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卷走了丹錦。


    空間湮滅之間,丹錦看著柳笙,眼中閃過迷茫又陌生的光,但又似乎努力看出了些什麽。


    “你是……大人?”


    “您迴來了?”


    柳笙想起此時的自己相貌完全不同。


    也不知道丹錦是如何認得的,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丹錦瞬間笑顏如花。


    眼中一滴淚就要落下,柳笙伸手上去,卻隻是觸碰到了一團空氣。


    她又與丹錦的時空錯過了。


    “笙笙……”南宮菀二號拍了拍柳笙的肩膀。


    柳笙搖搖頭,深吸一口氣。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出手裏的尋靈儀,上麵的線條混亂而顫抖,就像是如今所有的線索在腦海中交纏成麻。


    但她知道整個故事,所以目的性極強。


    心念一動,再次帶著南宮菀們迴到天耳湖。


    這一次,天耳湖依舊是平整光滑的湖麵。


    還是在雪穀中,被漫天風雪映得銀白一片。


    但是有一個人,正在將整個天耳湖朝著空中一個方向,正在慢慢卷起,成為一個朝著天空敞口的圓錐模樣。


    緊接著,一陣微弱的波動從中蕩開。


    微弱又短促,若非柳笙她們已經是高階修士,恐怕也無法捕捉這一點波動。


    似乎有什麽從裏麵發出,發向無垠的虛空。


    南宮菀們似乎意識到什麽,眼神閃爍著想要踏步而出,卻被一種力量阻擋在外。


    “這是改變不了的過去……”


    柳笙握緊了拳頭。


    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寶生。


    那時候的他,還是青年模樣。


    看上去甚是年輕,比上一次在天耳湖見到的還要年輕,隻是神情看上去還甚是陰鬱內向,和柳笙以前認識的那個寶生差不多。


    倒是後來那個意氣風發的寶生,讓柳笙覺得有些陌生。


    算來,按照修士的壽命,應當是三四十歲年紀,正是柳笙剛剛離開的時候。


    自從將某種訊息從天耳湖發出以後,他鬆了一口氣,但是臉上是釋然,是緊張,又是隱秘的不安。


    終於明白了。


    一切源於此。


    最後,柳笙又跨了一步。


    來到已經不成山型的雪山之巔。


    周圍是一片璀璨的繁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朗,就像是置身於宇宙虛空之中。


    而往下看去,是陰沉沉雲層形成的弧度,弧度兩邊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我們已經進入虛空之中了!”南宮菀二號猛然意識到這一點。


    “可是……雪山怎麽會這麽高?”三號皺眉奇道。


    柳笙輕聲說道:“如果一個球體左右兩極,都朝著中心一點坍縮,那會變成什麽模樣?”


    南宮菀三號恍然,不假思索地說:“一個環形。”


    柳笙點頭:“因為中心的陷入,導致質量朝外堆積,環形向外膨脹,所以可以理解成整個雪山縱向拔高了,甚至能超越大氣層。”


    所以雪山在她們眼中才如一堵高牆,一座被極度張力緊繃得看不出棱角的高山。


    而方才所見的田野、居民區包括後來的天耳湖,都在這環形結構的山體之中。


    在環形之外的最頂端,坐落著一尊孤零零的石碑。


    上麵的字跡已經歲月侵蝕得不成樣子。


    柳笙凝視這尊石碑良久,才慢慢迴頭。


    “兩位老師,還記得我們聽到過的‘不要迴答’嗎?”


    南宮菀們猶疑了一瞬,點了點頭。


    “如果……”


    “如果,有人主動迴答了呢?”


    柳笙說出此話,喉頭是酸澀的。


    南宮菀們神色微變,眼神中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慌。


    柳笙察覺到了。


    此時她終於意識到,或許在白塔裏那人所說的,還真的確有其事——


    南宮師姐想要借用別的世界的“神像”。


    天耳湖隻是用來確認“神像”所在。


    “通道”也是為了能夠順利讓“神像”降臨而鋪設。


    換言之,南宮師姐會選擇“迴答”。


    所謂“仙舟”,則是一條後路。


    一旦降神不成,還能夠乘著仙舟,讓一部分人逃離此處。


    難怪並沒有讓柳笙參與其他的研修,而且彼此間不能交流共享進度。


    因為其他人一旦知道有退路,就不會再盡力而為。


    而柳笙,一旦用仙舟計劃捆住她,以她的性子,就會傾盡一切投入其中,根本不會考慮太多別的事物。


    “師姐,看來在這個世界中,我們相處共度的時間真的很長,你太了解我了……”


    察覺到柳笙眼神中的傷痛,南宮菀二號深深一歎:“笙笙,我們……不是有意如此。”


    “當年我並不同意你們的降神儀式?”柳笙努力平靜地問道。


    南宮菀二號沉默了一瞬,終究點點頭。


    “我們這不是降神,準確來說,應該是‘神明引入’。”她強調,“而且,我們也很清楚,絕對不會再引入有害無益的偽神!”


