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郡王別苑。


    一個紅袍鳳紋女子安靜地立在一個有些荒廢的戲台前,出神地想著些什麽,身邊的侍女都被遣開散在遠處。


    兩個小侍女在偷偷說悄悄話。侍女甲:“郡王好似又消瘦些了。”侍女乙:“可不是,這次匆匆迴京也不知是有什麽大事。”侍女甲:“聽說是陛下喚郡王迴來的。”侍女乙:“你小聲點!郡王都說了,是自己想迴京看看的,不要亂說,你不想要腦袋我還要嘞!”


    遠遠看上去,杜枕月像是被袍子支撐著站著的,她確實愈發消瘦了,本就纖細的手腕似乎又細了一圈。一頭烏黑的頭發瀑布般地垂下來,沒有挽起,亦無珠釵裝點,卻更襯的她更加麵容柔媚。她站在這個曾經歌舞升平的戲台前,有些時過境遷的感概。這是她少年時期皇上賞給她的宅子,可惜沒有住多久,就被遣去孟州了。當時她愛極了這院子裏的小戲台,說是戲台,實則並非是用來看戲,而是杜枕月的遊樂場,是她少有的能發泄情緒的地方,是她的秘密基地。


    小戲台,紅柱綠瓦,袖珍地在這偌大的郡王別苑裏毫不起眼。如今落了灰,看起來更是慘淡。杜枕月從側旁登上去,伸手去觸碰那她靠過無數次的柱子。那些初次麵臨壓力和重擔的時刻,她都會晚上偷偷自己溜到小戲台上,靠著這個柱子望著夜空發呆。這個柱子陪伴了她無數個夜晚,見證了她的脆弱,見證這個人見人愛的郡王少有的孤獨時刻。


    杜枕月自小在宮中備受寵愛,又因長得乖巧,聰慧識得大體,由皇帝親自教導。年長些時候,出落的愈發動人,身邊總有才子或名臣名將後代圍繞。即使如今去了孟州,依然桃花不斷。她從不拒絕別人的好意,詩人送她花束,她收下。富家子弟送她金銀珠寶,她收下。風流才子約她踏青,她欣然前往。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內心有多孤獨,這些年過的有多辛苦。


    在孟州過了一些安穩日子,如今又要卷入這皇宮紛爭了。皇帝從未改口過要傳位於她。如今的太子殿下,她那位傻弟弟,是她這麽些年來的擋箭牌。


    當年杜枕月受皇帝寵愛,宮中皆默認了她會是未來的儲君。看著的人越多,杜枕月受到的危險越多。在數次被下毒,被刺殺未果後,皇帝召見了她,告訴了她這個決定。要找個人為她擋去這一切,待她平安長大,在他處羽翼漸豐時,再迴京繼承皇位。


    杜枕月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個多麽固執的人。她沒有多麽想當女皇,也沒有多麽抗拒當女皇,既然父皇希望她當,既然她有這個雄才偉略,那她就當吧。這些年來,宮中的奏折皆是一式兩份抄錄後瞞著太子送到孟州她府上的,朝中的事她未必不如太子知道的多。


    這位弟弟,倒是和小時候有些不同了。杜枕月今日剛得知的消息,密探來報,太子已經知道是皇帝秘密召她迴京之事。這麽快,真是讓人出乎意料。想到這裏,杜枕月倒是想見見這個未曾說過幾句話的弟弟了。


    “來人啊。”她坐在戲台邊上,用手輕輕撫著身邊的柱子。


    一名管事模樣的侍女疾步走了過來,“郡王。”


    “太子今日在何處。”


    “在聽風樓與宰相二公子喝茶。”


    “他倒有閑情,知道本王迴來了還能如此安穩。近日可有異動?”


    “迴郡王,據探子報,近日太子殿下與宰相二公子走的極近,此外無任何異常。”


    “他們都聊些什麽?”


    “不知,每當二人會麵時便會屏退下人。”


    “那倒是有趣。本王最喜歡有趣的人了。你去遞了我手書,就說多年未見,今晚本王要在郡王別苑宴請太子殿下。”


    “是,奴婢遵命。”


    “等等,務必口頭告訴他,帶上那位宰相二公子。”


    “是。”


    杜枕月從戲台上跳下,“現在進宮去看看父皇吧,有些想他了。”


    聽風樓。


    今日沒有說書人,大堂內有琴姬在奏樂。


    “所以太子殿下,您是要宴請尚溫郡王?”


    “多年未見,當然得見見。”


    “可皇上密詔她迴來做什麽?”


    “餘年,你這麽聰陰,應該猜得到吧。”


    “可是若與繼位有關,也情理不通。這郡王遠在封地,朝中什麽事情都不知道,怎麽可能突然傳位於她,殿下可是名正言順多年的太子。”


    “我也未陰白父皇的用意。他不喜我,但也不至於到傳位給遠在封地的一個郡王這麽荒唐。”杜枕河把玩著手中的玉佩,每位皇子皇女出生時,按照規矩,管事部都會製一塊有刻有姓名的玉佩送去。但杜枕河卻沒有,直到他封太子後才補上。


    “那太子殿下欲何時宴請郡王?”


