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姬歸一被洪亮而粗曠的話音炸醒。


    鹿昊族長、虎頗族長以及其它六位鹿蜀族老都齊齊的望向了那話聲響起之處。


    這聲響來源,是一棟三層樓的酒肆。


    酒肆是古色古香的木製結構,粗壯的木柱、木板拚牆,雕花木門、鏤空木窗、厚實木瓦。


    正門牌匾上書寫著“鹿瑤酒肆”,四個娟秀的字體。再從柱子中間,伸出幾根竹杆來,杆上則垂掛著紅褐色麻布酒簾子,酒簾子上的“酒”字,迎風飄飄揚揚。


    此時,正從酒肆大門口,搖搖晃晃的走出五位喝得酩酊大醉的壯漢。


    他們半人半獸,模樣甚是稀奇。


    其中一個上半身是山君,下半身是人的壯漢,口中唿出的全是酒氣。


    此人正話音粗曠而洪亮的吆喝著:“店家,拿酒來!”聲如炸雷。


    另一個下半身是鹿蜀,上半身則是人身的漢子,扶著門框應聲唱和著道:“對啊,快快拿酒,咱還沒喝夠,怎麽能趕我等出門?”


    另三人則相互攙扶著,口中酒氣衝天,時不時還打著飽嗝。


    其三人之中,最高大威猛的是一半夫諸一半人身的漢子。


    他被兩邊的人身青鵬頭的攙扶著,已是搖搖欲墜,可嘴裏還在不停的高唿著。


    “痛---痛---快,再來一---一大---碗,真他---娘的---痛快,鹿---瑤娘們家的---酒就是烈啊!”


    “------”


    他們身後,也不見有人驅趕。


    姬歸一看著眼前這場奇特而有趣的場景,臉上不由得綻開了滿滿的歡笑。


    鹿昊、虎頗兩人一見,相互對視一眼,臉色一黑,便齊步往那五個醉漢緊走了過去。


    “虎寶峰,你個逆子,這個時辰,怎能放肆飲酒!”


    “孽子啊,鹿道然,你放肆之極!”


    鹿昊族長、虎頗族長兩人一邊走,一邊齊聲暴喝。


    六位鹿蜀族老相視而笑。


    “幾位族老,這是怎麽啦?”姬歸一問道。


    鹿蜀一族老忙收斂著笑意,肅然的迴答道:“迴歸一先生的話,虎寶峰是虎頗族長的公子,鹿道然是鹿昊族長的公子。他們幾個都是發小,喜好在此酒肆縱酒打鬧。”


    “哈哈哈,有趣!”姬歸一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邁開步子跟了上去,“走,我們也前去瞧瞧。”


    六位鹿蜀族老,相互再對看了一眼,暗道:“先生亦是有趣之人啊!”


    便也邁步跟了上去。


    虎寶峰、鹿道然倆正吆喝著,突然被人暴喝一聲,忙著看了過來,望見虎頗、鹿昊兩族長一臉黑的朝他們走了過來,酒意頓時就醒了大半。


    他們趕忙搖晃著身子,往前緊走幾步,在酒肆門口便跪了下來。


    其它三位,一個是夫諸一族,另倆人都是青鵬一族,一般境況之下見著鹿昊和虎頗族長是不需行跪禮的,可他們也“噗通”的一聲跪了下去,身軀還顫抖得厲害,頭都不敢大抬。


    因為他們看到姬歸一正領著六位老者滿臉笑嘻嘻的快步走了過來。


    “歸一先生!”五位醉醺醺的壯漢齊聲唿道。


    “起來吧,我既不是你們的王也不是你們的皇,別動不動就跪。”姬歸一走到他們跟前,說道。


    “歸一先生,在您的這方空間寶地,您比我們的皇還要尊貴!”虎頗、鹿昊兩族長異口同聲,真情實意的說道。


    “哦,好啊,那你們都聽好了,我姬歸一在此就給你們定個規矩,以後沒什麽太大的事,所有獸靈,見著我都不必跪了!”姬歸一笑著說道。


    “啊------”


    眾人一聽,皆愕然,臉上明顯的露出了疑惑之色。


    他們相互對看著,都明白了姬歸一的意思後,才又露出了喜色,便齊聲道謝。


    “謝歸一先生!”