    “那你們知道……你們引來的,會是什麽嗎?”柳笙目光灼灼。


    二號搖了搖頭:“我隻知道,如果沒有神明,我們就會死。”


    “所以,你們不止一次打開了通道。”


    “不止一次,朝著外界發出了信號。”


    “而你們當年的信號,引來了仙舟……”


    柳笙忽然明白了許多。


    “對,隻是我們還沒有等到,就被驅逐出這個世界……”南宮菀二號點頭,帶著一絲遺憾。


    “你們那一次,引來了仙舟,也帶來了‘假胎神’。”


    “那確實救了一部分人,”柳笙道,“但也帶來了暗無天日的統治,您還覺得您是對的嗎?”


    二號臉色黯淡了,隱隱露出痛苦之色。


    “而第二次迴應……”柳笙繼續說道。


    “第二次?”二號疑惑道。


    “對,還有第二次。”柳笙點點頭,“但不是你們……”


    “是我。”


    一道少年的聲音自石碑上方響起。


    一道身影緩緩浮現,坐於石碑之上。


    那少年,正是寶生。


    是他少年時的模樣。


    隻是現在看上去透明虛幻,像是鬼魂一般。


    “您……是大人?”他看著柳笙,“模樣好像不一樣了,但……我認得您。”


    柳笙現在是本體而來,當然不一樣了。


    隻是那氣度與神色,寶生怎麽可能認不出?


    “所以,寶生,你為什麽會選擇迴應?”


    柳笙直截了當地問起:


    “你聽到了什麽?”


    寶生的幻影抬起頭,看向無垠星空,似是努力迴想著這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


    “我記得……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天耳湖中反反複複地響起……一遍又一遍……”


    寶生低聲道,仿佛迴到了那個孤獨的少年時光。


    “我問旁人,卻並沒有聽到跟我類似的音節,似乎單單是說與我一人的。”


    “所以,我產生了好奇。”


    “後來,我也根據您的法子將一段聲音破譯出來。”


    “發現它的意思是——‘我可以拯救你,如果你需要,請迴答。’”


    寶生垂下眼瞼。


    “我一開始當然不信,可它一直在重複……”


    “而我,又真的很需要拯救。”


    他打開某個過去的空間。


    她們就像是透過地麵上撕裂的一條扭曲洞穴,看到了藏在這雪山中的某段過去。


    在一個狹小陰冷的房間中,一個小男孩緩緩解開上衣,小心翼翼地將草藥碾成的漿液塗抹在身上。


    而在他的身上,是大大小小、有長有短的傷痕,有的像是被刀割,有的像是被鞭抽,都是紅通通地淌著鮮血。


    小男孩似乎心有所感,驀然抬頭。


    但就在這一瞬間,這一道口子就此關閉。


    “雖然自從雪山變了以後,我或許可以拯救他,但又有什麽用呢?”寶生自嘲一般低語著,“一切都已經成了現實,迴到過去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的過去,塑造了現在的我。”


    “所以,因為你小時候的……這些遭遇,讓你選擇了尋求迴應?”


    南宮菀三號眼裏浮現出心疼之色。


    她畢竟是小學裏的心理老師,對於寶生曾經的狀態很是關心。


    寶生點頭,露出慘然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我可能已經沒有可以被拯救的地方了吧?我沒有跟師傅說,沒有跟姑姑說,也沒有跟地母大人說,就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對麵的答複很慢。”


    “過了整整一年有餘,我才收到答複。”


    “中間,我都絕望了,我還以為那句話隻是飄蕩在宇宙中的噪聲,就像大人所說的那樣,不知來自何處,不知發往何人。”


    “覺得我果然不會那麽幸運,得到那樣的偏愛。所以,我也沒想到居然能得到答複。”


