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刀。


    掠過護體神光,摩擦出一圈圈淡金色的光暈。


    就算偶爾有試探的陰影探來,但是一觸及那微光,當即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急速收縮退去,悄無聲息地隱沒在風雪中。


    “真的是沒完沒了……”南宮菀二號低聲道。


    她說的是眼前那風雪中影影綽綽的燈火小屋。


    她們已經攀爬了許久。


    照理來說,應該早已接近雪山之巔。


    但是她們也分不出來,因為如今的雪山早已不是曾經的雪山,沒有山的形狀,更沒有山的高度。


    她們的腳下,是一堵無盡向上的黑色峭壁。


    而她們,隻能憑借各自的手段,在這微微傾斜的高牆上艱難攀爬。


    高度和距離失去了衡量尺度的意義。


    時間的尺度似乎也一樣。


    所有計時的靈器都失靈,隻能靠著自己數著心跳和脈搏來計時,大概知道自己已經攀爬了大概有半日。


    其實按照她們的修為,雖然山壁攀爬艱難,再加上種種幻象,確實影響了她們的行進\b,但是她們這樣的高階修士,速度與常人相比絕對不低,半日時間,足可以上到雪山了。


    但是顯然,並沒有如此。


    山巔似乎遙不可及。


    南宮菀二號倒是適應這種感覺。


    “和當年那些東西降臨的時候差不多。”她是這麽說的。


    柳笙點了點頭:“有道理。”


    “可能我們隻是在攀爬的時間中往複循環,所以一直看不到盡頭。”


    南宮菀三號也理解了,“這麽說來,這些屋舍,可能都是當年的殘影,隻是因為現在在深淵之中,所以無數現實在此重疊了。”


    正說著,前方的屋舍緩緩褪去。


    燈火在風雪中一點點遠去,直至搖曳著消失不見。


    然而。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南宮菀三號忍不住說道。


    “聽到了。”二號沉聲點頭。


    在風聲中,一直能隱約聽到模糊的低語聲。


    忽近忽遠,似乎在耳邊,又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迴音,夾在唿嘯聲中,有種如夢如幻之感。


    柳笙自然也聽到了。


    她總覺得,這很熟悉……


    “大人……”


    似乎是這樣喊著。


    柳笙的瞳孔驟然緊縮,心髒仿佛被什麽攥緊。


    下一刻,腳下的黑雪驟然被一片溫暖的微光點亮。


    那是從窗戶中投射出來的。


    風雪驟然小了。


    都被她們眼前驀然出現的這一棟屋舍所阻擋。


    柳笙的眼前正正出現了一道門。


    樸實的門板,但是材質和厚度絕非尋常。


    正好可以擋住風雪和一般的詭異。


    柳笙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然而,還未等她決定是繞開還是叩門,門自己開了。


    “大人!”


    熟悉的唿喚驟然響起,帶著哽咽的哭腔。


    隨即,一個溫軟的身子撲向柳笙。


    就在這一刹那,黑漆漆的疾風暴雪轟然褪去,化作一片純白的雪花緩緩飄落。


    在光明之中,一幢幢碉房升起,無數彩幡在空中翻飛。


    柳笙微微一怔,隨即解開了護盾,讓這一道溫暖落入自己懷中。


    “大人……”


    懷裏的姑娘抬起頭來看著柳笙,雙目盈滿了淚水。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氣息。


    隻是,那曾經漆黑如墨的發絲,已被歲月染上了絲絲白霜。


    柳笙的喉間微微發緊,心底泛起一絲久違的酸澀。


    終於喊出了她的名字:


    “丹錦。”


    丹錦的肩膀微微一顫,嘴角彎起一個慘淡的笑容。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聲音顫抖,丹錦咳了兩聲,緩緩退開,裹緊了身上的毛毯。


    “快進去吧。”柳笙皺眉道。


    “嗯,對,快,快進來再說……”


    丹錦身子一讓,柳笙走進屋裏。


    身後兩個南宮菀相視一眼,也跟著進屋。


    丹錦這才看到柳笙身後的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其中一位還是坐在輪椅上,不禁微微怔愣了一下。


    厚厚的門板關上,風雪被阻擋在外。


    丹錦又輕咳兩聲。


    柳笙眉頭微蹙,伸手探向她的手腕,指尖一觸,便皺起眉頭。


    她曾經在小小的世界中學習過醫理,後來攻讀生物學學位的時候,也順便修習了一些人類醫學,如今結合一看,丹錦的情況……很是不妙。


    “你這樣多久了?”


