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張健這一段關係中,王浩從來都是知情人,他的行為舉止也很明智。


    不然也不會主動提讓我們搬到街上來。


    這還是我第1次看到他露出類似於吃醋或是計較的樣子。


    我有點小小的滿足和得意。但我們現在這種身份,這種年紀,實在是沒必要搞小年輕沒結過婚爭風吃醋的那一套。


    我手指輕輕頂了他心髒一下。


    他盯著我的手動。


    最後我們的目光交接在一塊時,我問他:“有什麽問題嗎?”


    他盯著我看了好幾秒,最後抿著唇,暗暗點了兩下頭,垂眸的那一刻發出兩聲輕笑。


    與此同時托著我腰的那隻手鬆開,用手掌撐著我背後的牆壁,另外一隻手自動垂放。


    “是不是有點無語?”


    他自顧自的說。


    “怎麽說?”


    “沒什麽。”他深吸一口氣,指了指客廳的方向,然後主動走到廚房幫忙端飯菜:“準備一下,吃完我們就走。”


    我看著他端著碗從我麵前走到客廳,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或者說被他壓的很深。


    其實從他剛剛皺的眉頭,還有一係列表達的行為舉止來看,我大概能懂他的心境。


    那一刻就是有爭風吃醋在心裏冒。


    可被我那麽一問,再加上他自己緩過神又覺得好像……吃醋不太合適。


    於是我們兩個都沒有再提關於這個話題的任何字眼。


    擺好飯菜,吃完把碗筷整理幹淨,放迴碗櫃,檢查門窗。


    這才一同迴到鎮上。


    我們甚至沒有先迴租房,而是直接在門口把摩托找地方停好,正要上樓,就看到幾個人喝醉酒歪七倒八的走過來。


    我拉著兒子女兒站開一些。


    其中有一個虎背熊腰塊頭大的,喝了不少酒,剛剛還撐著老式樓房外牆籲了好幾口氣,快走到我們麵前來時,卻又好像重新有了力氣和精神。


    先拋過來一個媚眼。


    “喲,妹子,過來喝酒唱歌啊?”


    特別自來熟的那種語氣,滿口酒氣,很是熏人。


    我把兒子女兒護在身後,不理他,隻希望王浩快點停好車過來,咱們早點上樓。


    “還不理人?跟你說話呢!”


    他一隻肥厚的手眼看就要落在我的肩膀,我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正要伸手推開,最後聽到的卻是他一聲悶哼。


    “王叔叔,你終於迴來了!這個壞叔叔攔著我們不讓走,你快管管。”


    隨著兒子一聲歡唿傳來,我扭頭一看,這才發現王浩不知何時已經站到我們身後。


    他用眼神暗示我帶孩子站遠一點。我乖乖照做。


    剛剛被他推歪的那個男的與此同時迴神站直。


    “幹嘛呢?找死啊?老子你她媽也敢動!知不知道老子是誰,說出來嚇死你啊!”


    他挽起衣袖有要動手的架勢。


    旁邊那兩個人也跟著起哄。


    “小子,誰給你的勇氣趕動我們江哥?沒在這街上混過是吧?不知道我們江哥的名聲?”


    另外一個用手推王浩:“識相的,我勸你趕緊給我們江哥賠個不是,不然……今天可能就是你的死期!”


    他們一句比一句說的瘮人,我聽著都害怕。


    心想:這他媽到底是什麽運氣?就是帶孩子過來體驗一下唱歌,都能碰到這種酒瘋子!


    他們怎麽這麽屌?好歹這兒距離單位很近,簡直是作死。


    我已經掏出手機隨時準備打派出所的電話求助。


    王浩卻用眼神暗示我帶孩子從另外一個通道口進樓梯。


    我放心不下他。


    但他依舊讓我走。


    或許這時候先把兩個孩子送走才是最好的選擇,不然反而會成為他的負擔。


    我於是先帶孩子走。


    “唉,怎麽?看樣子不對就想跑路啊?站住,今天你們兩個包括這兩個孩子,誰都別想走,一個都不……”


    他話還沒說完,被王浩從背後捂住了嘴。


    我也用手蓋住兩個小孩的眼睛,推著他們往前走。


    剛把他們送到一個安全的位置,我就囑咐他們等我迴來,讓他們一處都別亂跑。


    正打算迴去找王浩來著,卻沒想到人家速戰速決,自己趕來了。


    我不可置信,雙眼睜得大大的,低聲在他耳邊問剛剛那些人呢?


