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視角,就是柳笙升入高維以後看到的。


    她終於想明白,為什麽對方可以閃現。


    實際上這並不是某種類似於“閃現”、“瞬移”的能力。


    而是因為對方的視野早已超脫眼前的二維——以三維的姿態俯瞰平麵,並能在三維中自由移動。


    類似於棋子在棋盤上移動,柳笙必須順著路徑平移,但對方卻可以在上麵跳躍。


    【這太不公平了!】


    不過,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柳笙也明白想要真正“抓住”對方,就必須從更高維度出手。


    幸好,她如今積分充足,短暫升維並非難事,而且從二維升入三維,消耗當然不如進入更高維度大。


    消耗一點積分,兌換了三維中的一分鍾。


    一旦升入高維,終於看到了全景。


    也看到了對方的腹腔。


    六十秒,一點點流逝。


    柳笙猛然出手,一道小觸手自高空落下,穩穩將對方摁住。


    緊接著,另一觸手刺入那倒扣著的巨大香爐之中——那正是詭物的腹部,血肉糾纏的“香灰”中,一張泛黃的小紙片赫然藏匿其內。


    當那紙片被緩緩抽出時,無數香灰隨之黏連,形成巨大阻力。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刺耳的尖嘯。


    顯然痛不欲生。


    當然痛苦。


    內髒被撕裂的劇痛,誰能承受?


    身軀要被強行拔離所在維度的痛楚,更是痛苦無法言喻。


    隨著力量核心被一點點拔除,柳笙眼中的線段開始隆起,有了高度,有了厚度,有了結構。


    一切,重歸於三維中。


    柳笙終於看到那扁平在畫上的香爐詭物具現在自己麵前,一張痛苦又扭曲的麵孔發出尖嘯,看不出容貌隻能看到稀疏的白發。


    碩大的身形滾落在地,無數內髒隨之被抽離,黏糊糊散落一地。


    整個黑白世界也隨之散落。


    耳畔,小小的葉卿塵發出驚唿。


    那張紙片被舉到了柳笙眼前,上麵沾滿了腥臭的黑色血跡,和她曾經拿到的那一片來自於瀟湘樓樓主的碎片明顯係出同源。


    與此同時,太白劍仙手中的紙片像是被某種怪異的力量牽引一般,從手上扯出,漂浮於空中。


    延伸。


    鋪展。


    擴大。


    在半空中張揚出來。


    此時所有詭物抬頭都能看到。


    畫卷上,是那渾身觸手的少女,形象不斷變幻,像是在畫本故事裏一樣,一幀幀活動著。


    觸手慢慢纏住那神龕。


    扯出一個古怪的香爐。


    倒扣著滾在地上,流出一地髒器。


    在神龕中端坐的“神像”,擬人化一般露出驚詫的神色,兩隻眼睛瞪得極大,嘴巴也形成了誇張的圓形,幾乎占據半張臉。


    隨後那香爐骨碌碌一轉,一根根香像是密密麻麻的腿一樣,掙紮著要爬起來。


    然而下一瞬,少女高舉燒火棍,“砰”的一聲將其狠狠砸下。


    香爐重重墜地,線香彎折。


    再砸。


    香爐上浮雕的人形銘文竟崩落下來,在地上掉了一地,像蠕動的蟲子,扭動著爬了起來。


    一個個小人兒,在揮舞著燒火棍的少女腳邊,手舞足蹈,隨著燒火棍從香爐中叉出更多的香灰和內髒,更是歡欣雀躍地將地上的內髒分揀著塞入自己的胸腔中。


    那香爐漸漸不動了。


    隨著香爐的沉寂,神龕裏的那尊“神像”也快速融化成一灘黑水,蔓延而下,腐蝕紙麵。


    最終化為一片片灰燼,從空中飄落。


    一個個人形從中掉落出來,下餃子一樣掉在池塘中,撲通作響。


    那個黑白線條而成的少女也驟然浮現。


    身形一扭,落在池塘邊上太白劍仙身旁,落地的過程中,身形一點點填充顏色、細節、陰影,逐漸充為立體。


    “解決了?”太白劍仙問道。


    柳笙一笑:“當然。”


    巨大的繡花鞋感覺到不對勁,邁了半步,停在神秘宅院邊緣。


    俯身而下,終於露出了臉和上半身。


    那是一位麵如銀盤、鳳目上挑的美豔女子,看容貌已四十有餘,頭上戴著一頂玲瓏錯金雙鳳冠,穿著一身大紅妝花錦袍,華服釵飾層疊,甚是端莊華貴。


    她猶豫了一下,才緩緩伸出一雙巨手,用塗了豆蔻的指甲輕輕摳掉頂上的瓦片。


    一隻巨大的眼睛湊近。


    然後,微微瞪大了一些。


    因為眼睛太大了,毫無疑問能看得清裏頭抖動的驚訝。


    砰!


