壓低聲音道:


    「這件事情,對錦錦的傷害很大,這幾年的事情她好像一直沒有從當年夢魘裏走出來,困擾至今。」


    老太太倒是很理解:「這種事情,誰能輕易走出來?偏偏她最後還遇上了阿傾,兩人相愛了。這緣分,真是說不清是好是壞。就算是我遇上,也不可能比薑錦這姑娘看得開,她會生氣,我也明白。」


    「所以,我聽說他們倆已經分手了。」


    顧老太太雖然很失望,還也不是沒有希望:「會不會和好?」


    「這不知道,但是我聽人說,薑錦好像有意離開。」


    顧喬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道沙啞之極的聲音響起——「二姐你說什麽?誰要離開?」


    他銳利的視線落在顧喬身上,迫切地希望知道真正答案。


    顧寒傾希望他聽到的都不是真的。


    「你什麽時候醒的?再休息休息啊!」顧喬顧不得繼續說剛才話題。


    「二姐!你告訴我!到底是誰要離開?」顧寒傾的唿吸急促起來,背上的傷口也跟著他劇烈的唿吸而鼓動,隱約可見剛包紮好的傷口又滲出鮮血,「錦錦要離開?不,不會的!」


    若是之前他還堅信一定能挽迴薑錦,但現在他不確定了。


    顧喬低唿一聲,隻好放軟聲音勸他:「你別動了,背上的傷口又流血了。你好好趴著,問什麽我都迴答你好不好?」


    顧寒傾這才平靜下來,目光依舊追著顧喬不放。


    顧喬嘆道:「也是蔣鬱跟我說的,他說錦錦有這方麵的意向,但也是暫時,這不還沒肯定嗎?說不定他也是胡亂猜的,也就不要亂想了!」


    顧寒傾卻不這麽認為:「不,蔣小四說這個話一定有深意。大概,大概錦錦是真的要走!」


    他也不管背上疼痛徹骨的累累傷口,咬牙爬了起來。


    就是這麽一個動作,也夠他吃一壺的,額頭重新滲出細密的汗珠,教顧寒傾在原地忍了好一陣,才能重動作。


    手背上的輸液針,直接扯掉。


    「顧寒傾!你給我坐迴去!」顧老太太居然發火了,指著兒子氣勢十足地喝道,「你拖著這麽個病怏怏的身子要去哪兒?你是不是連命都不要了?」


    顧寒傾痛苦地閉上眼睛,低低喊了一聲媽。


    老太太聽得心都碎了,嗬斥也變成了哀求:「阿傾啊,你就聽媽的,休息休息再去好不好,你背上的傷口才剛包紮好呢!」


    顧寒傾堅定搖頭:「不行。」


    萬一就是他休息的這點時間裏,薑錦離開了呢?


    失去薑錦的蹤影,對顧寒傾而言,這是失去靈魂,比失去生命更加痛苦,更是他不願麵對的。


    就算是拖著這虛弱的身體,他也要去找她!


    顧喬也站出來勸他,懊惱怎麽就當著他的麵兒把話說出來了:「阿傾啊,媽說得不錯,你就躺幾個小時再去,至少等到背上的傷口不流血了!何況錦錦還帶著阿元呢,她總不可能就這麽什麽也不說的離開吧?」


    顧寒傾不得不承認,顧喬說的很有道理。


    「但我還是想見她。」


    「那就去吧。」老太太突然說,「但是,在去之前,喝一碗雞湯,你這會兒應該餓了。」


    顧寒傾被老太太突然轉變的態度弄得一愣,但老太太的同意他是聽懂了,喝雞湯的要求也答應下來。事實在老太太的話說完之後,顧寒傾也發覺他已是飢腸轆轆,這麽一頓好打,實在是讓他心力交瘁到了極致,精力消耗過大到腹中也空無一物了,迫切需要吃食填飽肚子。


    山參雞湯是早早吩咐備好的,顧寒傾點頭後就讓人端了進來。


    吃飯之前,顧寒傾還重新換了藥。


    就是傷勢太重了,連唿吸都痛,也是虧得顧寒傾強大的自製力,才看不出半點異樣。穿上外套後,除了臉色蒼白一些,很難想像顧寒傾才承受了一頓狠狠的鞭打。


    雞湯喝完,顧寒傾就要離開。


    老太太叫住他:「如果錦錦還是想離開,你該放手就要放手,讓人家冷靜一段時間也好,你逼得太緊,隻會讓人家避得更遠。」


    顧寒傾有些恍惚。


    「我知道了。」他說。


    ……


    此時。


    薑錦已經帶著阿元迴到了東國闕。


    她迴來之前還很忐忑一番,就怕會遇上顧寒傾。


    事實證明她的擔憂是多餘的,顧寒傾並不在,家裏空落寂寥,更是透著前所未有的冷清,也不知道是不是薑錦的錯覺,以前她迴來,分明覺得每個房間的角落都充斥著溫暖的光芒啊。


    原來心境不一樣,連環境也要跟著大變樣。


    薑錦一眼就看到那個鑽戒盒子,還放在餐桌上。


    白色大理石餐桌,襯托得黑色盒子,更是極致內斂的黑。


    阿元好奇跟在她身邊,看著那盒子。


    「媽媽,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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