    獸族,不僅僅是獸族,整個大千世界,有誰喜歡動不動就下跪啊?


    男兒膝下有黃金,除非跪天、跪地、跪父母。


    五位醉漢,雖渾身酒氣衝天,此時卻已是清醒了許多,便忙著給鹿昊、虎頗族長及六位族老見禮。


    “爾等五人,不勤加苦練,亦不勞作,為何大白天的就喝得這般癡迷?”鹿昊黑著臉問。


    “迴稟父親,此事怨我。”


    鹿道然單膝跪在地上,解釋著道:“是兒今日高興,又恰逢歸一先生普降甘霖,受益頗多。散了後,兒便約了幾位發小兄弟在‘鹿瑤酒肆’碰了頭,禁不住多喝了幾碗。”


    ”請父親責罰便是。”


    “孽子啊,你因什麽高興成這樣啊?”


    “迴鹿昊族長,鹿兄聽聞今兒個是其婆姨生養雙胞胎的日子。是以,有了幾分得意忘形。”虎頗族長之子虎寶峰粗聲粗氣的替鹿道然答道。


    “虎寶峰逆子,需你迴答啊?“”虎頗族長見自己兒子,在搶著迴答,便怒喝一聲。


    “這等小事,也值得你飲酒慶賀,更何況你婆姨不是還沒生養出來嗎?”鹿昊族長一聽,頓時氣得頓足。


    眾人都沒言語。


    唯有姬歸一看著眾人竟是圍著這等生活瑣事而罵罵咧咧,倒是一臉的燦爛笑容。


    “好啊,鹿昊族長,你家今日要添雙胞胎,這可是大喜之日啊!”姬歸一笑著說道。


    “先生,說笑了。”鹿昊族長滿臉尷尬。


    “哈哈哈,添丁之喜,更何況,你家公子應該是第一次當父親吧。當然值得喝酒慶賀,這才是人間煙火嘛!”


    “------”


    眾人麵麵相覷,皆看著姬歸一那張洋溢著笑意的臉,暗自思量:“眼前這位毫無仙人架子,滿臉神采奕奕的年輕人,真是他們遵供的‘煉神還虛之境’的先生麽?”


    眾人不禁動容,內心一喜。


    (二)


    而就在此時,酒肆內有女子的衣袂飄飄之聲。


    先是傳出燕語鶯聲:“哎喲呃,各位客官怎麽都站在門口啊?”


    接著才從門內步履輕盈的走出一位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年輕女子。


    鹿昊見著,便與那年輕女子說道:“鹿瑤姑娘,快來見過歸一先生!”


    那年輕女子聽著,一雙鳳眼一睜,百媚頓生,不慌不忙的向姬歸一行了個萬福禮,口中吞吐皆是宛轉如黃鶯。


    “鹿蜀族女鹿瑤,見過歸一先生!”


    姬歸一笑著問道:“哦,鹿瑤姑娘,你是這鹿瑤酒肆的東家吧,聽他們說你這鹿瑤家的酒烈著呢?”


    鹿瑤姑娘少女般嗔怪的眼神,微微撇了眼那幾個醉漢,才轉身笑意盈盈的麵對姬歸一說道。


    “迴歸一先生,那是幾個粗野漢子好酒貪杯且口碎,哪懂歡伯之妙?鹿瑤家的酒,在風流雅士之口堪比瓊脂玉露呢,何止一個烈字!”


    其聲音甚是動聽,其中有著幾分嬌柔和撒嬌般的媚態,又自然之極。


    姬歸一看著鹿瑤姑娘之嫵媚,聽著其鶯聲,心內竟是多了幾分莫名的歡喜,便打趣著問道。


    “哈哈哈,好極!鹿瑤姑娘,不知我這粗野漢子,能否有幸嚐嚐你鹿瑤家的瓊脂玉露?”