    “我隻是一直努力朝著那個方向聆聽,每次輪到我的時候,我就對著那個方向,仔仔細細地聽……”


    “終於,在裏麵,我聽到了我想要聽到的訊息。”


    他哽咽了一下,“對方問我:‘怎麽樣了……寶生。’”


    “這麽簡單?”柳笙皺眉道。


    “嗯……就是這麽一句話。”


    如果沒有加上最後的稱謂,他或許會覺得隻是不知道是誰在虛空中發出的一聲毫無意義的問候。


    但是現在,他知道,這是對方在單單關心他一人。


    這對於他來說,意義非凡。


    他有多久,沒有聽過這麽一句關心?


    他需要的,似乎就是這麽一句關心。


    所以他又迴信了。


    這一次他的表達欲很強,細細地傾訴了自己從小到大的遭遇,父親和祖父是如何死的,在祖母家又是如何備受冷待,上了雪山又如何被欺負被排擠……


    洋洋灑灑一大篇。


    他又發了出去。


    他不知道對麵是誰,但是對麵關心他。


    又是一年時間,他再次收到迴信。


    “如果需要,我可以教你怎麽報複迴去……”


    他照做了。


    那些年他深感弱小,報仇無門。


    可這一次,他通過這神秘的朋友,學會了新的手段,甚至擁有了超越時空的詭秘之力。


    甚至憑借此,在雪山中大放異彩,漸漸獲得了師傅的青睞。


    寶生更是將此當做是他的救命稻草,又迴複了許多感謝的話語給對方。


    一年後,對方開始關心他的生活。


    所以寶生也說了他們正在做的研修。


    沒想到對麵對此表現出強烈的興趣……


    一來二去,迴信的時間越來越短,信件的內容日益深重,寶生與對方的友誼似乎也漸漸加深……


    對方偶爾也會說起自己的苦惱。


    同樣生活在寒夜的末世中,缺乏生存資源的苦惱。


    柳笙的目光沉沉,看著寶生沉默了許久。


    “我知道,我應該起疑心的……”寶生的表情羞慚起來,喃喃自責著,“但我沒有……或者說,我不願意。”


    這樣難得的溫暖,他無法割舍。


    南宮菀們也漸漸明白了。


    “對麵想辦法入侵了你們的研修齋?入侵了雪山?”


    寶生卻苦澀一笑。


    “不是他們,是我。”


    他看著自己透明蒼白的手,眸光沉凝著痛楚。


    “他們贈予我的能力,隨著一次次篡改現實,雪山就會出現一點扭曲……”


    “當這種扭曲累積足夠多的時候,雪山就變了,悄無聲息地。”


    “剛開始,隻是研修漸漸古怪,我們已經許久沒有新的進展,甚至經常會收到古怪的數據。”


    “還有我們的法陣,一次次因為莫名的原因,被詭異入侵,後麵發現是陣紋不知為何被篡改了,卻一直找不到罪魁禍首。”


    “甚至,有人漸漸罹患古怪的心病。”


    “心病?”三號疑問道。


    “嗯。”寶生點點頭,“自我認知混亂,記憶錯亂缺失,甚至性情大變……”


    “是我的錯,我一次次扭曲著現實,導致因果的混亂……”


    他的臉上顯現出一絲痛苦,埋在掌心之中。


    “所以,雪山上開始出現那一點奇點?”柳笙眸光沉沉,忽然開口問道。


    寶生抬起頭,微微一愣:“奇點?”


    “就是將整座雪山變成如今的環形——那個擁有極強吞噬能力的點。”柳笙沉聲解釋道。


    寶生聞言,麵色一白。


    隨後恍惚了許久才點點頭。


    “是,是我。”


    南宮菀和南宮菀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此多的變化。


    卻沒有人將這一切與那個在天耳湖勤勤懇懇做事的少年聯係起來。


    直到有一天,寶生收到迴複——


    他才剛剛發出抱怨這一日研修任務繁重的話,卻沒想到立刻收到了迴複。


    【我在你頭上。】


    那時候,寶生皺著眉頭,往天上看去。


    什麽都沒有……


    他忽然心念一動,用天耳湖感應。


    這一次,鐵鍋中不再是嘈雜的聲音。


    隻有重重複複又清清楚楚的一句話——


    【我在你頭上!】


    【我在你頭上!!】


    【我在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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