    她猛然向後退了半步。


    饒是小心,還是踩塌了一排房屋,長腿侍女像是散去的小蜘蛛,四散逃避。


    隻見宅院中有一物破頂而出,如炮彈般衝天而起。


    柳笙和太白劍仙見狀,立時騰空而去。


    但還是這位近在眼前繡花鞋夫人更及時。


    啪一聲合掌,像是拍蚊子一樣拍住此物。


    掌心攤開,是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柳笙飛近一看,那是一尊小小的神像,被蛛網纏身,麵容模糊已被拍成肉泥。


    【這是樓主的信仰載體。】


    【可以吸取。】世界提醒道。


    觸手伸去一卷,柳笙嚐試吸收,卻隻有寥寥十三點。


    遠遠不夠彌補她在這裏消耗的。


    【這信仰值都被那香爐老夫人吸走了,所以所剩無幾。】


    【真是可惜,不過也難怪她練得這般厲害,甚至掌握了一絲規則之力。】


    雖然柳笙解決那老夫人看似輕鬆,但若換作旁人,絕對難以招架。


    這老夫人的能力,足以侵吞一座城池。


    再看如今在這宅院中的一眾詭物也能明白。


    其中有許多,會成為詭物,會出現在此,或多或少都有那老夫人的原因。


    此時它們一副釋然但又茫然的模樣。


    特別是那些長腿侍女以及殘缺的將士。


    心中有什麽東西,仿佛隨著那一巴掌,被拍碎了。


    但隨著那對抗神龕的少女出現,又慢慢一點一滴重構起來。


    “這個宅子,原本是祖母的。”


    在柳笙肩上的葉卿塵輕聲說道。


    此時柳笙懸立空中,俯瞰整座宅邸,隻見小院重重,廊環曲折,如迷宮般綿延,驚覺其規模之大,遠遠超出所想。


    再聯想到那一個個將士,忽然對自己原本的判斷產生了一絲懷疑。


    她飛身而下,走進那先前身處的幽深庭院。


    方才不過是從三維看到這小院的平麵圖像而已,如今才是真正用肉眼去實際感受。


    屋內依舊彌漫著陳腐氣息,地板因常年受潮已腐朽不堪,腳步踏上去,便“吱呀”作響。


    人形詭物們沉默無聲地跟在身後。


    站在地板上,隻低頭看著。


    柳笙心念微動,小觸手一挑,木地板一根根被拔起,露出下方一具具漆黑的遺骸。


    濃鬱的腐臭氣息噴湧而出。


    幸好,除太白劍仙外,在場皆為詭物,對此無動於衷。


    【好像哪裏不對……】


    而太白劍仙通紅的鼻子一皺,趕緊口中念念有詞,鏽劍在身側飛速旋轉,以劍氣驅散惡臭,但到了後來還是無法忍受,想著無事幹脆飛劍而去。


    繼續深入,穿過神龕,一座久無人至的靈堂展現於眼前。


    靈堂極大,四處白幡高掛,但早已破碎泛黃,伶仃垂落。


    清清冷冷的堂上,正中擺著一具棺槨。


    前麵的供桌上,腐爛的貢品後擺著一塊牌位,隻是上麵的字樣,已經被劃得難以辨認。


    這是以冷檀木做成,堅硬無比,要想刻畫,那必須是用銳器以極大的力氣才行。


    “看痕跡……是用指甲劃的,想來應該是恨透了上麵的字吧?”


    熟悉的女聲在耳畔輕輕響起。


    不是葉卿塵那般細軟的聲音。


    柳笙這才感應到自己手腕上的龍脈不知道何時竟散發出明亮的光輝,隨後腕上一燙,一道金影隨著龍形騰然而現。


    一位身披金輝的女子緩步踏出,立於柳笙身側。


    她一出現,身後那些默默跟隨的詭影紛紛驚唿,齊齊跪倒在地。


    “明淵公主!”


    “明淵陛下!”


    “公主陛下!”


