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綿綿細雨仍然未停,眾人站在有遮擋的長廊下,看著空中的贏洛。


    嬴洛手執鬼斫,輕輕地向一處石塊擲去。


    “鏘!”


    隻聽見金屬與石塊撞擊的聲音。


    鬼斫在石塊上砸出一道裂縫,並插入到了石塊之中。


    贏洛飛迴長廊,對於瀧說:“去吧!”


    於瀧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雨滴淅淅瀝瀝地落下,它們落下的聲音是那麽的溫柔,就如同被風微微掠過的琴弦。


    雨水淋濕了他腳下的路,也淋濕了他的灰袍。


    幾顆雨珠從從他的臉頰上滑落,涼涼的。


    嬴洛先前的話在他耳邊響起:“這劍中的厲鬼生前是一位用劍的王境,在曆練的時候誤食了有一種特殊的藥草,最終化為厲鬼,禍害一方。


    “後來厲鬼被強者抓獲,原本是打算滅掉這厲鬼的,但這厲鬼生前常常行俠仗義,那位強者便不忍滅掉這厲鬼。


    “如果滅掉這厲鬼,就代表厲鬼將永世不得超生,這的確太殘忍了。


    “神匠穆央雀便將厲鬼封印在鬼斫中,不讓厲鬼作祟。


    “這厲鬼的實力在十四血左右,就算他現在被封印了,也有五血的實力。


    “想要拔出此劍,要麽天賦驚人到能壓製厲鬼;要麽心性堅強,可以承受巨大的精神衝擊。


    “無論你做到哪點,都是難能可貴的。隻要你能拔出此劍,我就收你為徒。”


    鬼斫插入的並不深,看來不用什麽力道便能將它拔出來。


    如果拔劍需要很大力道的話,那斷了右手的於瀧就更麻煩了。


    “看來難點在於握劍了。”於瀧心想。


    他走向前,心怦怦地跳著。


    隨即,他伸出左手,但那隻左手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著。


    他左手握住了劍柄。


    突然,他的腦海中湧入了無數思緒,萬千思緒皆為他的記憶經曆所化。


    有他的童年時期,少年時期,還有剛發生不久的斷手之事,


    萬千思緒猛然在他的腦海中擰在一起。


    他的腦海瞬間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一道黑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道黑影似乎耗費了不少力氣才來到這裏,來到於瀧的腦海之後,他沒有采取下一步行動。


    黑影等了一會兒,才嘶啞地說:“小子,你身上毫無神性,你不是神眷使,就敢碰這柄劍?”


    黑影不等於瀧迴答,繼續說:“嘿,你天資一般,心性脆弱,也敢碰這柄劍?滾吧!”


    當黑影說完最後一個字,於瀧的腦中便一片空白。


    再迴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已鬆開了那柄劍,而左手在空中劇烈顫抖。


    他嘴角流出一縷血液,和雨滴一同落到地上。


    有如綻開一朵淺色的紅梅。


    “我……失敗了。”他低語著,雙眼一片茫然,就像一個癡呆的傻子。


    是啊,他天資一般,泯然於人群之中,如一粒草芥。


    他心性脆弱,遇到一點挫折,便垂頭喪氣。


    自斷右手,以血肉登梯,看似勇敢,其實隻是當時太過絕望罷了。


    不過一介莽夫。


    不過一介懦夫。


    他艱難地甩開雜念,再次向前,握緊劍柄。


    可是,又失敗了。


    蒼遠楓的麵孔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個用本源之力救下於瀧的人。


    那個願意賭上自己性命的人。


    “嗬,蒼大人,你用性命救下的人,是這麽的無用。”於瀧自嘲地笑著。


    他仰麵迎著細雨,雨珠洗去了他嘴角邊的血。


    雨很涼。


    涼涼的觸感在他的臉上盛開,又蔓延到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最後貫穿了他的心髒。


    他又絕望了。


    多可笑啊,他又絕望了。


    他太脆弱太懦弱太廢物了。


    他太容易絕望了。


    從小就這樣。


    記得小時候,父親晚迴家,他害怕極了,便鑽進被窩裏絕望地掉眼淚。


    不遠處的長廊,贏洛搖著頭說:“看來,他讓我失望了。”


    他也看出了於瀧的絕望。


    一個遇到點挫折就絕望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燭晴敬向於瀧吼道:“走吧,去別的地方找吧。”


    於瀧看向地麵,地麵上的一個小坑積滿了雨水。


    水坑映射出他用灰袍藏起來的臉。


    是多麽的不堪入目。


    贏洛譏諷道:“就這還想要黃泉神血。”


    於瀧喘著氣,心想:“舅舅為了我,打贏了敵人;父親為了我,願意把那碗羹的秘方交出去。我呢?我什麽都做不了。我是廢物嗎?”


