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徹骨,嗬氣成霜。


    日上杆頭,徐羨之慢悠悠起床,伸了個懶腰,穿衣洗臉。


    隻見庭院之外傳來陣陣美食香氣,隻見檀韶檀道濟兩兄弟正圍爐吃飯。


    “鹹菜滾豆腐?給我來雙筷子,另外兩兄弟呢?”


    “他們被蕭大哥叫去了。”


    徐羨之接過筷子,沾了點醬油,美滋滋吃了起來。


    豆腐與醬油是柳莊特產,最近可謂是風靡會稽,莊裏基本以豆腐做福利發放。


    “不錯不錯,來兩顆花椒。”


    大半年來,徐羨之日子過得甚是自在。


    他本是家裏不受重視的弟子,平時不太著調,老遭家裏人白眼,於是一氣之下出來自我謀生。


    路上聽到謝安石對梁嶽的評價,心想來此能學習治國安邦之道,來日當個大官。


    未曾想梁嶽根本不教,不過給自己的待遇也不錯,再加上柳莊氛圍尚佳,於是徐羨之也不離開,留下擺爛了。


    望著朦朧天氣,徐羨之內心依然有些失落。


    莊主是大才,之前自己主動詢問,莊主笑而不語,估計看不上吊兒郎當的自己。


    吃飽喝足,檀韶兩兄弟起身。


    “去哪?”


    徐羨之跟著兩兄弟來到田地。


    “原來是這裏。”


    此乃年初莊主專門劃出來的地,共有三百畝,每十畝種植不同類型稻種,有些稻田還養著魚蝦螃蟹。


    不遠處還有造型奇特的水排。


    莊主一副老農打扮,卷著褲腿,踩在濕軟的稻田之上,頭戴著鬥笠,一旁的鮑乾、老農也是這個裝扮。


    “未免……太過率性豪放。”徐羨之咋舌。


    或許,這就是莊主特立獨行的愛好吧。


    這種愛好說出去,不得引起士人嗤笑。


    果然是狂士。


    梁嶽抬起頭,說:“來的正好,羨之,幫忙記錄一下。鮑乾教一下他。”


    說罷塞過來一本厚厚的書冊。


    徐羨之低頭一看,上麵畫著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橫縱線,還有育種、成熟期、植株高度、產量、這些似懂非懂的字眼。


    梁嶽一個人帶著幾個木匠不知鼓搗什麽玩意去了。


    “哎哎,莊主,真幹啊?”徐羨之大喊詢問,見人已走遠,無奈照做了。


    接下來,田地一畝畝收割。


    這產量,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


    荒山野徑,雜草叢生。


    老者杵著木杖沿著小路行走,老者白須及胸,身形精瘦,一身幹練麻衣,顯得仙風道骨。


    背著包裹疾走如風,一點看不出老態。


    此乃南海太守鮑靚,近日辭官,於是雲遊天下拜訪各大仙山名士。


    鮑靚的師父便是後漢末期大名鼎鼎的烏角先生左慈。


    “民生凋敝如斯。”鮑靚眉頭緊鎖,麵色凝重。


    所到之處村舍荒涼,百姓麵黃肌瘦,此乃不祥之兆。


    嶺南南海地處偏僻,倒也算是安靜祥和。


    “哎,不知故人之子可還在。”


    鮑靚並未直接入城,而是來到偏遠山林。


    竹林小徑,通無名宅院。


    山風吹拂,竹影搖曳,沙沙作響;不遠處的瀑布傳來震耳欲聾的擊水之聲。


    修竹繁茂,鳧趨雀躍;好一處避世戰亂之地。


    鮑靚站在門外唿喚。


    “解法何在?”


    透過籬笆,見到一白袍和尚開門,和尚麵白無須,神色儒雅,約莫四十歲。


    “先師逝世十年有餘,在下是先師弟子解空,閣下是……?”和尚開門迎老人進來,兩人坐在石桌,和尚拿了點茶水出來。


    “南海鮑靚。”鮑靚捋著胡須,笑而不語。


    “鮑靚……”解空眉頭一挑,心中默算了一下,略帶驚訝,“您是師父說的神仙太守?您老今年豈不是一百二十有餘?”


