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和太白劍仙緩緩走近神廟。


    這些白袍神官隻是略略掃一眼,便漠然轉迴頭去。


    眼神裏是陌生的。


    同時也是毫不在意。


    兩人原本還擔心麵生,特意用了易容符改了麵容。


    如今看來,倒是多此一舉。


    既然這些神官都是從別的地方匯聚而來,彼此之間並不熟悉也是正常。


    廣場上,神官排列成隊,一一上前,依次進入神廟中。


    但一次隻能一個入內。


    上一位出來了,才能輪到下一位。


    守在門前的是一位四階神官,一頭染成火紅色的長發紮成馬尾,雙目灼熱,氣息幽深,一看便知是洞玄境修為。


    太白劍仙悄聲道:“若門口就是四階,那裏麵……隻能是五階甚至更高……”


    柳笙眉頭微蹙。


    五階以上,隻能是大神官了。


    但真的會有大神官,如此現身於這幾乎化為廢墟的邊陲之城中嗎?


    她的感應悄然外放。


    但神廟之中布有重重禁製,即便以她的神藏境修為的感應之力,也無法穿透一分半毫。


    即便用【規則:空間】,隻能看到裏麵有模糊的一道人影,似乎並無他人。


    隻能從出來者的神色看出一絲端倪。


    有些人神采奕奕,目光熾熱,甚至有些亢奮。


    而有些人,則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像是被抽空了什麽一般。


    而每當有後者這樣的人出現,隊伍中便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與惶然。


    “唉,估計他帶來的不達標……”


    “別說他了,我覺得我也不達標,數量還是差一些!”


    “那你還敢來?”


    “沒辦法,一天不灌注,我的經脈就跟千萬隻蟲子在咬一樣,少就少吧,總好過沒有。”


    旁邊一人涼涼說道:“是啊,誰願意承受成為詭物的後果?”


    “隻是……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了……若是不及時灌注,恐怕早就維持不住……”


    “我聽說,地母大人那邊……”


    “噓!”立刻有人製止,“別說那個外來的異神……呸,異詭,難道你也信那套?”


    “可是神殿上下……”先前那人小聲說道。


    “那是大巫女的決定,我們跟的又不是那位。”


    太白劍仙輕“咦”一聲:“大巫女?”


    “那可是大巫女!”有神官壓低聲音,顫抖的聲線中可見大巫女的餘威。


    “大巫女又如何?”卻有另一人輕嗤一聲,“她那套不過是苟延殘喘之法。”


    “是啊,雖說那所謂的‘地母’似乎真的能延緩詭化的進程,但終究隻能困在此界,遲早會被深淵所吞噬。還不如我們現在,利用這成神之法,直接踏破虛空,飛升神界!”


    【這口氣可真大呀……】


    她湊了過去,裝作好奇地低聲問:“你們說的飛升……真的靠譜嗎?”


    “當然!”


    “不然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有位神官忽然盯住柳笙,露出一絲警惕:“你若是不信,來做什麽?”


    “我就是聽說此事,有些好奇。”柳笙輕笑道。


    可她這句話,卻未能打消對方的疑慮。


    “說起來,人畜,你帶了嗎?”


    那位警惕的神官有一雙細長的眼睛,看著最是精明。


    他說著,眯了眯眼,眼睛更是細長如一條縫。


    “當然帶了。”柳笙頜首。


    “多少隻?”


    “算不清楚了,應當有一萬多吧。”


    “一萬多?”附近幾人驚叫出聲。


    其他人也是紛紛側目。


    但是那細長眼的卻是冷然一笑。


    “這北部諸城,我們已經掃了好幾遍了,哪來那麽多人給你撿漏?也不知道你是開玩笑呢,還是說不出……”


    音調拖得極長,語氣意味不明。


    柳笙一笑,手中捧出一把金色。


    “你們要瞧瞧嗎?”


    細長眼掃了一眼,隨後冷笑著把頭湊過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


    誰料,目光剛觸及那抹金光,就仿佛被什麽吸住了,漸漸要沉入金色之中。


    細長眼睛也是入了神,正意識到不對,想開口唿喝,喉頭卻猛地一緊,雙眼凸起,想說什麽卻隻能憋在咽喉裏。


    隨後兩眼一翻,整個人“砰”地一聲倒地。


    其他幾人也是,竟一個接一個地撲通倒下。


    四下頓時一陣騷動。


    就連門口那名四階神官也皺眉走了過來。


    “怎麽迴事?”


    柳笙悄然收起手,微微側身:“不知道,或許是……詭化了?”