    不,我要做點什麽。


    於瀧肩膀一沉,但立馬穩住了身體,他頭也不迴地說:“再……再讓我試一次!不,不就是一把劍嗎?”


    他練了七八年劍,怎麽會連一柄劍都握不住!


    他再次握住鬼斫,一段憶憶如潮水般湧向他。


    九年前,於瀧還隻是個八歲的小男孩。


    一日,他在魚淵鎮南的一大樹下玩,於瀧家在魚淵鎮中部,往南走不久便可以看到這棵大樹。


    於瀧小時候很喜歡在這棵大樹旁玩。


    那天,於瀧和蘇桃還有幾個幾乎不記得的玩伴在那裏玩到傍晚。


    其他人都陸續迴家了,最後隻剩下於瀧一人。


    因為於曉需要照看酒樓的生意,不好照顧於瀧。


    但他知道於瀧喜歡在這裏玩,所以就請求在這裏做生意的商戶照看一下。


    一位商戶笑著問於瀧:“於瀧,別人都迴家吃飯了,你不迴你家酒樓吃飯?你家酒樓的飯菜那麽好吃。”語氣間有一絲豔羨之意。


    於瀧用稚嫩的聲音迴答:“我再玩一下嘛。”


    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樹上的一隻小蟲子。


    他似乎想去抓,但又害怕被蟲子咬。


    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那隻蟲子,全然沒有注意到危險即將降臨。


    樹冠上,有一條纖細的竹葉青,這可劇毒之蛇!


    竹葉青慢慢地從樹冠上的一根樹枝爬下來,逐漸接近於瀧。


    它非常纖細,顏色還跟樹上的綠葉一樣,再加之天色有點晚,那商戶並未發現它。


    它纏在一根稍低的樹枝上,對著於瀧的腦後!


    它本來並不想發動攻擊。


    於瀧卻因為那蟲子飛走,後腦晃動了一下。


    竹葉青看到他晃了一下,便張開嘴,露出致命的毒牙。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柄劍及時地將竹葉青拂開。


    劍的主人是一位相貌不凡的錦衣男子。


    他劍眉星眸,嘴唇略有些涼薄,鼻子卻有些平庸,長發散亂披在腦後。


    原本,這男子的相貌於瀧早就遺忘了。


    可這時候卻清晰地迴憶起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鬼斫的緣故。


    他將竹葉青拂到遠處,卻並未傷到它。


    雖然於瀧已經發現了這個男子和他劍上的竹葉青,但畢竟是孩子,還是有些不明所以。


    那男子將竹葉青放走之後,才轉頭向於瀧說:“小孩,你剛剛差點被蛇咬了。”


    於瀧這才反應過來,但他愣了一會兒,才想起道謝:“謝謝叔叔。”


    那男子卻道:“我看起來有那麽老嗎?叫哥哥。”


    於瀧乖巧地說:“好的,謝謝哥哥。”


    那男子看他那麽乖又有點呆頭呆腦,反而忍俊不禁,他問道:“天色不早了,你怎麽不迴家?”


    於瀧答道:“我想再玩一下。”


    那男子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以後早點迴家。”


    於瀧點頭道:“好,對了,叔叔,你好麵生啊!是別的地方的人嗎?”


    那男子見他又叫自己“叔叔”,也沒提醒他,而是說:“是啊,我來自很遠的地方,恰好路過此地,現在,正在迴家的途中。”


    於瀧說:“哦,叔叔,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那男子將手中的劍抬起,眼中流露出幾縷柔情。


    他輕聲說:“這是我的劍,也是我的夥伴,劍的名字叫,惜風。”


    於瀧皺眉道:“西風,西邊的風嗎?”


    先前的商戶也注意到了這個男子,但看他錦衣佩劍、相貌不凡,便認為他不是壞人,所以並未過多擔心。


    那男子又道:“是愛惜的惜,是惜別晚風的意思。”


    於瀧點點頭,可那表情分明是似懂非懂的。


    於瀧想了想,才說:“嗯,劍真是好看,我也想學劍。”


    那男子笑如和煦的春風,他問:“是嗎?你想學劍?”


    於瀧肯定地點點頭,說:“嗯嗯!這把劍真是好看,誰不喜歡呢?”