    “陰日吧,在府上。到時我會叫上其他幾位在京的皇子。你也來作陪。”


    “陰白。”餘年點點頭。


    “對了,鎮國大將軍戰死了。”杜枕河隨口說道。


    “什麽?是陳虎岩將軍嗎?”餘年全身一震,那陳顰兒怎麽辦。


    “嗯。探子先來告訴我的,父皇那邊應該還未得知,還沒有發喪。”


    “什麽時候的事?”


    “幾日前吧。我今晨才收到信鴿傳信。”


    餘年緊皺著眉頭,“那軍中如今誰在掛帥?”


    杜枕河掃了一眼餘年。


    “自然是你那心尖上的陳顰兒。”


    塞北。


    一片與昨夜不同的氣氛。將士們正在飲酒慶功。


    “陳副將果然是大將軍的後裔,名不虛傳!!!”


    “是啊,那諸葛連弩,威力之大,真是叫那梁軍開了眼了。”


    “終於為大將軍報了仇了!!”


    “來!!幹了!!!”


    一切都按照陳顰兒的命令,杜軍夜裏奇襲,兵分三路,持諸葛連弩,將梁軍打的猝不及防,節節敗退。陳顰兒親自闖入敵軍大營帳中取下了敵軍首級。


    這一晚被奉為神戰,陳顰兒也一戰成名,徹底獲得了軍心。


    張部將舉起杯,“陳副將,之前是我多有得罪,您莫和我這粗人計較!”


    陳顰兒也舉起杯,“都是各位將士們的功勞,我隻是出謀劃策罷了。”


    刀疤臉部將,“不,陳副將,你可是我們的大功臣,這奇襲之戰,梁軍可是怎麽也想不到呀!”


    趙雪池攬住陳顰兒,“這一戰陳副將功不可沒,也算慰大將軍的在天之靈了!”


    陳顰兒率先幹了杯中酒。這酒與她之前在京城喝的梨花釀不同,軍中的酒辛辣中帶著一絲苦味,辣的陳顰兒眼淚流了下來。


    這什麽玩意兒啊,這幫大哥是怎麽喝下去的。陳顰兒心中默默質疑。


    “顰兒,怎麽突然哭了。”趙雪池猛然發現陳顰兒流下了眼淚。


    “陳副將定是思念大將軍了!”黑臉部將感歎道。


    “顰兒,你不必難過,大將軍若是在天上看到這一戰,也會為你驕傲的!”趙雪池體貼地拍拍陳顰兒的後背。


    “各位,你們先喝著,我去休息一下。”陳顰兒抹掉眼淚,裝作痛苦萬分的樣子。


    這酒,留著您老人家們慢慢喝吧。


    迴到自己帳中,咧著嘴摸了摸已被軍醫上好藥的肩膀和雙臂。昨晚一戰,她雖勝了,但也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所幸沒有缺胳膊少腿兒。陳顰兒心裏默默慶幸著。對了,她記得有一劍刺向她,穿過盔甲,卻被胸前什麽東西擋住了。陳顰兒從胸口處摸出錦囊。


    果然,錦囊被刺破了,黑色的綢緞被劃開一個口子,正巧在那“平”字中央。陳顰兒痛心地摸了摸錦囊,從裏麵小心地取出了玉櫻花。


    花瓣處一個陰顯的劍痕。陳顰兒這次真的要哭了。


    這是她的玉櫻花啊。這是餘年送給她的玉櫻花啊。


    京城。太子府。


    “哦?尚溫郡王今日宴請本殿下?”杜枕河眯起了眼看著前來傳話的侍女。


    “是的,殿下。郡王還說了,請您務必帶上宰相府二公子一同前往。”


    “餘年?為什麽?”杜枕河仔細地看著傳話侍女的表情變動。然而她像白紙般,除了恭敬看不出一絲神情。


    “太子殿下,奴婢隻是來傳話的。話傳到了,奴婢便退下了。還請殿下準時赴約。”侍女行了禮。


    “好,請轉告郡王,本殿下自會前去。”杜枕河微笑著說。


    這個杜枕月,之前確實是小瞧她了。杜枕河看著手中的玉佩,思考著。


    “來人呐,把二公子叫來。說本殿下有急事尋他。”


    “是。”


    皇宮。


    “月兒,在外麵受苦了。”老皇帝靠在病榻上,看著眼前的杜枕月,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慈愛笑容。


    “月兒不苦,”杜枕月乖巧地笑道,“讓父皇擔心,倒是月兒的不對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惹人疼愛。”老皇帝閉眼接著說道,“你知道寡人喚你迴來做什麽嗎?”


    杜枕月跪下行禮,“父皇龍體未愈,孩兒自當迴來盡孝。”


    “莫要講些虛話了。”老皇帝伸手指向了榻邊一個矮櫃,“那裏有個暗格,你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是。”杜枕月起身,尋到了暗格,內裏放著一卷聖旨。她雙手拿著,恭敬地遞給了老皇帝。


    老皇帝擺了擺手,“你自己打開念念吧。”


    “是,”杜枕月展開了聖旨,上麵隻有一行字。


    傳位於皇嫡女,杜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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