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紙條扔進火盆燒盡,年輕男子走到桌案旁,沉思片刻,提筆寫下一封書信。


    “苗虎!”


    寫完後,年輕男子衝外麵竹林大喝一聲。


    “殿下,可有事吩咐?”


    被稱作苗虎的男子正在竹林中練刀,聞聲匆忙趕到竹屋,態度恭敬的問道。


    年輕男子用火漆封好書信,鄭重對苗虎道:


    “想辦法把這封信送到也先手中,記住,如果路上遇到偽朝偵騎,就算是死,信也不能落入對方手中!”


    苗虎神色一凜,抱拳道:“殿下放心,屬下知道該怎麽做。”


    “去吧。”


    年輕男子揮揮手,目送苗虎離開竹屋。


    ……


    經過商議,午時左右,兵部製定好計劃,準備實施離間計。


    這個計策成功與否,關鍵點在於要讓也先相信喜寧真的跟明廷有勾結。


    為了做到這點,於謙親自寫下一封給喜寧的嘉獎信,並表示稍後會有新的命令送達,讓他想辦法說服也先,裏應外合將瓦剌大軍徹底解決。


    信好寫,但送信的人卻不好找。


    為了顯得真實,送信的人必須潛入敵營,要被動的讓這封信落入也先手中。


    誰都知道,潛入敵營並不簡單。


    瓦剌人對敵人十分兇殘,稍有不慎就會落到對方手中,下場肯定會非常慘。


    也先為了驗證這信的真實性,肯定會嚴刑拷打,逼問真實情況。


    在這種情況下,受刑之人很有可能會招供。


    因此,如果送信的人落到瓦剌人手中,最好能自行了斷,免得受不住皮肉之苦,吐露實情。


    因此,送信之人必須做好準備。


    人命關天的事,於謙拿不定主意,隻能去請示朱祁鈺。


    最終,君臣幾人商議後,決定在軍中招募死士,完成這個送信的任務。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在開出賞格後,很快就有幾名軍士報名,在綜合考慮後,於謙選擇了一名叫盧定的軍漢。


    盧定三十有四,是明軍中的一名夜不收,擁有豐富的偵查經驗,最近跟瓦剌偵騎打過幾迴交道,算是比較合適的人選。


    於謙選中他還有個原因,他家中有一癱瘓在床的老母,膝下還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兒女,光靠他一份餉銀,根本養不活這一家子人,更主要的是,最近他的妻子又生了重病,急需銀子醫治,已經走投無路。


    聽說朝廷在招募死士,萬一不幸遇難的話,朝廷會有大筆撫恤銀,家中老小會由官府奉養,盧定當即決定報名,搏一搏這渺茫的成功幾率。


    趁著天尚未黑,盧定在喝完壯行酒後,在幾名夜不收的護送下,火速趕往良鄉。


    今日大敗後,瓦剌大軍全部退迴瓦剌老營,為了防止明軍偷襲,也先廣派偵騎,在大營周圍警戒。


    於謙之所以要多派幾名軍中夜不收護送,就是為了防止半路被瓦剌偵騎絞殺。


    一路上,幾人還真遇到了幾次瓦剌偵騎,他們要麽找地方隱蔽行蹤,要麽展開追擊,將對方獵殺,險之又險的靠近了瓦剌大營數裏地。


    找了個安全的地方,盧定跟明軍幾名夜不收告別,換上繳獲的瓦剌偵騎的衣服,大搖大擺的騎著馬,跟在一隊返迴的瓦剌偵騎身後,進了大營。


    瓦剌人怎麽也想不到,明廷會派死士潛入大本營,入營時根本沒有驗證這隊偵騎的身份。


    進了營內,盧定就有些為難了,抬眼望去,這營帳都大同小異,根本不知道喜寧在何處,他隻能到處溜達,尋找目標。


    在偷偷摸到中軍大附近帳後,盧定突然發現了一名身穿明朝服飾的漢人,頓時眼前一亮。


    土木堡一敗,瓦剌人俘虜了許多明朝士兵和役夫,其中大部分送到瓦剌做奴隸,剩下小部分都在軍中做役夫。


    盧定發現的這人,就是先前被瓦剌人指派去劈柴的哈銘。


    見左右無人,盧定快步走向哈銘。


    哈銘發現他靠近,下意識露出討好的表情。


    “你可是漢人?”


    盧定左右看了眼,見沒人主意到他們,靠上去低聲問道。


    哈銘瞳孔微縮,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個瓦剌士兵裝束,卻操著一口流利漢話的陌生人。


    “你,你是何人?”


    哈銘喉頭略有些發幹,下意識問道。


    盧定低聲道:“我是於謙於部堂派來的,要給喜寧公公送一封信,你可知到他在何處?”


    “你是朝廷的探子?”


    哈銘驚訝不已,他實在沒想到,這個他做夢都想離開的鬼地方,竟有人敢混進來。


    “具體情況來不及跟你解釋,我隻能告訴你,這封信關係重大,朝廷能不能大敗瓦剌,就看這封信能不能送到喜寧公公手中了。”盧定神色嚴肅道。


    哈銘雖是蒙古人,但在他年幼時,他的父親就做了明朝的通事,他長大後子繼父業,也做了明朝的通事,負責外交事務。


    被俘後,哈銘不知吃了多少苦頭,自然對瓦剌人恨之入骨。


    聽說這封信要交給喜寧,他不禁有些納悶,這喜寧可不是好人,跟朝廷完全不對付,怎麽於謙會有信交給他?


