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藍房子時,我看見了一個二十出頭,紮馬尾辮的年輕人。


    他身材修長,目測有一米八五左右,大大的手掌,看起來像籃球運動員的手,短褲t恤,身披山本耀司設計風格的外套。


    這裏是藍房子西餐廳,又名“大熊餐廳”。


    大熊是一個男人,他開了這家名為西餐廳的工作室。許君這麽向我介紹道。


    我點點頭,對於不感興趣的話題,我隻能這樣迴應。


    來之前許君已經和我講過,烹飪隻是大熊的業餘愛好,其本職工作是行為藝術家,他的照片在網上很紅,作品主題是跌倒,大熊的照片永遠都是臉部朝地躺下,整個人呈現一個大字,唯一區別就是躺的地方,可以是垃圾堆、草坪、馬路的正中央、晴天的半空......反正一切皆有可能。


    “你不覺得大熊很有愛嗎,他在各種地方萌萌地死去。”許君笑道,但我心底認為這個女人,多半饞的是大熊的身子,畢竟對方是高大偉岸,又有腹肌的潮男。而大熊必定也清楚自己的優勢,除了在某些寫真中大膽袒露年輕堅實的裸體,也在b站做了一名烹飪up主,陽光俊朗的形象,加上幽默的談吐,以及拍得美美的視頻,給他增加了許多人氣。大熊還借此舉辦了以食會友的活動,就是每周四的美食沙龍,具體內容就是邀請各行各業的人到綠房子品嚐美食,大家侃侃而談,當然,過程都是要發到網上求投幣點讚關注的,至於具體聊的什麽內容,許君是沒有過多提及的。她隻會說“好喜歡大熊。”


    “抱歉,客滿了,請在外麵先坐一下吧。”大熊說,態度與其說是冷淡,不如說是眼神為了避免和陌生人接觸而讓人產生錯覺。


    於是我和許君就在門口的塑料凳上坐了下來,說起來,我會陪她來這種地方,大概也是無聊,向來一毛不拔的許君,多半又會將埋單的重任托付給我。


    我們在椅子上玩了二十分鍾的手機,我有點不耐煩,詢問許君“你不是說有預約嗎?怎麽我們還要坐在這裏。”


    “大熊又不是靠餐廳吃飯的,來敲門的都是朋友,預約隻是保證有食材給我們。”


    “所以你讓他留了什麽食材給我們?”我想許君要是蹦出幾個名貴食材,我就得準備逃逸了。


    然而這家夥一如既往地不靠譜,把手一攤,講了聲“私房菜吃的就是手藝和驚喜,大熊會拿出什麽食材,隻有熊知道。”


    我忍著想一掌拍死她的衝動,眼睛開始往店內張望,隻見十平方左右的小房間裏,坐滿了七八個女生,大熊圍著輕鬆熊圖案的圍裙,端著一盤綠油油的通心粉走了出來,吆喝著“鬆子羅勒青醬意麵,有哪位想吃的。”


    底下的女生們便開始竊竊私語,似乎都在觀望,最後一個女的舉了手,大熊就把意粉遞到她手上。


    “原來是這樣,像開盲盒一樣,這小子還挺有營銷頭腦的呀!”


    “那是,大熊很聰明的。”


    “後悔沒早點認識嗎,比如學生時代?”我調侃道。


    “學生時代沒有大熊這樣會做飯的男生。”


    “會也不知道吧,學生時代很少去異性家裏,去了也是吃人家爸媽燒的菜。”


    “你就是個孤僻的家夥吧,班上受歡迎的人,不都是幾男幾女,假日結伴四處去,少不了相互串門。”


    許君這人盡管無腦情況居多,但這次卻說得特別準,我隻得閉嘴。


    “不過真的好無聊,早知道我就把三層肉帶來了。”三層肉是她家的狗,一條情欲旺盛的泰迪,我慶幸她沒帶出來,曾經有次吃飯,許君抱著三層肉,對服務員說“再添一張凳子,一個杯子。”這頭泰迪就像人一樣,在人坐的椅子上坐下,喝著給人喝杯子裝的水。


    “我說,好歹自帶一次性紙杯啊!”我不小心說出內心的想法,許君莫名其妙看著我,隨後講了聲“我先玩一把王者。”


    趁著她沉溺冒險,我打開網頁尋找大熊的信息,很早前我做過類似狗仔隊的工作,對用各種信息搜索資料得心應手,大熊的資料不多,但還是找到一篇推文“遇到自然就脫光,見到食材就發光。”還未來得及閱讀文字,就見到一張大尺度寫真,渾身赤裸的大熊站在海邊的礁石上,雙手擺出托舉太陽的知識,古銅色的大理石般的塊狀肌肉讓他看起來像古希臘時代的雕塑。


    “拍攝者breast?”推文的前麵幾乎都是大熊充滿陽剛美的寫真,我才發現照片下的攝影都是breast。


    “breast老師是大熊的女朋友,一個厲害的斜杠青年,除了攝像,還精陶器製作、烘焙、花藝。”許君低頭迴答我。


    “你可以找下微博,breast的花園。”


    我於是搜索了下,很快就看見一個留著波波頭,塗著大紅唇,眼角有淚痣的女人頭像,女人相貌談不上漂亮,但很立體,有所謂的酷酷氣質。但絕對談不上年輕,目測比大熊至少大個8,9歲。


    往下翻了幾條微博,都是breast做的泥塑,形狀皆是人體器官,心髒、肝腎、女性的胸部、男性的繁衍工具,我可以感知到其中有一股令人不快的陰鬱。


    正待多看幾條,大熊走了出來,示意我們進去,說是西餐廳,其實就是租的三層自建房,一樓沒有精心裝修,但牆麵刷得潔白,十分幹淨,桌椅都是淘來的九十年代木製家具。


    房間裏還有六個小女生,走了一桌,騰出一個小圓木桌給我和許君。


    “法國燒春雞,有人要嗎?”


