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二中,高一10班。


    韓涵前麵兩排,一個女生忽然伏案痛哭。


    她不是一個人,此刻,教室裏遍布啜泣聲。


    韓涵歪著頭,單手托腮,悵然若失的看著這一幕,心裏極不是滋味。


    嫉妒嗎?


    有一些。


    茫然嗎?


    或許更多。


    他沒法欺騙自己,說不羨慕這樣的文章,說我也能寫出來,說我比方星河強得多。


    麵對媒體嘴硬,那是宣傳需要。


    麵對自己嘴硬,那是無可救藥。


    可他仍然忍不住想:今天以後,我還配成為方星河的對手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該將這無處安放的驕傲寄往何處?


    早自習和上午第1節課,很快就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教室裏又有人在悄悄抹眼淚,不是每個人都買了雜誌,但是每個人都會在看完方星河的那篇《性》之後,默默將雜誌推給沒買的同學。


    “看看吧,值得一看……”


    他們的推薦理由是如此樸素,可是在那種大家共同構建的難言低氣壓中,樸素才是最真實的反應。


    第2節課是語文,周老師大步走進房門時,手中除了教案,還夾著一本雜誌。


    “今天這節課,咱們講作文。”


    她把雜誌放在講台上,轉頭寫板書。


    那是一行漂亮的字——書以言誌,文以載道。


    “方星河的新文章,都看了嗎?”她推推眼鏡,溫和開口。


    “看了!”


    “嗯……”


    男生興奮,女生哽咽,全班60多號人,隻剩個位數尚未看到。


    “其實今天不能完全算是講作文,對你們而言,《暴力》一文實在太深了,既不具備學習價值,也沒有模仿意義。”


    周老師忽然拔高聲調:“但是,它具備著極大的賞析價值,具備著極高的思考價值,具備著一種恰恰適合你們當前階段去體會的宏大力量,沒事多讀兩遍,仔細思考,它必然成為你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筆財富,你們應當慶幸,能在這個年紀,能在這樣一片文學荒漠中,看到方星河,看到他的文章……”


    這是從未在她口中出現過的溢美之詞,周芳華是一個嚴厲的魔都女人,驕傲、精致、負責,常常以審視的目光盯著學生,直到他們扛不住,才慢條斯理的指出某一個或許隻是微不足道的缺點。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誇獎某個學生。


    盡管那不是她的學生。


    而往常自信排外的魔都學子們,極其認真的聽著這段話,並無絲毫不服,一些女孩臉上甚至流露出那種“與有榮焉”的驕傲表情。


    能夠看完《性》全文的人,就不可能是半文盲,而隻要不是半文盲,那麽不管他讀懂多少,都必然產生不同程度的震撼。


    盡管這是一個恥於談性的時代,但性與《性》是不同的,方星河的文章不會令人感到絲毫猥瑣,所以周芳華寧肯用《暴力》去指代它,也不惜在課堂上聊一聊。


    這意味著……


    它的文學性和藝術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認可。


    “來吧,我點起來幾位同學,請你們先聊聊對《暴力》一文的感覺。劉浩,上迴你的作文全班倒數,你第一個說。”


    “額……啊……”劉浩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很厲害,非常震撼,呃,很少有文章能讓我一口氣看完,呃,體會,體會……方星河巨牛逼!”


    學渣懵懵懂懂,隻知強,而不知強在何處。


    “坐下。”


    周芳華搖搖頭,卻沒有再為難他。


    “陳瀟雲,你來。”


    麵容白淨的男生推了推眼鏡,張口就來。


    “方星河這篇《性》,是一篇以半迴憶錄形式,對自由主義所導致的人性自私進行解構的雄文,他對生活的觀察極致敏銳,能夠將性、暴力、謊言這三大要素,從人性黑暗麵拆分出來,又重新組合到一起,像是玩弄……唔,他不是在玩弄我們,而是在玩弄一種主義,把非常宏觀艱澀的東西壓縮成中學生都能看懂的文字,非常厲害,我覺得不能用作文來形容它,它是可以傳世的名篇,就像您說的,不具備任何學習價值,但是我一定會反複咀嚼它,恐怕再沒有任何人會從中學生的視角來寫這樣一篇文章了,能夠在這樣的年紀看到同齡人對於世界的深刻思考,我感到由衷的震撼和喜悅……”


    學霸高山仰止,看方星河如同一座巍峨青山,我在山腳下,望之已遠,行之更難。


    “很好。”


    周老師滿意點頭,並且提醒了一句。


    “以後再看的時候注意體會方星河的價值觀,乍一看很矛盾,但是細細看,你會常有收獲。”


    “下一位,誰想主動來?”


    “我!”