    這話一出口,周圍眾人紛紛變色,迅速後撤,生怕被傳染一般,刹那間騰出一片空地。


    四階神官皺眉逼近,低頭一看,臉色當即一沉。


    隻見那幾名倒地者的皮肉下竟有蠕動的跡象,鼓起、塌陷,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掙紮要破體而出。


    正當他俯身察看,幾根細黑的觸須猛地穿破皮膚,電光石火間朝他雙目刺來。


    那神官反應極快,手中金刀一抖,寒光乍現。


    啪嗒一聲,一小段觸手被斬斷掉在地上,還兀自蠕動不止。


    “這是詭物!”


    “果然!他們詭化了!”


    圍觀的神官驚唿四起,紛紛後撤。


    騰出的空隙更大了。


    柳笙趁機往前一大步,不知不覺到了隊伍前麵。


    【嘖,插隊!】


    但現在哪裏有人有心管她插隊不插隊?


    四階神官麵色陰沉,袖中一揮,唰地祭出一張金色神網,將那幾名詭化者一網打盡。


    隨後提著金網,身形化光,直奔空中那座倒懸的神廟而去。


    柳笙仰頭望著天上那詭異的神廟,唇邊掀起一抹冷冷的笑。


    其他神官都在議論不休。


    “沒救了,看來隻能處理了……”


    “看來還是因為他們灌注不夠,得不到冥神的庇護。”


    “所以我們還是得趕緊收集多一些,免得淪落至此!”


    “正是正是!還好我這次找到了十七條人畜。”


    “我比你多兩個,嘿嘿!”


    “你們怎麽都能找到這麽多,我才找到三個……”


    他這麽一說,旁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目中多了幾分憐憫之色。


    “可是,我能怎麽辦?附近能找的也找得差不多了……”


    那人神色窘迫,撓著淩亂長發,在路上轉了幾圈。


    隨後目光一轉,說道:“除非……”


    “我們南下……”


    “別亂說!”有人立刻打斷,“上麵說過了,不能越界,否則瞞不住!”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


    “或者……橫向搜尋……”


    “你的意思是,往東邊?”


    “往東北去,不就是北境?”


    “北境?想想就好……”


    柳笙神色越發凝重。


    她注意到太白劍仙的手早已按在劍柄上。


    但柳笙搖搖頭,悄然傳音過去:“小心,聽起來不少人在這些神官手裏呢,還是得穩著點,要萬無一失。”


    太白劍仙微微頷首,手指從劍柄上緩緩滑落,劍氣內斂。


    能一劍平此地自然沒問題,可裏麵的人呢?


    還有那座神廟中藏著的秘密……


    排隊做什麽?裏麵到底是誰?


    這時候,神廟門一開,一人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與柳笙擦肩而過。


    前麵沒有人了。


    終於輪到柳笙。


    ……


    亞利爾躲在那間塌了一半的屋子裏。


    屋裏隻有他和那匹雪白的馬作伴。


    火光在破損的屋簷邊跳躍,照亮他蒼白的臉。


    他咬著嘴唇,時不時地朝外張望,但濃煙與昏黃的火光交織著,視野模糊不清。


    不禁更是緊張了,額頭冒起了汗珠。


    他這不淡定的樣子,反而招來白馬的斜眼。


    還齜起一排雪白的牙齒,輕輕嗤了一聲。


    亞利爾不確定這馬是不是在笑他,但這模樣,怎麽看怎麽像。


    他麵上一紅,小聲嘟嚷:“我,我,我就是擔心嘛……”


    “那些壞人這麽厲害,連部落裏最強的阿達叔叔都擋不住,迎麵一招就被燒成焦炭,我,我怎麽可能不擔心姐姐和爺爺……”


    白馬再次“哼”了一聲,抖了抖鬃毛,似乎對於他對柳笙和太白劍仙的信心不足極為鄙視。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火光的映照下,一些穿著白袍的身影隱約出現半塌的圍牆之外。


    亞利爾臉色一變,連忙縮迴黑暗中屏息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


    “快找找看吧……之前那批人畜就是在這附近溜了的,但肯定跑不遠。”


    “該死!趕緊找,別趕不上趟。”


    “是……我感覺我已經不行了……”


    “嘿嘿,我感覺可好了!”


    “那是當然,你上迴找到那麽多,灌注不少吧?”


