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青雲閣。


    準確來說,還隻是個半成品的青雲閣。


    此時尚在修葺之中,但已經初具規模,眾工匠忙碌其間,翠翠領著喬語在各處巡視。


    “怎麽迴事?這些欄杆不太對吧?”


    走至二層,翠翠新裝好的欄杆明顯與圖紙不符,省略了不少雕花細節,明顯有偷工減料之嫌,頓時有些不悅。


    她立刻上前對那個正在給欄杆上漆的工匠,皺眉道:“師傅,這欄杆未免和圖紙差異太大了吧?”


    正說著,再一看,連上漆都是斑駁不平,更是氣惱。


    “師傅,上漆也不該是如此吧?”


    那位工人好生不耐煩,大手一甩,麵對指控連辯駁都懶,隻說道:“這位小娘子,你懂個什麽,還在這指手畫腳,添什麽亂呢?”


    翠翠聽後頓時火起,氣唿唿地說道:“我可是這兒的掌櫃!”


    工匠毫不在意,懶洋洋地迴道:“掌櫃又如何?咱們隻聽咱的工頭的。”


    正此時,工頭聞聲趕來,問道:“掌櫃,不知出了何事?”


    “你手下這人,明明沒有按照圖紙認真做,怎麽還敢頂嘴?”翠翠冷聲道。


    “小娘子,工匠的事情您可能不懂,這些圖紙靈活一些也沒什麽,關鍵還是您給的錢啊,做不了那麽細……”工頭笑嘻嘻地說道。


    翠翠更怒了:“師傅,您說不夠錢,我已經加了兩次錢,還說不夠?是不是覺得我們好欺負?”


    喬語在身後默默點頭,把拳頭捏得哢哢響。


    工頭看了眼鐵塔般的怪女人,瑟縮了一下,繼續委婉說道:


    “掌櫃您從清河來,恐怕不知道長安的物價有多貴!那個鴻福堂,也是我們做的,他們現在在長安可是首屈一指的大煉器坊,他們給我們的數目,可是您給的……五倍!”


    他伸出五個手指比劃了一下,看出翠翠的臉色更冷了,趕緊收起手,繼續勸了句。


    “反正您這青雲閣,無依無靠,注定會被鴻福堂……嘿嘿,倒也不必如此較真,還不如省些作嫁妝,找個長安人……您說是吧?”


    這話倒是明著說,反正青雲閣在長安也開不下去,倒不如糊弄糊弄。


    翠翠聽後氣得臉色發白。


    她們從清河而來,人人都知道。


    但是背後是誰,自然無人知曉,還道是從小地方來的小作坊,既無靠山,又無背景,人人都敢欺侮。


    喬語感受到翠翠的怒火,拳頭癢癢的,但還是忍住了,沒有動手。


    這幾日她也看在眼裏,每次想動手,都會被翠翠勸了下來,說是什麽看在唐律的份上。


    笙笙也說了,讓她聽翠翠的,於是她隻好聽話。


    但也覺得這個社會太憋屈了。


    要是在她原本的世界裏,一言不合,動手就是。


    如今看翠翠姑娘滿心氣惱,喬語沒有辦法,隻好偷偷用了兩張倒黴符。


    眼看那工匠和工頭突然摔了個狗吃屎,翠翠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心知是喬語在替她出氣。


    那兩人摔了一跤,見翠翠竟然取笑他們,很是生氣,但他們也就隻敢陰陽怪氣兩句,因為翠翠身後站著的彪悍怪女人,一看就不是吃素的。


    翠翠雙臂抱胸,冷聲道:“若你們不想幹,大可不必幹,咱們也不是找不到旁人承接!”


    那個工頭連忙賠笑,說不敢不敢。


    他隻是想偷懶混工外加偷工減料,也不是想跟銀子過不去。


    反正照做就是,做成什麽樣還不是他說了算?


    又不是什麽達官貴人的鋪子,就算他做得不好,這小娘皮也沒處說去。


    正此時,忽然聽到那小娘皮大聲喊了一句:“笙笙姐!”


    眾人望去,見一年輕女子身著書生服,步入青雲閣。


    而且,並不是普通的書生服。


    這些工匠常年在長安摸爬滾打,還為不少貴人修葺府邸,因此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國書院的書生服!


    工頭更是心中一凜,暗道不妙。


    這可是位進士大人啊!