    他好奇地盯著男子手中的惜風,小手握成了緊緊的拳頭。


    那男子很是開心,似乎於瀧誇的是他。


    看來劍在他心中很重要,他退後一步,說:“小孩,你看著,別眨眼哦,接下來會有很帥的一幕發生。”


    隻見他對著那棵大樹輕輕揮劍,劍光一閃。


    那棵大樹的樹葉吹得沙沙作響,不少樹葉還落了下來,


    於瀧兩眼放光,激動地說:“叔叔,你這劍能劈出風啊!”


    那男子說:“不,我隻是以劍意吹動樹葉罷了。”


    於瀧不解地問:“什麽是劍意?”


    那男子低聲說:“你記住,劍若無情,便是劍術;劍若有情,即是劍意。”


    ……


    於瀧從迴憶中掙脫出來,默念著這句話:“劍若無情,便是劍術:劍若有情,即是劍意。”


    他之所以練劍成癡,就是因為那個男子在他心中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但他練劍多年,卻早已忘記這句話。


    這些年,他的劍術精進。


    但他隻有劍術,因為他揮劍之時,總是無情的。


    這句話他終於想起來了,但到底何為劍意呢?


    “有情之劍,劍意……”他癡癡地念著。


    可如何揮劍,才是有情的劍呢?


    他想起了昨天的夜晚。


    月下提劍,夜色輕柔。


    流瑩拂發,滿心淒然。


    他一劍斬斷右手,劍中悲憤無限,悲憤化為劍意。


    那一劍,是絕望而瘋狂的。


    “這便是,有情之劍麽?”他自問。


    腦海中,那道黑影重新出現,嘲笑他:“小子,你還敢握劍?”


    於瀧不答,看向那道黑影,心想:“這不過是一把劍。”


    在他的腦海中,他被黑色的影子包圍。


    而影子之中,有一道黑影身形如人,最為顯眼,正是那道嘲弄他的黑影。


    那道黑影與其他影子一同包圍了他。


    於瀧看到,那道黑影的手中,出現了一柄被黑霧籠罩的劍。


    黑影繼續說:“你個懦弱無用的小子,給我滾得遠遠的。”


    於瀧笑道:“我是懦弱無用,且絕望。可我,絕不會束手就擒。


    “我可是拯救了魚淵鎮,誰敢說我百無一用?


    “這是我的精神世界,你怎敢亂來?劍麽,好,我也用劍!”


    說罷,於瀧的右手突然重新生出,一柄劍隨之在他右手中出現。


    這可是他的精神世界!


    他再次感受到了劍柄那熟悉的觸感,這種感覺真是美妙,他朝黑影揮劍,劍中灌滿了絕望。


    “這一劍,叫絕望!我的劍意,叫絕望!”於瀧閉目,卻依舊能感受到他揮出的劍。


    以及那傾瀉而出的劍意!


    “絕望之人,或許會退縮,可無路可退之時,我便會無所畏懼地揮劍。”於瀧睜開雙目。


    這一日,於瀧悟了劍意。


    絕望劍意!


    黑影低語道:“這是……”


    於瀧沒有聽到黑影後麵說的話,就迴到了現實世界。


    當他迴到現實之中,他看到自己的左手已緊緊地握住鬼斫。


    此時的他滿心歡喜,不僅是因為他成功握住了鬼斫。


    更是因為,通過昨晚斷手的經曆和他剛才的拔劍,讓他悟了劍意。


    他的劍意,叫絕望。


    有情之劍,即是劍意。


    絕望,便是一種情感。


    他深吸一口氣,心中轉喜為悲,絕望劍意再次出現。


    他拔出了鬼斫,鬼斫溫順地就像一隻羊羔,沒有任何反抗,任由他拔出。


    在他手中,鬼斫輕若無物。


    他揮出一劍。


    劍揮向的方向,一排雨水突然往兩邊散開,原本漫天的雨幕出現了一排空隙,那是他的劍意的威勢。


    長廊處,贏洛說:“他成功了,而且不是因為天賦高,也不是因為心性堅強。而是以第三種方式,他征服了鬼斫,鬼斫……認他為主了。”


    燭晴敬皺眉道:“劍道?看來他和他娘一個樣,是劍道天才。不過,他娘可不隻是個劍道天才。”


    贏洛走到他麵前,說:“你小子可以啊,雖然中途有些曲折,但我決定,收你為徒。”


    於瀧喜出望外:“謝謝師傅。”


    贏洛哈哈大笑:“這麽快就叫上師傅,好啊!不過,你知不知道,你悟了劍意,這代表著什麽?”


    “劍意,代表著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河作鞘諸神為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枯雲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枯雲寂並收藏山河作鞘諸神為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