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行雲正調皮的爭相遮住那高掛的豔陽,地上的塵土則因著一輛古樸低調的馬車而輕輕躍動了起來。


    隨著馬車離宮門愈來愈遠,街上的聲響便逐漸熱鬧了起來,車內的林燕芝正側著頭瞇起雙眼,試圖從隨著馬車的晃動,有一下沒一下搖曳起的窗簾中窺視一番。


    瞧著從前在古裝劇裏才有的市集攤檔、一間間古色古香的矮房,一個又一個的古人此刻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時,她忽然間小小的迷茫了起來。


    她真的能在這完全不同的世界裏好好的活下去嗎?


    在這個觀念規矩不同的國度、能把人嚇死的皇宮和尚未深入了解的朝堂,還有原主的職責等等,這些,即使她的適應能力再如何的強,以她這小社畜的能力……足夠應付得來嗎?


    一時恍恍失了神。


    忽然,一聲輕笑發至對麵那穿著丁香紫衣的秦天安,引得林燕芝迴頭歪脖,不解地問:“二皇子在笑什麽?”


    “哦,我隻是覺得林大人這一副沒見過世麵,如懵懂小兒似的模樣,很是可愛。”秦天安托頭搖著扇含笑道。


    “下官的確沒見過……”


    “林大人沒見過?可本宮記得當年就是在這條街上遇見逃難而來的你。”坐在車廂正首,穿著一身煙灰色的秦天澤說完,放下手中的書冊盯著她看,眸中帶著疑惑。


    猶記得當年衣衫襤褸的她跌倒在他麵前,小小的身軀似乎瘦得隻剩皮骨,他抓住她的手臂扶她起來後,心中愕然著手中這沒多少的重量,一時忘了收迴。


    於是她神情充滿防備的對他說:“我身上沒有可吃的,也沒多少血供飲了。”


    其實他的手勁並沒有多大,她卻連這點爭脫的力氣都沒有,語帶不甘地又說了句:“都是不容易才逃難至此費了勁混進來的,你就放了我吧,我可以認你做老大,趁被抓迴城外前去給你找吃的。”


    以前他從書裏和別人的口中知悉百姓、災民的苦,心中雖有所描畫卻從未親眼所見。


    直到今日盛京城外一批難民湧至,遵從父命的他特地穿得一身破爛出來,才知竟是比他想象的更甚,他不敢想眼前的她這一路逃難過來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說出這一番話。


    她見他還是沒迴應,便換上真誠的目光說:“我懂規矩的,絕不私藏,隻吃剩下的。”


    她的話讓他心中油然而生的苦澀更濃,低頭無言的他放開了手轉身走了。


    他雖也想出手相助,但想起自己正喬裝,且就她那薄弱的身子,如若單獨藏財食被發現定更難過。


    其實他早就考慮到在城外聚集的難民,故出宮前已命人裝作商戶在城外臨時搭了個攤位,分派一些包子饅頭給他們,自己再混入其中視察。


    隻是他不知道等她得了消息匆匆趕迴去城外時,就隻剩下最後一個饅頭之後還給他分去了半個。


    自那日,他也深刻的明白了從前所謂的微服察民,隻是個笑話……


    林燕芝腦袋中的警鈴響起,立刻拱手垂首,眼珠子滴溜一轉,蒙混道:“迴殿下,臣的意思是沒試過從馬車裏看這上東街,以前在街上混跡時瞧著的不是別人的衣衫就是鞋麵,沒有像今日這般正經的看這街上的繁榮模樣,百姓安居樂業的神情。”


    她從桃杏口中隻大概得知原主是如何遇到太子並當上這言官,但其中詳細的過程隻有太子和原主二人自知,怕說多錯多,便不再多言。


    過了一會兒,秦天澤柔聲說:“林大人想看便掀開簾子看吧,無妨的。”


    然而,林燕芝隻道了句“謝殿下”後卻沒有動作,隻眼觀鼻鼻觀心的規矩地坐好。


    秦天安瞧著這甚為別扭的氣氛,想化解一下便開口道:“對了,林大人也別二皇子的叫我了,出門在外不便透露身份,要不你叫我二哥,我叫你三弟?”


    “不妥!”她瞬間下意識地看向她的太子上司,隻見他剛想屈起的眉頭又平複了迴去。


    幸好。


    開什麽玩笑?她是狗命不想要了才會敢跟太子皇子稱兄道弟!這隻是出來遊玩又不是什麽非常時期得偽裝身互相打掩飾。


    況且,就二皇子那紈絝子的姿態,響當當的名頭,估計全盛京都知道他就是那行走的銀票了,還不什麽便透露身份!


    “那……”秦天安緩緩收起了扇子,嗓音勾人,一副風流作派地看著她說:“燕芝你喊我天安如何?”


