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過頭來,月牙對丹錦囈語一般說道:“這樣的大雪天,我好像看到有人在跪在路邊。”


    她沒有說出似乎正朝著自己跪拜的話。


    仔細想想,怎麽也不可能。


    丹錦一聽,第一反應也是——


    “這是轉山者吧”


    在此地,總有信徒千裏迢迢來到雪山之下,繞著雪山一邊行走一邊叩拜,祈求以此洗淨此生罪孽,可以獲得雪山的庇護,此生免受黑暗深淵的侵襲,而轉世時還能得到胎神眷顧,化為靈胎之軀。


    這便是轉山者。


    也可稱之為雪山朝聖者。


    這也是最為虔誠的信徒。


    但是再虔誠也好,也不會在這樣的暴風雪中叩拜,除非是想還未完成朝聖之路就提前進入輪迴。


    所以月牙總覺得有什麽不大對勁的地方。


    她再掀開簾子朝後看去,大雪紛飛中已經看不見那猩紅色的身影。


    搖了搖頭,在丹錦發作以前將簾子掩上。


    結果轉頭卻看到,丹錦抻著脖子似乎也在往外瞧去。


    “我……隻是想瞧瞧那人怎麽樣了。”丹錦紅著臉說道。


    “誰知道呐反正也瞧不見了。”月牙挑了挑眉,“不過,沒想到你還會關心別人怎麽樣”


    丹錦壓緊嘴巴,沒再說話。


    月牙看丹錦如此,便不再逗她,目光落向外頭的方向,喃喃自語道:“你說如此虔誠,真的能獲得所祈求的一切嗎”


    丹錦沉默半晌,“也許可以吧。”


    “你也不確定。”月牙輕笑著說道。


    “嗯,我也不確定,但是我有我想相信的。”丹錦執拗地說道。


    “那我可真是羨慕你們的執著。”


    月牙似乎把丹錦的話理解成另一個方向。


    但丹錦也不打算解釋,車內氛圍再度冷了下來。


    而方才雲大哥說要去巡邏的話也不是借口。


    雖然現在已經是天亮時分,但是天空還是被星辰鋪滿,走在這空寂的山間驛道上,總覺得有些隱匿在黑暗中的陰影似乎在悄悄蠕動,仿佛隨時都會伸出它們冰冷的爪牙,朝著驛道探來。


    好在這些驛道大多由周邊駐紮的上師們加持護佑,所以除非主動招惹或者跨出驛道,一般不會發生什麽。


    然而,商隊依然必須保持高度的警惕。


    特別是有些詭物會迷人心智,一個人中招導致整個商隊覆滅的事情並不在少數。


    而且過不多時,確實就發生了一單詭物襲擊的事件。


    馬車裏的月牙和丹錦隻是感到了一絲顛簸,接著傳來一陣低沉的囈語聲,似乎是來自某個極遠的地方,然後一切又迅速消失。


    也不是消失,隻是像是隱藏在水麵之下。


    車子停了下來,外麵鬧哄哄的。


    丹錦臉上露出的恐懼神色,又下意識護著籮筐。


    而這也被剛剛從驚恐中迴過神的月牙看在眼裏,目光又落在那背簍上,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這一迴,雲大哥倒是主動過來了,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隔著簾子都能聞得到。


    “月牙,你沒事吧”他在簾外問道。


    月牙看了丹錦一眼,看她沒什麽反應,才掀開簾子說道:“沒事。”


    “那就好。”雲大哥說道,還順帶問了一句坐在裏頭的丹錦,“小姑娘,你沒事兒吧”


    丹錦這才看了一眼,這位護衛笑容甚是燦爛,黝黑發亮的肌膚,難怪月牙喜歡。


    她點點頭:“嗯,我沒事。”


    “我們能有什麽事,在馬車裏坐著。”月牙接過話頭,“倒是你們,雲大哥,有人受傷嗎”


    “小武受了點輕傷,不過沒什麽,有麻婆婆的藥,抹一抹就好。”


    “那你身上……”


    月牙伸手探出窗外,在雲大哥的深色獵裝的衣襟抹了一下,手指上多了一抹殷紅的血色。


    “都是那玩意兒的血。還好我們發現得早,幾下就將那東西給砍了。”雲大哥拍著胸脯,自信滿滿地說道,“總之小月牙你不用害怕。”


    “那東西……去哪兒了。”


    雲大哥聳聳肩,露出幾分不以為意:“在後頭,正在收拾呢!總之你別瞧了,那東西醜得很,被我們剁成碎片丟進山穀了。”


    “那是什麽樣的”月牙追問。


    “說了你怕做噩夢。”雲大哥語氣裏帶著一絲玩笑。


    但是月牙不依不饒,鬧著要聽。


    雲大哥被說得不行,終於無奈開口:


    “是個像山猴的東西,臉皺巴巴的,幾根毛都沒有,手腳瘦得像柴火一樣,但穿著一條紅裙子,站在路邊……”


    雲大哥正說著,忽然看到月牙的眼睛一點點睜得極大,瞳孔裏抖動著驚恐,死死盯著他的身後。


    一股寒氣蔓延開來,雲大哥的背脊猛然一涼。


    仿佛有什麽東西站在了他身後。


    或者,是一雙冰冷的眼睛在注視著他。


    他一點點往後瞧去——


    隻有白茫茫的山穀,驛道旁什麽都沒有。


    倒是另一位護衛看他這幅被嚇到的模樣,還問了一句怎麽了。


    雲大哥皺著眉頭,卻聽月牙忽然放聲大笑。


    “哈哈,雲大哥,你被我嚇到了!”


    “你!這種事情怎麽能胡鬧!”


    雲大哥氣憤地轉身離開,月牙看著他的背影,噘著嘴哼了一聲。


    “真小氣。”


    掩下簾子,迴頭看到丹錦充滿探究的眼神,她沒好氣地說道:“怎麽,你覺得我這行為太可惡了少管閑事!”


    丹錦搖了搖頭:“我隻想知道什麽時候繼續啟程。”


    “我怎麽知道你怎麽不趁雲大哥關心你的時候問呢”月牙沒好氣地說道。


    丹錦還是搖頭,隨即閉上了眼睛。


    月牙感受到有種強烈的被忽視感,心頭騰的無名火起。


    這火灼燒著她的心,莫名的渴望一點點地在心尖兒上撓動,叫她覺得癢麻難忍。


    月牙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丹錦那白嫩的脖頸上,來迴逡巡,喉頭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但是不可以……


    她還是有一絲理智。


    隨後目光又落在那安靜的籮筐上。


    停頓了許久,她才緩緩抬起手,手指上是幹涸的血跡。


    平靜地盯著,然後伸出猩紅的舌尖,一點點將手指上的血跡舔幹淨。


    ……


    車隊繼續行進。


    丹錦一直閉目養神,似乎對於周遭的一切都不感興趣。


    月牙看著她那平靜的模樣,忍不住出聲問道:“你這是在修心嗎”


    丹錦睜開雙眼看向月牙,目光微微有些迷離,仿佛被從極深的沉靜中猛地拉迴來一樣。


    “你別癡心妄想了,”丹錦緩緩說道,“不管你如何修煉心境,我們女子終究無法修行。倒不如活得自在些,不必太多執著。”


    丹錦微微揚眉,反問道:“你方才所為,就是活得自在嗎”


    月牙知道,丹錦問的是捉弄那位雲大哥的事情。


    “當然自在。”她露出輕鬆的笑容,眼睛像月牙一樣,“他們高來高去的,還能夠殺詭,我們隻能被護在車裏,時間長了,無聊得緊,怎麽還不許我玩玩”


    丹錦心中微動,似乎莫名理解了月牙這種古怪的心思。


    她天天看著那些上師高高在上的模樣,心裏難免有些陰暗扭曲的東西湧現,然後一點點蔓延……


    但她總是竭力壓製下去,害怕一旦放飛,便可能因妒生恨做出某些不可饒恕的事情,最終輪迴之路徹底中斷。


    雪山之高,是許多人跨不過的大山,所以對於凡人來說,隻能修心積福,祈求來世。


    所以丹錦想了半天,隻能簡短說道:“這樣,不積福德。”


    月牙嗤笑了一聲。


    “嗬嗬,真是天真。”


    這天真,不知道是對於所謂積福,還是對於積福以後的可能性。


    但丹錦沒有再多言。


    再說下去隻會觸及更深層次的禁忌。


    而月牙這種人,丹錦也不是沒有見過,最終都會陷入徹底的瘋狂中,行事根本不講道理,最終走向無法迴頭的黑暗。


    根本原因,無非是那深深紮根於心底的信仰崩塌。


    然而,自己現在不也正走在信仰崩塌的路上嗎


    到時候,她會怎樣


    罷了,想得再多又有何用


    活下去,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於是,丹錦閉上眼睛,重新將自己投入修煉。


    大人賜予的寶物,正緩緩在她的經脈中遊走,時不時給她微調一些方向,似乎在不斷進行修訂。


    正在不斷修訂更新的功法,丹錦聞所未聞。


    但是她選擇相信大人,所以還是跟隨著遊走方向的指引,調整氣息繼續嚐試引氣入體。


    她閉著眼睛所以看不到,月牙看著她的眼神,愈發陰沉,甚至有一絲絲猩紅從裏頭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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