    果真是神仙太守。


    “哪有什麽神仙太守,老道今年,九十六,世人以訛傳訛罷了。”


    煉丹方士錢財消耗甚大,通常依靠權貴煉丹,為了博取信任,往往謊報年齡,二十說成四十,四十說成六七十。


    問就是駐顏有術。


    兩人談及一路見聞。


    解空歎息,道:“我極少下山,漢室衰微年代,世家門閥割據,一身不甘為之奈何,不如避世修行,遠離塵囂。”


    “仙師此次為何出山?”


    “造訪故人,踏遍青山。”鮑靚神色黯然,修道多年,終無所成。


    到此歲數,已知曉天命,趁著尚有餘年,尋一地了卻殘生,順便拜訪名山大川,探望當年故人。


    解法已逝去,另一個估計也差不多了。


    先前聽說此人隱居在此,不知可有此人消息。


    想到這裏,鮑靚問道:“會稽可有知名方士?”


    “嗬嗬。”解空嘲諷一笑,“那就多了,空盆變蛇的王術士、隔空取物的劉和尚、還有一個更厲害,自稱從黃初元年活到現在,士族對此人多為熱捧,又刮起服丹求藥之風。”


    “哈哈,癡愚鼠輩。”


    鮑靚開懷大笑。


    求仙多年,如何不知仙路已斷。


    他抱著僥幸尋仙多年,不還是抱憾而歸。


    “不過有一人,或許有真本事,此人煉青柳丹,醫病無數。平日行事低調,不誇大聲名。”


    “名梁嶽梁山伯,人稱柳莊狂士是也。”


    “哦?此人身在何方?”


    “我也想見此人,不如一同前往?”


    “也好。”


    兩人一路前往柳莊。


    柳莊地界,稻米豐厚,農人收割秋稻。


    沿路問過去,皆對這個莊主稱讚有加。


    “是個能人,並非沽名釣譽之流。”鮑靚暗暗點頭。


    這青柳丹想必是真。


    鮑靚尤喜拜訪這些有真丹方的方士。


    部曲門將看到兩人是方外之士,也沒有過多詢問,便帶兩人前去拜見。


    兩人懷著疑惑穿過農田。


    很快,便見前方田壟有個頭戴鬥笠,卷著褲腳的年輕人。


    “此人正是莊主。”


    鮑靚見多識廣,但接觸的無一不是淡雅隱士,世外方人。


    或燒香爐鼎,齋戒潔冠;或靜室談玄,鶴氅羽衣,再不濟也是田園梅菊,清靜自然。


    還是第一次見到泥濘稻田,親力躬耕的人,而且樣貌還很年輕。


    “羨之,良種已選出,按照甲三組數據,明年收成至少可漲三成……”


    梁嶽說道,閑暇時光,除了修道煉丹,便是研究農事。


    先前探訪民間,他發現尋常人家耕地至少需要兩人、兩牛、一犁;即便有了這些,仍需要水利、避稅、好氣候、無戰亂等條件,小門小戶耕種風險性極大。


    沒有這些條件,粗耕粗種情況下,一戶人家至少百畝地才能養活自己,這還得要好年景,但凡來點動亂,那就得成為流民。


    百姓唯有依附世家才能抵禦風險,莊園經濟大行其道。


    現在提什麽科舉都是浮於表麵的製度,真正瓦解門閥世家的法寶,唯有腳下千年不變的大地。


    “清談誤國,實幹興邦。羨之,平天下之道,便在其中。”


    徐羨之望著冊子上實打實的數據,一時間失了神。


    梁嶽這才注意到兩人。


    “二位是?”


    “南海鮑靚。”


    “神仙太守?”梁嶽想起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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