    “先生說笑了,有請歸一先生!”鹿瑤聽著,嫣然一笑,屈膝微低頭,再行常禮。


    姬歸一帶頭跨入了酒肆的木門。


    “鹿瑤酒肆”有三層樓,一樓大堂設的是八仙桌,各桌已是坐滿了酒客,酒香撲鼻,行酒令的,吆喝著幹杯的,人聲鼎沸,熱鬧得很。


    各酒客見著姬歸一、鹿昊、虎頗族長及幾位族老,便趕忙放下了手中酒碗杯筷,起身行禮。


    “歸一先生,一樓嘈雜,請上二樓雅間。”鹿瑤說道。


    鹿瑤姑娘在前,步履輕盈,身姿卓絕的領著姬歸一眾人上了二樓。


    二樓以雅間為主,中間則設有講壇,而講壇下則是一排排酒桌而不是書案。


    三樓則是鹿瑤姑娘最為尊貴、私密的地方,據說還沒有哪位酒客能上得去。


    姬歸一也不進雅間,而是隨意的在講壇下的一張酒桌前盤腿坐了下來,神情自若中倒也不失文雅和落落大方。


    眾人一見,無人反對,各自便也紛紛找了個酒桌坐下。


    五名醉漢也坐了,身軀有些不穩,參差不齊,卻也能把持著端正不歪倒。


    鹿瑤姑娘見著姬歸一如此,兩眼之中少了些嬌媚,卻多了幾分端莊。


    “鹿瑤姑娘,每人來一碗你說的那瓊脂玉露吧?”姬歸一看向鹿瑤,笑著說道。


    “先生稍等,片刻就來。”鹿瑤姑娘笑盈盈的答道。


    她柳腰輕擺,轉過身去,麵向樓下,引頸長唿:“二樓,九位雅客,各瓊漿一尊。”


    聲音如鶯歌唱,綿長而自帶字正腔圓,別有一番滋味。


    鹿瑤姑娘話音剛落,虎族公子虎寶峰便開腔問道。


    “咦,鹿瑤姑娘,你是不是數錯了,我們這可不止八位啊?”


    鹿瑤姑娘轉過身來,臉一正,看著虎寶峰輕笑著說道:“你們五位還想喝啊。”


    “我鹿瑤家的酒,可不能讓你們幾個粗皮漢子當水般牛飲了吧?!”


    鹿瑤姑娘說完,再次麵向樓下,引頸長唿:“二樓,五位醉漢,醒酒湯一碗。”


    “------”


    五位醉漢一聽,目瞪口呆著,也忘了抗議,一臉淒然。


    “哈哈哈---好,鹿瑤姑娘想得甚是周到,他們飲用醒酒湯甚是適宜!”


    姬歸一情不自禁的笑道。


    鹿瑤姑娘向著姬歸一迴轉身來,柳腰輕擺,迴眸一笑,頓時千姿百媚。


    五位壯漢眼巴巴的看著姬歸一,無語。


    “------”


    而鹿昊、虎頗及其它六位鹿蜀族老們,皆自會心的滿臉微笑。


    (三)


    不一會兒,從樓梯處上來幾位清一色豐盈女子,她們各自雙手托著木製雕花托盤,姍姍而來,裏麵分別盛著酒樽、酒杯、酒碗和一些肉脯、果珍。


    “來咯,瓊漿一尊,醒酒湯一碗。”鹿瑤姑娘一邊將酒和湯分別放置在眾人麵前的酒桌上,一邊如鶯唱唿。


    “歸一先生,這尊瓊漿名為‘瓊池梅露”,采的是千年梅樹花之露珠,經我祖輩之傳承工藝一滴一滴精釀,再窖藏千年而成。”


    鹿瑤姑娘跪在姬歸一身側,手持酒樽,一邊往酒桌上的玉杯裏斟酒,一邊輕聲鶯語,介紹著。


    “是的,歸一先生,鹿瑤姑娘一脈皆是作酒大師,在原來陰山古域是數的著人物。”鹿昊族長也向姬歸一介紹著。


    “謝族長誇獎之詞。”鹿瑤姑娘向鹿昊行了個謝禮。


    而五位醉漢,看著自個兒麵前就一碗冒著涼氣的醒酒湯,再看向另九位桌上的琳琅滿目和玉杯盛酒,心裏頓時生無所念般低下了頭,閉口不語。


    “------”