    班裏的文藝委員主動站了起來,她的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聲音有些沙啞。


    “我體會到的是方星河的勇敢和心態上的極度強韌,這篇文章,是他自己的真實視角,發生的事情,也是他心裏永遠的傷痛。


    他把自己血淋淋的剖開,卻不喊痛,看到的人為他心疼,他卻隻是道:沒什麽,痛不過那年冬天。


    我不理解是怎樣的一種強大,讓他能夠直視慘痛的童年,並且以這樣,唔,這樣,極具攻擊力的方式,書寫出這樣一篇傳世的經典。


    但我知道他不是不疼,他一定比我想象的更疼,很多很多倍。


    他在結尾處寫:我終於知道什麽事能夠令我快樂了——消滅掉所有的垃圾和廢物。


    可他能夠消滅所有的垃圾和廢物嗎?


    不,他不能,誰都做不到。


    以他的智慧,他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但是他還是用這樣一句話來收尾,那麽我想,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是——我不會再有真正的快樂了,永遠不會。


    這個世界是這樣的肮髒,他看到的東西,是藏在光鮮亮麗表象背後的汙濁與灰暗。


    他說他渴望愛,本質上是渴望拯救。


    他說他已經部分拯救了自己,卻加上了一個詞:好像。


    很顯然,他知道,這種拯救虛幻而殘缺,他已經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剩下的已非人力所能為,隻能寄希望於未來,寄希望於有可能會帶給他絕對之愛的那個女人。


    這篇文章最深沉的底色,是方星河痛苦絕望的呐喊,他和《青春》等文章裏展現出來的形象高度一致,他是一個太聰明的悲觀主義者,甚至還有強烈的自毀傾向……”


    小女孩講到最後,再次哽咽出聲。


    對文字格外敏感的人,看到《性》一文之後,感同身受,心痛到不能唿吸。


    “好,非常好!”


    周芳華的聲音放低到最柔和,溫情的鼓勵她。


    “不要為方星河擔心,你也看出來了,他真的是一個超級聰明又超級強大的男生,那麽艱難的局麵他都熬過來了,未來不會再有任何事物能夠真正摧毀他。


    而且如果大家仔細斟酌他的用詞,那麽就能感受到,其實他是非常相信愛的力量的。


    這就意味著,不管展現出來多少黑暗,他的心始終向往光明。


    軼凝老師和王檬老師評價他時,都用過一個詞:生機勃勃。


    他們看不出來《暴力》一文的黑暗嗎?


    不是的,隻是他們看到了更多,看到了方星河偏激表象下的向陽力量,然後你們再迴憶一下《小鎮做題家》結尾那段話,有人能夠背下來嗎?”


    話音剛落,好多學生就開始嘩啦啦翻本子。


    這也是一種時代特色,這個年代的學生,發現好看的詩歌、散文、歌詞,是會抄寫在本子上,反複迴味的。


    王心蕊沒翻本子,當場背誦出來。


    “每個人的終極使命都是尋找自我,然後誠摯地忠實於自我。我們不是要逃離這片故土,而是需要上路,去看不同的風景,用更廣闊的世界洗煉心靈,從恨一切變成愛一切,從不屑一切變成尊重一切,最終愉快地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年少時我所幻想的模樣,可我依然愛它。”


    “對,很好!”


    周老師滿意拍手,然後順著思路繼續剖析。


    “你們看,他知道自己正處於恨一切的階段,然後也有意識地向愛一切轉變,這個過程是完全誠摯於自我的,這就是方星河真正的情感內核——看到黑暗,心向光明。


    你們最應該做的,就是向他學習這種精神。


    這是一種非常強韌且健康的價值觀,我們中學生,你們這些祖國的花朵和未來,一定要學會掌握這種精神力量……”


    善於思考的人,從字裏行間一睹方星河真容,似人非人,或敬或畏。


    周芳華正是一個這樣的人。


    在提問的最後,她把韓涵叫起來了。


    “韓涵,你是方星河的直接競爭對手,又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友誼,你怎麽理解這篇文章。”


    “沒有惺惺相惜,謝謝。”


    韓涵吹起額頭的碎發,牛逼哄哄的揚著下巴,言簡意賅地迴道:“他一定是對的嗎?或者,在這個問題上他對了,下一次仍然對嗎?我看不見得。我……我可能贏不了,但我不會放棄挑戰他。”


    在全班女生或憤怒或不屑或鄙夷的目光中,韓涵知道,自己的女生緣完了。


    但他並不後悔,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任何事,比保持憤怒更重要。


    ……


    周芳華打亂了備考進程,臨時插進來一堂賞析課,滔滔不絕的講到課間操時間。


    當10班的同學們匯聚到操場時,並不意外的發現,好多學生都在討論那篇文章。


    魔都終歸是不一樣的,他們不懂方星河的野性,也或許不屑於方星河對自由的批判,但他們一直處於潮流最前沿,而現在,方星河就是潮流。


    55萬冊的首日銷量,引爆了這個尋常秋日。


    此刻,如果將每一本80後最強音都標注成一個紅點,那麽,北上廣深等大城市紅彤彤的一大片,東北三省的大城市僅次之,再向下,是二線城市的一塊塊紅斑,一直到鄉鎮的星星點點。


    僅從銷售的角度去看,《性》似乎仍然沒能下沉到鄉鎮市場,實現全覆蓋。


    但是從傳播的角度去看,隻要一所中學有一本最強音,那麽這把劍,就一定會斬遍所有對文字感興趣的少年。


    “臥槽!快來看!方神的文章屌炸了!”