    “確實,不過還不夠啊……”聲音猥瑣,帶著令人發寒的興奮。


    “趕緊找找……”


    一眾腳步聲漸漸遠去。


    亞利爾才悄悄鬆了口氣,卻聽兩道腳步聲折返迴來。


    而且越來越近……


    他屏住唿吸,指尖緩緩探向那把仙女姐姐留給他的匕首,手心裏汗涔涔的,幾乎握不住。


    腳步聲停在了屋前。


    緊接著,腳下一拐,竟似直奔他藏身的角落而來。


    亞利爾心跳如雷,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漸漸攥緊了匕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卻聽到一聲女子的尖叫——“去死吧!”


    緊接著是肉體相撞的聲音。


    亞利爾一驚,沒想到這廢墟裏還有其他幸存者。


    但這麽做,不過是狼入虎口……


    果然,隻聽那猥瑣聲音響起:


    “哎喲,這小娘子倒是主動投懷送抱啊……”


    “放開我!救命啊!”女子聲嘶力竭地掙紮。


    “薩克,這人畜……”另外一人猶豫著說道。


    猥瑣聲音道:“行啦,知道你的意思,歸你可以。不過嘛……先借我玩一會兒,如何?”


    “可以,可以,但別太久。”


    “知道啦,你先去附近轉轉,別打擾我。”


    於是另一個腳步聲遠了。


    那薩克“嘿嘿”直笑。


    但笑聲戛然而止,然後一聲痛唿。


    “你這個小娘,長了牙齒就會咬人,看我不把你的牙齒一顆顆敲掉!”


    女子“呸”了一聲。


    隨即一聲淒厲尖叫,含著十分痛苦。


    亞利爾臉色發白,耳邊仿佛又聽見爺爺被擊打在地的哀鳴。


    還有他們被關在金網裏,沉沉哭號與無休止的打罵聲。


    想著,漸漸紅了眼睛。


    匕首的把柄在手中已經被汗水浸得滑膩,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鼓勁,隨後一咬牙,躡手躡腳地挪到破口邊緣,探頭看去——


    隻見一道白袍身影正壓在女子身上,那女子還在掙紮咒罵,但是隨著一通拳腳,一聲聲痛唿,腳下一軟不再動了,隻是微微抽搐著,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響。


    那白袍身影冷笑著,就要再次伏下。


    正在此時,忽然感覺背心一痛。


    他“呃”了一聲,猛地翻滾倒地。


    眼前是一道瘦小的身影,手中握著匕首,渾身顫抖。


    “混賬!”


    薩克怒吼一聲。


    他雖然被紮了一下,但畢竟是初境修士,又怎麽會這麽輕易被殺死?


    掌中亮起一道汙穢的金光,朝著亞利爾打去。


    卻忽然手臂一痛,那奄奄一息的女子竟爬起來,死死咬住他腕骨,咬得血肉翻卷,深可見骨!


    同時亞利爾矮身一滾,險之又險地避了開去。


    “賤人!”


    薩克這迴真的後悔還沒來得及將女子的牙齒敲斷。


    怒極一甩,將女子用力摜在牆上,女子一聲悶響,癱軟在地。


    背上的血一直在流。


    雖然有修為,但再不處理也會失血而亡。


    薩克強撐著捂住背上的傷口,扯下衣襟裹了幾圈。


    還沒緩過氣來,亞利爾又跌跌撞撞地撲了上來。


    “你這小雜種!”


    他怒罵著將亞利爾踹翻,匕首踢飛,就要一腳踩碎亞利爾的手腕。


    然而,一聲馬蹄響。


    還未反應過來,胸口一痛,瞬間大力踢翻在地,然後重物驟然落下,胸骨被踩踏根根寸斷。


    一口鮮血吐出。


    他憤恨地看著。


    哪裏來的馬?


    他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顫抖著掏出一張符籙,剛要激發……


    轟!


    遠處一聲巨響。


    這一聲驚天動地,就連此處的房屋都在震動。


    發生了什麽?


    所有人都在想。


    所有人都看向那聲音來源之處。


    隻見夜空之上,一道血光衝天而起,隨後沉沉的鉛雲被炸開,一座巨大而詭異的建築浮現在空中。


    那是……神廟。


    一座懸空的神廟!


    隱約中,似乎看到虛空中有一道道觸手伸出,張牙舞爪地將這座神廟層\u001d\u001d層\u001d\u001d纏繞\u001d。


    薩克眼神驟變,意識到出了大事。


    但還沒來得及思考究竟是什麽大事,脖頸忽的一涼。


    意識徹底斷掉的那一瞬間,他的餘光瞥見,那位渾身是血的女子顫巍巍地站起,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染血的匕首。


    她的眼裏,盡是怨毒的恨意。


    “你……你……”


    但這“你”字還未說完,便被血泡封住。


    最後隻剩下一道模糊的嘶響,隨著血水從喉間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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