    叫法不一,卻皆出自真心。


    總歸是認出了柳笙身邊驟然出現的李鳴。


    不過隻是認得她是公主,果然未曾經曆過神顯元年以後,公主登基之時。


    “都起來吧。”李鳴語氣平靜。


    眾詭慌忙起身,一時竟局促不安。


    巨大的繡花鞋在外麵進不來,唯獨鞋尖往門檻邊上踢了一腳,上麵的南珠像是撞到了什麽,兀自顫巍巍的。


    那火焰纏身的老爺終於現身,捂著臀部,齜牙咧嘴地揉了揉,一抬頭,立刻換上一臉諂媚之色。


    “不知公主大駕,小人……在下……晚輩有失遠迎……”


    李鳴卻隻是淡然點頭,隨即揮了揮手。


    “不必多禮,吾隻是路過。”


    “往後好好跟隨地母大人便是。”


    此言一出,詭影們如獲至寶,紛紛跪拜稱是,個個喜形於色。


    隨後看李鳴驅逐的眼色,才慌裏慌張地退下,一時間,有的眼睛掉了,有的腳不見了,不得不迴頭忙著撿拾,場麵一陣混亂。


    這時候,柳笙才更為直觀地意識到,明淵公主在登基以前就具有何等威望。


    待眾詭退散,場上漸漸空了。


    隻剩下柳笙、李鳴,還有在她鬢邊探頭探腦的葉卿塵。


    “你怎麽來了?”柳笙問道。


    “我感應到此處有淡淡的龍脈氣息,所以來了。”


    李鳴凝視著供桌上的牌位,抬手打出一道金光,卷在供桌上的畫軸“唰”地落下。


    上麵畫著一名宮裝女子,雲鬢如霧,麵如銀盤,朱唇似點,眉間一點梅花鈿,確實是早期唐國所喜的典型美人兒,再加上金釵玉釧,身上一條流仙裙,挽帶隨風飄動,看著風姿卓然。


    “她是?”柳笙看到李鳴臉上那一抹淡淡的悵然,不由問道。


    “她是父皇的寵妃——阮香憐。”


    柳笙一怔,想起年幼時看過的某些“霸道帝王嬌王妃”的話本故事。


    在這些故事中,都喜歡以一位名叫“香妃”的女子作為主角,冰肌玉骨,自帶香風,聽說正是取材於宣文帝時最愛的寵妃。


    想到方才那醜陋的香爐詭物,沒想到如今卻成了這個模樣……


    “我隻聽聞,她隨著父皇南征北戰殺詭之時,不幸染上詭異,身死他鄉。”


    “沒想到竟是在這裏……”


    “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皇家別院——琅嬛別院。”李鳴道,“當年父皇為她所建,夏日避暑必帶她同遊。香妃香消玉殞後,此院隨即封閉不見世。”


    李鳴冷然一笑:“當年我想要重啟此院改為書院,卻被那些老臣一個個以死相逼,說這是父皇遺念,不可挪作他用。”


    柳笙微微頜首。


    想來當年在朝堂上定是鬧得腥風血雨。


    隨即李鳴搖了搖頭:“罷了,事過境遷,現在看來,不作為書院也是好事。”


    柳笙深以為然。


    香妃一死,怨念難散,這地方早成了詭宅,又哪裏還適合講學。


    而她,更是成為這宅中真正的“皇”。


    也是世事奇妙。


    “看來,她是真的恨透了父皇。”


    李鳴撫摸那令牌,指尖細細描過刻痕,那是女子纖長的指甲一劃一劃刻下的,尤其在某幾個字上,深得驚人。


    “也不願意承認‘香妃’的名號。”


    “難怪她方才完全沒有提起此事……”柳笙恍然道,“反倒是我說她是將軍,也沒否認,倒像是欣然接受……”


    “可惜,我並不知道她和父皇之間的恩怨。”李鳴輕輕一歎,“隻知她當年是漠北人,父親倒是唐人,所以有了這麽一個名字,也因此被漠北送來唐國。”


    “原來如此。”


    “不過,也難怪,她隻是表麵上從了冥神,實則不然,反而還從中竊取信仰……”


    畢竟……


    柳笙抬眼看向李鳴,眼中浮現古怪神色。


    李鳴一愣:“冥神?你說的,是現在掛在另一個世界天空的那位?”


    “我?”


    她指了指自己。


    柳笙點點頭。


    李鳴驟然抬頭環顧四周。


    “也就是說,這琅嬛別院,是另一個世界的琅嬛別院?”


    柳笙再次點頭。


    李鳴若有所思,指尖輕點下巴。


    “難怪,我那時候並沒有發現這裏有什麽異常,想想阮香憐當時已去世多少年了,這裏也該成詭宅了。”


    她微微蹙眉:“但為什麽……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會來到我們這邊?”


    柳笙解釋道:“或許是因為寒夜蔓延,深淵侵蝕愈劇,某些粒子已不受維度也不受空間限製,四處遊走流動。”


    李鳴沉聲:“所以……隻有詭物能流過來?”


    “沒錯。”柳笙肯定道,“詭物的粒子最為特殊,可以穿越界限。”


    “這就是了……”李鳴眸光轉冷,“這和當年一模一樣……”


    “當年?”


    “神顯元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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