    用席卷來形容,絲毫不誇張。


    其實很多少年少女還沒有達到能夠看懂《性》的成熟度,可這篇文章的題目太有誘惑性了——性、暴力、和謊言,誰不好奇?


    而一旦借來看看,就會有一半左右的人看完全文。


    其實這篇文章真的不適合18歲以下的青少年,哪怕方星河已經使用了最平實最質樸的語言,可它仍然有著極高的理解門檻。


    ——誰都不能指望著99年的小朋友對於自由和泛濫的棄責自由主義有多麽深刻的認知。


    然而,真正牛逼的文章自帶一種力量,他們或許不懂,但是該哭哭,該爽爽。


    這就造成了一個史無前例、後麵也很難再次複製的結果——方星河和他的文章,橫掃一切其他話題,蠻橫地占據了中學生的閑聊時間,並且極其狂野地衝擊著他們的心智。


    文中的名言金句,瞬間成為好多人的口頭禪。


    哪怕是那句“人應該堂堂正正的活著”,如此尋常,沒有一點符合傳播學要素,然而中二少年們大聲高唿,不管什麽時候什麽場合都掛在嘴邊。


    得到出場機會的小夥伴們也火了,騷壞的暴富,純騷的掏襠,肯定很漂亮的十三妹……


    每個人都被津津樂道。


    由此引發的後果是災難性的——中學男生原本就愛在打鬧時忽然掏一下對手的襠,現在的情況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前麵能掏,後麵也能掏,襠襠自危。


    另外的災難發生在身邊,當天傍晚,暴富一瘸一拐的找上門來。


    人未至,哭聲先到。


    “哥!哥!”


    方星河不用猜都知道是怎麽迴事,略感心虛。


    “咋了老弟?”


    “你可真是我的活爹啊!”暴富悲憤極了,揚起紅腫的胖臉給他看,“你寫作文的時候非得帶上我嗎?啊?我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事你是一點也想不起來我,看片就全是我的鍋……我踏馬在家裏被打了三輪!”


    為了安慰他,方星河果斷推開小臥室房門,示意他往裏看。


    “問題不大,問題不大,掏襠被他爸打了四輪,皮帶都抽折兩條,還是多餘扶著他過來的……”


    暴富一看到黨濤哼哼唧唧的慘樣,心情頓時好了,腿也沒那麽疼了,齜牙咧嘴的拐噠過去,一巴掌拍在黨濤屁股上。


    “哎喲,咋了老弟?”


    掏襠嗷的一聲,破口大罵,但是死活不提挨打的事。


    暴富這才察覺,小臥室裏聚著四個美女兩隻小鷹,正在給掏襠開茶話會。


    “咦?怎麽都來了?”


    盧婷婷:“我媽懷疑我早戀……”


    多餘:“我繼父懷疑我跟大哥合謀想套他麻袋……”


    張奇:“我爹踹了我兩腳,問我天天和你倆混在一起幹沒幹壞事……”


    大雷學姐:“我姐追著問我差點和方方上床的學姐是不是我……”


    暴富聽得目瞪口呆,好家夥,受害者聯盟啊?!


    一群小夥伴,齊刷刷看向方星河。


    你方哥鎮定自若,摸著下巴點點頭:“今天是上市第一天,家長們居然都知道了,可見本文傳播之廣泛,恭喜你們,十三鷹名動全國了!”


    是的,農安三中十三鷹出了大名,堪稱是最強中學生學習小組。


    但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區區55萬本雜誌,不僅在第一天就橫掃了中學界,甚至還廣泛波及到家長群體中,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家長們的頭疼地獄即將到來。


    性和性需求從未在國內以如此廣闊的傳播效應擺在青少年的書桌上,方星河親手開啟了魔盒,以一種極具正當性、文學性、藝術性的形式,逼得所有家長都不得不正視。


    該怎麽跟青春期的孩子解釋那碼子事兒?


    該怎麽監督他們不要偷偷看片?


    該怎麽舒緩他們迫不及待想要追求性釋放的躁動?


    該怎麽為她建立正確的愛情觀,勸她不要再對著方星河的照片流口水?


    林林總總,細碎揪心。


    然而這還隻是發生在中學生層麵的衝擊。


    在文學界、在媒體界、在社會各界,所有與“自由主義”相關的話題,都在悄然攀登“熱榜”。


    今天,僅僅隻是第一天。


    第一天,便已是方星河的封神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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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謝大家的賣力捧場,月票日冠,真牛嗶。


    我牛嗶,你們也牛嗶。


    特別鳴謝一下打賞的夥計們,太盛大了。


    篇幅有限,為了不占用付費字數,隻能點名盟主。


    大王那個嘿、易承、嘉樂哥哥、yi_鳴、聖葉傾城、jieun,為六位新萌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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