    “我不吃雞皮!”許君說,但沒人留意她的牢騷,大熊把雞端給了兩個穿水手服的女生,她們接過雞後,還不忘在大熊的手臂上摸了兩把。大熊露出靦腆的表情,又再次步入後廚。


    “這個人,其實有點害羞和缺乏自信哪。”我小聲說。


    “可我就喜歡他青澀的樣子。”


    我白了許君一眼,她曾經吐槽過一個相親對象,身高不足一米六,有啤酒肚,外加和女生說話吞吞吐吐,顯得毫無安全感。


    “咖啡排骨,冬陰功拉麵誰要?”廚房第二次傳出吆喝。在許君嘀咕“我不愛吃東南亞菜”的時候,菜又被另外三個人拿了去,隨後發生了意外的事情,煤氣用完了。


    “送煤氣需要一個小時,得讓你們等等了。”


    “有不用煤氣也能做的菜嗎?”我問。


    “不嫌棄的話,冰箱裏有巴浪魚飯。”


    “居然有這個,那給我們吧!”一個不停端出西式餐食的人,藏有巴浪魚讓我十分驚訝,這是潮汕地區的名產,做法簡單,多數是將便宜的小海魚用海水煮過後放涼使用,其中最常見的是巴浪和吊景。


    “你也是潮汕人吧?”


    “不,但breast是。”大熊說,端給我們用白色盤子裝的兩條巴浪魚,不忘附上一碟普寧豆醬,兩碗米飯。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許君好奇道。


    “算是命運的邂逅吧,我們對美有許多共同話題。”他用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說,眼睛依舊不直視我們。我浮現起breast拍的照片和那堆內髒。


    “什麽是美?”


    “好吃的東西是美,美麗的衣服是美,好看的人是美。”


    我用筷子取下一塊魚肉,蘸了豆醬,是熟悉的鹹鮮味,滋味確實美。


    “這本是breast明天的早飯,就給你們了吧。”


    “哇哦,謝謝。”許君雙手合十表示感恩,待大熊走後,悄悄和我講了句“其實我不怎麽吃巴浪魚,要不這個你吃,我們再坐一小時等大熊做下一道好嗎?”


    “不要,愛吃不吃。”


    “咦,我真的不能吃巴浪魚,幼兒園有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綽號就叫巴浪魚,惡心了,我看到這魚就想起它。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手髒了,會把唾液吐在手上洗手的女生!”


    “行吧,行吧!”我思索著等下這人會如何結賬。


    萬幸不到半小時,煤氣就有了,原來是breast找了隔壁的鄰居借廚房,她一見到大熊就熱情地抱上去,隨後麵帶笑容和在座的每人打招唿。本人的確是個其貌不揚的醜女,許君瞄了下她的breast,在我耳邊講“這人比我還平。”


    “瑪格麗特披薩和海鮮意麵有人要嗎?”


    “我可以都要嗎?”


    “隻能要一個。”不阻止許君的話,虧損的隻會是我的錢包。


    許君無奈要了海鮮意麵,這次上菜的是breast,她顯然比大熊能說會道,“這是參考了福建巴浪魚米粉做法的意麵哦,我們特地選用了南澳島的巴浪魚幹和福州的紅蔥酥。”


    我聽完介紹哈哈大笑,breast也笑了起來。


    “我讀小學時的外號就叫巴浪魚,那時還被很多同學欺負。”她說出了笑的原因。


    許君臉上煞白,顯然她們口中的巴浪魚不是同一人,但這樣的巧合,就像上天冥冥中降下的懲罰一樣。


    “為什麽被叫巴浪魚?”


    “因為小小的,又便宜吧。”


    最後許君還是吃完了巴浪魚意麵,畢竟巴浪魚並不如她說的那樣髒兮兮,而是一道樸實的美食,童年對巴浪魚的排擠,隻是一種抱團,對人類來說,抱團就和愛情一樣盲目。


    這件事後過了幾個月,我再路過藍房子,發現已經換成了咖啡廳了,佛係的經營,到底不是每個客人都埋單。


    “藍房子好像不開了。”我用微信告訴了許君。


    “咦,畢竟出了那樣的事情!那個大熊不過是breast的工具人,偽裝成文藝青年的人設割韭菜,每次做的都是那幾個菜,還說什麽材料都是當天去菜市場精心挑選的!”之後許君又轉來幾段文章。大意就是大熊隻是個高中都沒讀的皮鞋廠工人,偶爾被breast看到了,覺得奇貨可居,就圈養起來,通過健身塑形、上廚校等方式,把他包裝成一個遊走於大城市的野性青年。


    “即使那樣,也是付出努力的吧。”我想起breast說自己是巴浪魚的事情,或許當她看見大熊時,隻是見到了另一條不起眼的巴浪魚,也不知道下次,世間的惡意,又會把誰變成巴浪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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