    丹錦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已經記不清了。”


    “不過,人總要老的……有些小毛病,也算正常。”


    柳笙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我……離開多久了?”


    丹錦看著她,眼中是難掩的悵然,良久,才輕輕歎息。


    “大人,已經百年了。”


    柳笙驀地一滯,心髒仿佛在這一瞬間停跳了一拍。


    一百年……


    她看著丹錦,喉嚨微微發緊,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


    丹錦察覺到她神色的變化,輕輕扯了扯嘴角,試圖用笑意掩去眼底的情緒,隨即看向柳笙身後的兩人,略微遲疑:“這兩位……是?”


    柳笙迴神,淡淡點頭:“這是我的老師南宮菀。”


    “哦……南宮前輩。”


    丹錦似懂非懂,又有些意外。


    似乎沒想到大人如此厲害竟然還有老師。


    “這位是丹錦姑娘,我的……姐姐。”柳笙想了想,如此向南宮師姐們介紹道。


    丹錦一聽,甚是高興。


    一高興,卻急了嗓子眼兒裏的氣,又狠狠咳了幾聲。


    柳笙給她輕輕順了順背。


    這時候才發現,丹錦的背脊瘦骨嶙峋,可以摸到清晰的脊骨和肩胛骨。


    “丹錦姑娘好。”南宮菀二號與三號異口同聲地說道。


    “兩位老師,客氣了。”


    丹錦擺擺手,嘴角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隻是眼角泛起些許疲憊的紋路。


    “咳咳咳,我想想……得倒點兒水……”


    說罷,便緩緩轉身,步履有些遲緩。


    她走到櫃子前,伸手摸索了片刻,又自言自語般低聲道:


    “杯子……應該是在這裏的……”


    說著,從櫃子裏取出三個粗瓷茶杯,又從壺中倒了熱茶。


    白色的霧氣氤氳升起,籠罩了她微微蒼白的麵容。


    她先遞給柳笙,又遞給南宮菀二號,而後彎下身子,將最後一杯茶交到南宮菀三號手中。


    南宮菀二號端著茶,目光落在丹錦手中的壺上,忽然問道:“這是加了陣紋的吧?”


    丹錦笑著點頭:“對,這是大人的設計——保溫法陣,當年大人做的,現在還用著呢!”


    柳笙低頭,望著手中升騰的霧氣,一時有些迷了眼睛。


    “其他人……如何了?”


    丹錦微微一頓,隨即緩緩道:


    “月牙已經出發去探路了。”


    “探路?”柳笙挑了挑眉。


    “嗯。”丹錦輕輕點頭,聲音沉沉,“仙舟一號,在您離開之後,總算完成了,所以她說要去看看,總得有人邁出這一步……”


    “走了也有數十年了……”


    柳笙垂下眼睫,指尖緩緩摩挲著茶杯的邊緣。


    這確實是月牙的性子。


    可是……仙舟一號,真的足夠完善了嗎?


    貿然啟航,是不是太過冒險了?


    她微微皺眉,心中浮起些許不安。


    “然後,朱九清他……在天耳湖……滋啦……”


    丹錦的話音未落,聲音驟然變得斷斷續續,如同失真的音訊,夾雜著“滋啦滋啦”的雜音。


    “滋啦滋啦……寶生……滋啦啦啦……”


    她的身形猛地晃了晃,如同信號不佳的蜃影,畫麵開始模糊、撕裂,扭曲得難以辨認。


    最後,啪一聲,一切斷掉。


    柳笙捧著那杯熱茶,站在茫茫黑雪中。


    最後手裏的餘溫也徹底地冷掉,化為一捧黑雪崩散在手中。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南宮菀三號皺著眉頭,甩掉手裏黏糊糊的黑雪,又拿出帕子擦了擦。


    南宮菀二號望向柳笙,目光幽深,半晌,輕歎道:


    “這是……過去與現在,重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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