    ……


    柳笙今日得了空,從織造總署出來後,便順路去一趟青雲閣。


    作為東家,總要關心一下裝修進度,順便把這幾日的工單也一並交了。


    然而剛踏進門,就感受到氣氛的古怪。


    十幾個粗壯漢子站在一塊兒,而翠翠和喬語兩個弱女子則站在另一邊,兩方對峙,顯然是出了什麽問題。


    【弱女子?】


    柳笙心裏的聲音似乎對某個詞語不太滿意,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人怎麽能被欺負?


    於是柳笙麵色一沉,問道:“這是怎麽了?”


    “你們,可是對掌櫃的安排有什麽不滿?”她立刻看出事件的端倪,追問道。


    工頭被柳笙的目光一瞧,頓時感覺到一股威壓,汗珠從額頭滾下。


    其他工匠也在她的餘光掃視下,隻覺如同被大能者盯上,寒毛直豎。


    這可是國書院的學子!


    能進國書院,定然是修行高手,這點早已成為人們默認的事實。


    如今感受到柳笙的境界壓力,更是知道力量差距之大,不可隨意造次。


    工頭連忙低頭求饒:“大人,請恕罪,小的隻是……覺得掌櫃……”


    柳笙立刻皺眉,冷冷地看了一眼,等著他能說出什麽。


    翠翠立刻冷聲道:“笙笙,他們隻是覺得,我們這青雲閣無依無靠,都不知道哪個山旮旯出來的小作坊,所以誰都能欺負,便想著偷工減料,渾水摸魚。”


    工頭趕緊搖頭:“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們……”


    柳笙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身上的國書院學子服代表著什麽。


    【唉,終究是鴻溝。】


    【且不說我們是狀元,至少,我們是進士。】


    【身為進士,也就說明遲早能入朝為官,就算可能謀不到太好的官位,但對於平頭老百姓來說,也是個官,也需要敬畏。】


    柳笙雖然不想仗勢欺人,但這些人顯然就是在仗不知道哪裏的勢在欺人。


    於是她說道:“還望諸位知道,青雲閣是我的產業,雖說不一定跟鴻福堂比,但我相信,未來不會遜色太多。所以希望你們能夠用心些,莫要讓人看了笑話,覺得你們這群人做事粗心大意。”


    工匠們聽了柳笙的話,雖然覺得不以為然,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反駁的時候。


    “是是是,你說得是。”工頭忙不迭地說道。


    柳笙看了眼翠翠,見她微一點頭,表示可以放過。


    畢竟現在都快完成了,臨時換批人也是麻煩。


    於是柳笙說道:“那就趕緊去忙吧,我和掌櫃說會兒話,希望不要再讓掌櫃操心。”


    “是!”諸位工人感受到柳笙收起的威壓,立刻渾身一輕,齊聲應道。


    聲音震得梁上的灰塵似乎都在簌簌落下,聽來倒也真誠。


    柳笙遂跟著翠翠,拉上喬語往後堂走去。


    後堂是最先收拾出來的。


    因為本就是現成的,反正是什麽鋪子的後堂區別也不大,稍作打掃便可。


    翠翠端來冰鎮的梅子飲,笑著問道:“笙笙姐,今日怎麽有空來?”


    “剛好出書院辦些事。”柳笙答道。


    “太好了!小姐待會兒也會來,你們果然心有靈犀!”翠翠拍手笑道。


    柳笙心中有些怪異,借著喝冰飲的間隙掩飾內心尷尬。


    【哼,誰跟她心有靈犀。】


    【不過正好有事要與她商量,既然關係到青雲閣,文微闌和翠翠都得知曉。】


    “對了,喬語姐這幾日如何?”柳笙轉頭問道。


    喬語悶聲說道:“挺喜歡翠翠姑娘的,可惜不能打架。”


    翠翠尷尬笑了笑,解釋道:“長安城內禁止鬥毆,喬語姐,你想想,剛才若是動手,恐怕早就被金吾衛抓走了,那可麻煩了。”


    柳笙也點頭說道:“喬語姐,你先忍忍,你可千萬不能被金吾衛抓到。”


    要不得進大理寺……


    這時候,翠翠抬起頭,一臉驚喜。


    “小姐!你來了!”還揪著柳笙的衣袖,相當熱情地招唿道,“小姐你看,這是誰?”


    柳笙略顯尷尬地抬眼,正好與文微闌的視線相撞。


    兩人對視,空氣中彌漫著一絲說不清的尷尬。


    翠翠左右看了看,頓覺二人間氣氛有些微妙。


    喬語這幾日已見過文微闌,也知她是柳笙的好友。


    但如今看來,似乎也沒那麽好嘛……


    於是,喬語默默低頭,認真地撈著梅子飲裏的荔枝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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