    他摟著我的肩,另外一隻手搭在兒子的發頂,淡定又從容:“就是喝醉酒瞎說幾句胡話,不用放在心上,走吧,咱們先上去。”


    然後轉移話題,問兒子:“小子,想好一會兒要唱什麽歌了嗎?之前我讓你練一練自己喜歡的歌,你練了沒有?別等我們到了包房你一句都不會就丟人咯。”


    “嘁,王叔叔,我在你眼裏就這麽沒用嗎?”小家夥拍拍自己胸膛,胸有成竹的時候:“放心吧,我早就練好了!一會兒讓你們好好聽聽我的聲音有多好聽!


    對吧姐姐?”


    女兒輕點頭,然後在他耳邊說讓他小點聲。


    “怕什麽?他們都是來唱歌的。”


    兒子還略有不滿的迴。


    女兒擺擺頭,懶得理他了。


    前台說今天的包房已經全都滿了,沒有空出的房間。


    我一聽這裏居然還要預定,就覺得這鎮上的人玩的還挺花。這一晚上寫的價格也不低,什麽時候收入水平已經達到這種狀態了,還是說我們在鄉下的已經和鎮上的拉開大距離了?


    我有些費解。


    高昂的費用,加上剛剛碰到的那幾個酒瘋子,讓我對這兒沒什麽好印象。所以當他說沒有房間時,我的心裏竟然下意識鬆一口氣,幾乎立馬想慫恿他們迴家。


    沒想到緊要關頭,居然有人退房。於是唱歌的小房間給我們。


    麵積不大,方方正正的,我估計就十幾個平方。但我們4個人足矣。


    有人幫我們打開機子。


    給我們話筒換好電池,還有兩個一次性的話筒套。


    “你們消費的298的套餐,一會兒會有一個水果盤,三份小吃,還有12瓶啤酒,我們準備好就給你們送過來。請問還有別的需要嗎?”


    王浩迴:“暫時沒有,謝了。”


    “祝你們玩得愉快,有事兒可以按這個按鈕,我們會立馬過來的。”


    他指了一個地方,和開關同一個位置。可以同時控製燈光、空調、以及點唱機。


    布置的還挺有意思的,方便又簡潔。主要是房間裏還配了個單獨的衛生間,對於小孩來說就更方便了。


    這樣挺好。


    剛剛碰到那幾個酒瘋子的後勁慢慢疏散。王浩招唿我們全都坐下,兒子卻坐不住,手裏霸占著一個話筒,跑到點唱機麵前去。


    用他零零散散認識的幾個字,用一個手指頭在屏幕上方擺譜。


    別說人家會不會點,會不會用,就是這個姿勢就裝得很到位。


    王浩隻好歎一口氣,起身問我想唱什麽歌,說他去點。


    女兒也跟著他一塊兒到點唱機麵前去。


    “我先休息一會兒,你們幾個唱吧。我聽你們唱。”


    這是我心裏最真實的聲音。我現在隻想好好的坐靠著,安安靜靜的待一會兒。


    腦子不知不覺又開始想剛剛的事兒。


    他怎麽這麽快就上來,即便是酒瘋子……也不至於。而且那三個人這麽胡攪拌纏,他究竟是怎麽搞定他們又這麽快來找我們的?


    我盯著他高大挺拔的背。


    明明這麽久同床共枕的人,可我一時間卻覺得他又陌生。


    對他的過往陌生。


    對我們沒有相見分開的那些年,他生活中發生的事兒陌生。


    他說,最開始出去找工作打工的時候,其實並不順利,還被人家騙過。


    那段經曆他隻是三言兩語概括完。


    一個人在外麵營生,曾經還跌入穀底。被人騙過……


    他該不會是在外麵學了一些防身術吧?


