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太陽還藏在海麵之下,天空還未現白,風仍然涼爽。


    謝無鋒蹲下將村中攬進懷裏,“不要難過,乖。”


    村中嗡聲嗡氣的聲音傳來,“謝大哥,我不想走。”


    “走吧,以後還會再見的。”


    謝無鋒放開村中,捏捏他的臉蛋,“去吧。”


    不停抹眼淚的村中被翁成牽著走上船,謝無鋒沒有不舍,隻覺得鬆了一口氣。如果村中繼續待在丹頭,遲早會被崆峒的人盯上,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他。


    第一縷陽光劃破天際,金色的弧線將海麵和天空分割開來,船隻漸行漸遠。謝無鋒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天,烏雲正在聚集,看來眼下是今天唯一能看見太陽的時刻。


    迴到來風鏢局,湯大寶和湯遜雪已經在大廳裏坐著了,他們今天也會去武當參加葬禮。


    湯大寶又穿上了那套很貴的衣服,那衣服真的完全不適合他的氣質,他穿著那身衣服一舉一動都非常引人注意,因為太過不協調。


    湯遜雪則跟往常一樣,穿著簡單的淡色裙子,這姑娘正坐在椅子上喝粥,一隻腳不停抖,另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活脫脫一個混混模樣。


    “謝大哥?你出門幹嘛去了?”湯遜雪見謝無鋒走進,問。


    “出去走走。”謝無鋒道,他不知道該怎麽跟湯遜雪說村中的事情,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湯遜雪對那孩子有著很深的感情。


    “吃了嗎?”湯大寶問,他雜亂的胡須上粘著些白色的米湯。湯遜雪一臉嫌棄,手上倒是溫柔,拿著手帕幫他擦了擦,末了翻著白眼說了句“吃沒吃相。”


    “吃過了。”謝無鋒道,“我上去躺會兒。”


    謝無鋒上樓,他沒告訴湯遜雪他今天也會去武當,湯遜雪不需要知道,雖然她很快就會知道。


    半晌,樓下響起關門聲,謝無鋒知道湯大寶兩人出了門,隨即也起身離開,前往崆峒總舵。


    崆峒總舵門口停著三輛馬車,正有弟子往上搬運貨物,陳淼在旁督促。謝無鋒與陳淼打過招唿,徑直往裏走去。


    一路暢通無阻,就是崆峒總舵內部的溫度太低讓謝無鋒不由打冷顫,如果是往常的話這種溫度隻會讓人覺得涼爽,可是今天外麵沒什麽太陽,進到裏麵之後隻讓人覺得寒冷。


    在羅裳居所門前無人把守,可大門緊閉,外麵的桌邊早已有人在靜坐等候。謝無鋒走過去坐下,那人側過頭看謝無鋒一眼,然後為其斟了杯熱茶。


    謝無鋒道謝,那人未作反應。


    喝下一口熱茶,謝無鋒覺得身子緩和了一點,要是在丹頭這種地方染上風寒,那傳出去可真是笑話。


    他眼角餘光掃過旁邊的人,發現其正閉目養神,估計也是凍得不行。


    生麵孔,臉龐消瘦,鼻梁高挺,胡須不長,修得很精致,觀其模樣大概四十幾歲。身上的衣服並不是崆峒派服飾,藏青色的粗布麵料,很樸素,但同樣幹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手,他安安靜靜端坐,雙手放在腿上。一個男人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一雙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指甲修剪的幹幹淨淨,一看就知道是從來沒做過粗活的手。


    他會武功嗎?謝無鋒屏息凝神,發現這麽安靜的地方居然聽不見他唿吸之間的間隔,這說明他內功深厚,可是他的手上卻沒有半點練過武的痕跡,莫非是練腿功的?


    謝無鋒對自己的眼睛很自信,或者說世人身上的破綻太多,隻要他想,他就能在短時間內從一個人身上得到他想要的關鍵信息。


    這並不是什麽玄學,一個人的衣著、行為、氣度、談吐、習慣,甚至是衣服不小心沾上的泥點,這些都能反映出很多東西。隻要細心觀察,再加以提煉,就能輕易看穿一個人。


    謝無鋒總是說“盡人事,聽天命。”


    其實那是謙虛的說法,因為他從來沒有看走過眼,這可不是天命。


    眼前這個人很奇怪,謝無鋒在他身上沒有得出半點有用的信息,更無從推論。


    但是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


    眼前這個人認識自己,謝無鋒想,自己雖然不認識他,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認識自己,最少聽說過。


    他早就做好了麵對自己的準備,讓自己渾身上下毫無破綻,這說明他是從一個很熟悉自己的人那裏認識的自己。


    會是誰呢?


    聯想到羅裳先前所說的“大人物”,謝無鋒開始迴憶,直到羅裳的房門打開,謝無鋒也沒想出來。


    “換上。”羅裳將一套衣服丟給謝無鋒。


    謝無鋒露過相,她擔心武當有人認出他來。


    “在這兒?”


    羅裳歎氣搖頭,好像對謝無鋒這婆婆媽媽的性格頗為不滿,指了指自己房門,“進去換吧,別亂翻東西。”


    等謝無鋒換好衣服出來,發現門外隻有羅裳一人,先前那人不見了蹤影。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那人或許是羅裳的朋友。


    街道上,每家每戶都掛起了白色燈籠,門前擺著火盆,火盆內燃燒的紙錢發出滾滾濃煙,香火與紙錢的刺鼻氣味蓋過了腥臭味。


    街上的行人大部分都係著一根白絲帶在頭上,那是在表達他們的哀思。


    “君子言在丹頭的威望倒是很高,百姓們都記著他。”馬車內,謝無鋒對麵前的羅裳道。


    羅裳望著窗外的人們麵露不屑,“頭上綁一根一文錢五條的布帶子,再掛兩個燈籠燒點紙錢,這就叫記著他?那君子言的威望也太不值錢了。”


    “重要的不是花了多少銀子,是他們願意為君子言做這些事情。”


    “那他們為什麽要選擇這麽簡單的事情來做?”羅裳翹起二郎腿。


    “我不懂羅總舵的意思。”謝無鋒對羅裳的態度有些不滿。


    羅裳道:“哼,君子言無故身亡,傻子都看得出有問題,他們當然也看得出來。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去調查君子言的死因,甚至沒有一個人去武當門口請願,他們選擇了最簡單的事情去做,企圖用這些廉價的方式告訴旁人自己記得君子言,同時也讓自己心安理得繼續過日子。這些沒卵蛋的蠢貨慫貨,我都替君子言不值。”


    羅裳的話如同炸雷響在謝無鋒腦海,他知道羅裳沒說錯,這些人不管在用什麽方式悼念君子言,其實都隻是在求自己心安理得。


    你甚至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為君子言悲痛,還是在為以後沒有君子言這樣的人保護自己而悲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來風鏢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濁酒何人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濁酒何人飲並收藏來風鏢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