    不上勾的林燕芝立刻雞皮疙瘩起來,迴以一個職業性假笑:“下官惶恐。”


    這時,秦天澤終於出聲:“林公子今日得空與我兄弟倆同遊,不必拘禮,隻管舒心盡興。”


    聽到上司發話,林燕芝習慣性地拱手說:“臣遵命。”


    他看她這一時的言行不一,垂眸失笑著,又拿起書冊繼續看了起來。


    林燕芝想著既然要她舒心,便也放鬆心情,撩開了簾子,大方細看起車外走馬式的景象,剛才心中泛起的迷茫顧慮被這一打岔下也消散了不少。


    再怎麽樣,起碼目前來看這上司並不難相處,甚至可以說是個好的,那就見步行步唄。


    秦天安則百無聊賴地飲著茶吃著糕點,時不時也探頭瞥一眼外麵。


    車內一時靜謐祥和。


    直到進了郊區幾裏,秦天安再也按捺不住,走出了車廂,把程東擠到一邊,奪過他手上的鞭子:“你這駕得太慢了,按這速度,到了連心湖,堯姑娘都走了,還聽什麽唱湖!”


    啪——


    隨著這一聲狠抽,車前的馬兒痛得邁開蹄子加快了速度,樹上的鳥獸驚得拍翅而去,地上的塵土也爭相翻滾揚起。


    此刻,車廂內的林燕芝被這突然的加速也帶得一時重心不穩向後倒著,秦天澤見狀立馬把書丟下,正要扶她一把時,馬車被路上的石頭顫了一下,她也被顫落,在車廂裏滾了一圈,伸手亂抓著要抓住點什麽穩住自己。


    很快,馬車終於停下後,她正正跪伏在秦天澤麵前,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鞋麵,小臉埋在他雙腳之中。


    “看明白了嗎?就按我這速度。”秦天安說完把鞭子丟迴給程東後,就轉身撩開車簾入內。


    “林、林大人這是?”他訝異半刻急忙去把她扶起坐好,見她似有淚光的盯著他看,又說,“林大人不必言謝。”


    謝……我真謝謝了您咧!要不是因為你這廝!我!


    林燕芝咬牙切齒地緊攥著小拳頭,氣得直抖,恨不得給他來一拳,見他這肇事者仿不自知,竟還不讚同地勸說起她的上司:“大哥何至於此,她再怎麽犯錯也不該如此懲罰,你怎能叫人家一女子這樣跪於跟前舔、舔鞋呢?”


    “……二弟你想多了。”秦天澤嘴角隱隱抽搐著,直勾勾地看著他似在詢問:為兄在你心中竟是這樣的人?


    林燕芝這下是真心的想問問二皇子:你丫的是不是有什麽大病?她什麽時候給人舔鞋了?


    她忍著怒意吐納幾下後,開口說:“二皇子,下官並未犯錯,況且殿下待人為善,不是那種隨便折辱下屬的人,剛才隻是個意外。”說完便不再搭理他,死死扣住窗框,以防又被顫了下去。


    秦天安卻是不信她的這番說辭,見她如此動作以為她是在隱忍,隻覺得她似乎在大哥底下過得甚是委屈可憐,想著自己曾答應過要實現她心中所願,現在這承諾在他心裏愈發的重。


    馬車駛過清幽的林間大道後,瞬間豁然開朗,生機勃勃的氣息撲麵而來,一大片綠油油的清草地映入眼前,傍樹而生的小團花卉搖曳招手,勾住了蝴蝶的心神,也勾走了探出頭來的林燕芝,她深深地唿吸了下,先前的不快已被置之腦後,迫不及待的想要下車。


    甫一出車廂,秦天澤兄弟倆一左一右的站著,見她出來都自然的向她伸出了手想要扶她下車。


    三人同時愣怔住。


    先迴過神來的她既沒那麽大的膽子拿上司當扶手用,又不想碰那個腦補過甚的二皇子。


    最後隻見林燕芝也不踩凳子,直接輕輕一跳,穩穩地站在地上側腰伸手,學著電視劇裏的店小二,討好地笑著:“秦大公子,秦二公子,請。”


    秦天安聳聳肩,“唰”一下打開了扇子,嘴角含春似的昂首闊步領頭帶路去了。


    她瞧著他這副做派,忍不住朝他背影擺了個鬼臉再揮了幾下小拳拳後,才想起旁邊還站著的太子上司,小臉微微漲紅,頗為尷尬的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秦天澤也正含笑地看著她,眼眸裏帶有一絲的縱溺,微微彎下身,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悄聲響起:“以後教你點武功,讓你可以好好教訓他,如何?”


    “那可真真的好。”受到蠱惑的林燕芝脫口而出。


    他輕笑了下,溫柔地說了聲:“走吧。”便也跟著向前而去。


    她後知向覺地想:毆打皇子該當何罪?話說,太子殿下是不是也早就想揍他了?


    見他們快要走遠,便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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