    不然也不能這麽快搞定那三個人。


    一會兒晚上睡覺的時候好好問問他。


    兒子點的歌,是小時候他經常聽的那一首《水手》。


    家裏有一台vcd,趕場天,我就喜歡在那些擺攤的地方,蹲一蹲自己喜歡的歌或是電影電視劇的碟子。


    其中有一盤碟子就有《水手》這首歌。


    我也給他們兩個買小孩聽的那些童謠,童歌。


    可他就不喜歡聽,就喜歡這首。


    其實我也喜歡,總覺得這首歌有一種很神奇,很潛移默化的力量。


    能給人無形之中注入生的勇氣。


    女兒自然也會唱,但她有些不好意思,王浩把話筒套套上,將另外一個話筒遞給她。


    “來,你和弟弟一起唱。”


    女兒乖而靦腆的接過,甜甜的和他說了一聲謝謝。


    王浩在她頭頂輕輕揉了幾下,很溫柔的看她,過了十幾秒才迴到我旁邊,跟我一塊兒坐在沙發上安靜的聽。


    他低頭過來和我說:“這小子審美還不錯,居然知道這首歌。就是不知道他奶生奶氣的聲音能不能駕馭了。”


    我埋頭在他耳邊迴:“應該不會難到他。”


    王浩扭頭看我。


    我再攏著他耳朵和他透露:“他從小聽到大,在家裏經常唱,完全沒問題,不信你就聽。”


    於是孩子的聲音出來了,是還有一些沒有退去的童聲。但一點不影響聽感。甚至還給這首歌注入更鮮活的力量。


    女兒也加入進來。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是啊。


    很小的時候覺得自己出生在山村,在大山裏,於是就覺得自己很慘很悲哀。


    做夢都想從山村走出來。


    會因為別人有一包自己吃不到的辣條而心酸,羨慕人家有洋娃娃。


    新衣服。


    新鞋。


    可我隻能穿我姐姐穿不得的,穿她剩下的。


    雖然自己也經常抗拒。


    可知道得不到新的,於是也會在心裏盼望姐姐能夠快點兒長,快點把她還沒穿舊的衣服鞋子給我。


    後來讀初中,剛入學時我覺得自己像籠子裏放出來的鳥,我以為自己終於自由了。


    因為每個星期可以有七塊五的生活費。


    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可以讓我……買好多好多小零食。


    可我卻忘了念高中還要一筆更大的錢。每個星期七塊五的自由,沒想到終結的這麽快。


    就在初三時我才意識到家裏是不可能送我念高中的。


    因為從初一開始,我的成績在班上就是名列前茅。


    班主任以及校領導都很看好。


    我們學校每一年都會出二三十個優秀學生,這二三十個學生會進入縣城頂級的高中,南中。


    南中的名氣在全省都是數一數二的,傳聞中“一隻腳邁入南中等同於另外一隻腳邁入大學”。


    南中每年都會向清華北大輸送一二十個學生。


    而我初一時是全級前30名。


    我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機會讀高中的呢?


    那是初二放暑假即將上初三時。班主任想給我們班上前幾名的學生加加油打打氣,想趁著暑假到這幾個學生家中做家訪,想和家長溝通一下關於孩子學習的氛圍問題。


    希望家長少給孩子派點農活,讓他們有更多時間能衝刺。


    我很興致滿滿的迴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母。因為在我心裏這是如此驕傲,甚至以後可能會光宗耀祖的事情。


    可父母怎麽說的?


    我爸說他有事兒忙,沒時間在家。


    我媽也說她沒空招唿人。讓我轉告班主任,就說家裏農活忙沒時間,讓他就不要到我們家家訪了。


    我永遠都記得他們口中說出這句話的情景。


    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刻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整整一個星期。那一個星期我僅僅隻靠喝水維持生計。


    後來也是一口氣在心裏難滅,加上對王浩心生好感。和他悄悄交往。


    沒想到這事兒蔓延得太快。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剛好讓我的父母找到一個不讓我去念高中的理由。


    即便如此,中考時我依舊是年級前二十名。


    在那之前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宿命,我早就接受了。之所以參加中考隻是想給自己讀書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然而迴頭看,小時候覺得一包辣條、一件新衣服、一個洋娃娃、沒能去的高中、大學,都是當時一個一個跨不去的坎兒。


    可現在我卻能淡定從容的去迴想。


    所以人一直都在風雨中走,每個階段的痛,在當下或許千萬次的否定自己,否定人生。


    可迴頭一看那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繼續往前走。


    真正的勇士,是流著淚依舊堅持往前走的人。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次是在王浩的陪同下聽兒子唱這首歌,讓我有了新的情緒,不知何時我眼角竟然滲出淚。在王浩詢問我緩過神來後,我立馬起身找借口去洗手間洗手。


    剛推完進去把水龍頭打開,王浩也推門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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