    姬歸一望著玉杯之中那如脂般透明而稠密的‘瓊池梅露’,聞著那綿長而悠遠的酒之醇香,還暗含有清新之臘梅的淡香。


    姬歸一情不自禁的端起玉杯,先是凝望著,接著將玉杯中‘瓊池梅露’舉到嘴邊,再閉目聞著杯中之酒,腦海便已有千變萬化之意境,最後輕輕的將玉杯之瓊池梅露,盡數唅於舌下。


    姬歸一頓感心曠神怡,恍然間便已身處瓊池邊的臘梅之園,眼前盡是千樹萬樹梅花開。


    先是“夢斷笛悲風渚,吹蘭月淡煙村。空想暗香靚色,難招口口口魂。”,再有“為怕緇塵染素衣,凍痕封蕊放春遲。”


    ------


    就在這時,整個二樓屋內,氣溫驟降。


    眾人眼前已是片片雪花輕舞,梅花飄墜,仿若突然間就身處寒冬梅園之中。


    接著,從盤坐著的姬歸一身旁的虛空之中,驟然出現了一枝、兩枝、三枝梅花------


    轉眼間,梅枝梅花便布滿了整個房間------


    鹿瑤姑娘在旁細瞧著,芊芊手指輕輕的摘下一朵梅花。


    凝神細瞧,梅花骨清香嫩,甚是旖旎。


    她轉眼癡癡的望著還沉浸在‘瓊池梅露’意境之中的姬歸一,再放眼整個房內的飄雪和梅花點點。


    鼻頭一酸,不由得淚花點點,晶瑩剔透,像極了她那晶瑩剔透而無限向往著春意盎然的少女之心。


    而姬歸一卻不知,他的身影已在鹿瑤姑娘心中深種。


    ------


    許久。


    他醒了過來,看了眼滿屋的雪花和那一枝一枝梅花,再看了看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才歡然一笑,春意滿麵。


    而鹿瑤姑娘看著姬歸一那一臉的春意和笑臉,心如撞鹿,雙眼迷離。


    姬歸一見著麵前如癡如醉的鹿瑤姑娘,便輕聲問道:“鹿瑤姑娘,再來一杯,如何?”


    “------”鹿瑤姑娘雙眼之中盡是姬歸一的滿臉春意,沒聽著。


    “鹿瑤姑娘?”姬歸一輕輕的提醒著道。


    “啊,先生喚我?”鹿瑤姑娘終於醒來,心慌意亂的問道。


    “鹿瑤姑娘,再來一杯‘瓊池梅露’!”


    “哦,好!”


    鹿瑤姑娘雙手有了微微抖動,強自鎮定著心緒,才將‘瓊池梅露’斟入了玉杯。


    姬歸一一手拿起玉杯,仰頭一幹而盡,才看向各位,並說道:“幹杯!”


    鹿昊、虎頗及六位鹿蜀族老這才從意境中醒了,忙端起玉杯,喝道:“幹杯!”


    而那五位醉漢酒已經全醒了,可還在懵懵懂懂的,雙眼迷離的望著姬歸一,不是醉意,而是滿臉的驚奇和詫異。


    他們桌前的那碗醒酒湯,擺在那原封沒動,還是滿滿一大碗。


    這時,從木製樓梯上傳來一道匆忙的“咚咚咚”的腳步聲。


    匆忙的腳步聲中,又是一道充滿著喜悅和驚慌的聲音傳來。


    “鹿道然啊,鹿道然!你個挨千刀的,你婆姨生下了兩個怪胎,你還在此飲酒作樂啊!”


    這聲音中的喜悅被驚慌的情緒拉扯著,傳進二樓每個人的耳裏時,已像是哭嚎。


    眾人的臉色不禁一愣,皆看向那道樓梯。


    而鹿道然聽著,猛地蹦了起來,酒桌上的那碗醒酒湯差點就倒了了幹淨,可他無暇顧及,雙眼急切的看向那道上樓的腳步之聲,卻忘了起步往那聲響處奔去。


    鹿昊族長還是儒雅沉穩的盤腿坐著,但臉上也明顯的有了緊張之色。


    屋內梅花之境像虛境一般快速的垮了個幹淨,鹿瑤姑娘呆呆的看著那消逝的雪景,梅花,眼角含淚,一臉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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