    不過,既然信是朝廷送來的,哈銘也不想多過問,便指了個方向,對盧定道:“左數第七個營帳,喜寧就住在那裏麵。”


    “好,多謝,等殲滅虜賊,我會幫你跟朝廷請功!”


    盧定鄭重抱拳一禮,這才匆匆朝喜寧所在營帳中走去。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迴到大明的那天……”


    望著盧定離去的方向,哈銘不禁歎息一聲,繼續開始劈柴。


    然而,當他掄斧正要劈下時,突然發現眼前多了一道身影。


    哈銘看清對方長相,頓時神色大變,結結巴巴道:“大,大人,我……我……”


    說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眼前這人,是瓦剌軍中一名負責後勤的管事官,名叫巴圖。


    最近,哈銘一直被他使喚,負責幹一些苦活累活,剛才兩人說話時,不知怎麽就被他給看到了。


    巴圖伸手抽哈銘手中斧子,架到他的脖子上,麵色逐漸冷淡,道:“他剛才跟你說什麽了,不說就死!”


    “我說,我說……”


    哈銘並沒有為明朝犧牲的覺悟,當即將剛才和盧定談話內容用瓦剌話複述了一遍。


    巴圖聽完,頓時興奮起來,不禁笑道:“我就說他為何用明人禮儀,沒想到是個混進來的奸細,這下倒是有立功的機會了,哈哈哈。”


    哈銘哀求道:“大人,這不管我事啊,我已經把知道的全都告訴您了,千萬不要責罰我啊。”


    巴圖拍拍他肩膀,滿麵笑容道:“你放心,這事我替你作證,現在先隨我去見太師吧。”


    ……


    喜寧被抽了一頓鞭子,雖然沒有性命之憂,卻被打的皮開肉綻,完全下不了床,隻能躺在營帳中休養。


    盧定環顧四周,見沒人發現,一閃身進了營帳。


    帳中,喜寧趴在簡易的木床上,嘴中嘟嘟囔囔不知道在抱怨什麽。


    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喜寧不禁怒罵道:


    “袁彬,你又來看老子笑話是吧,我勸你不要得意,等後麵有你好受的!”


    盧定也沒想到竟然這麽順利就見到喜寧,暗想既然都見到正主了,那還有什麽必要使離間計,索性直接弄死他,然後想辦法逃出去,這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聽到喜寧問話,盧定邊靠近邊對喜寧道:“公公,現在可好些了?”


    聽是陌生人說話,喜寧下意識迴頭,上下打量著這個操著漢話卻一身瓦剌人打扮的漢子。


    “你是明人?”


    喜寧突然警惕起來,這瓦剌大營中明人不少,他基本都見過,但眼前這人卻十分陌生。


    盧定上前幾步,低聲道:“不錯,我是來救你的,瓦剌人要對你不利,留在這隻有死路一條。”


    這種拙劣的借口,喜寧哪裏肯信,快速縮到角落,色厲內荏的喝道:“你,你站那,不許動!”


    “相信我,我對你沒什麽惡意。”


    盧定嘴上這麽說,卻已經將袖中匕首握在手中,想撲上去直接將喜寧捅死。


    嘩嘩嘩——


    就在他準備動手時,賬外突然衝進來一隊瓦剌士卒,將他團團圍住,也先也匆匆趕到。


    盧定心中駭然,知道事情已經敗露。


    事到如今,隻能按照原計劃,實行離間計,借也先的手將喜寧除去,這樣也算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務。


    於是,盧定飛快從懷中掏出於謙所寫書信,快步奔向角落用來取暖的火盆,假意要將信件丟進去燒毀。


    “攔住他,不能讓他燒掉那封信!”


    也先見狀,忙大喝道。


    衝進來的瓦剌人中,為首的是個禿瓢的刀疤臉漢子,他就是也先的弟弟卯那孩,瓦剌人中數一數二的勇士。


    見盧定要將信扔進火盆中,卯那孩飛起一腳,將那火盆踢翻,而後持刀反身朝盧定劈砍過去。


    盧定一手拿信,一邊用匕首隔檔,逐漸被卯那孩逼到角落。


    得知逃生無望,盧定索性將信團成一團,塞進嘴裏,打算吞入腹中。


    噗!


    然而,還不等他咽下,就被卯那孩一刀砍掉了腦袋。


    “快,將那信掏出來!”


    盧定拚死要毀掉的信,肯定非常重要,也先生怕信被血汙,忙對卯那孩喝道。


    很快,那封塞在盧定口中的信就被掏了出來,幸運的是,信封外麵沾了血,裏麵卻完好無損。


    也先展開信紙,目光從上到下一掃而過。


    看完後,也先額角青筋暴跳,眼中布滿血絲,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喜寧掙紮著爬起來,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道:


    “太師,這家夥是個明人,他潛伏進來肯定是受明廷指使來殺奴婢的,辛苦太師來的及時,要不然奴婢就小命不保了。”


    “你說他是來殺你的?”


    也先看完信,鐵青著臉,咬牙問道。


    “是,是啊……雖然他沒明說,但眼中殺氣根本隱藏不住,奴婢看的很清楚。”


    喜寧連連點頭。


    “那你看看,這信上是怎麽說的。”也先強忍著一刀砍死喜寧的衝動,將信遞給喜寧,讓他去讀。


    “這,這是誣陷,太師,奴婢從來沒有跟明廷勾結,奴婢對太師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喜寧尖叫道。


    “那我問你,為什麽你要勸說我南下入侵大明?”也先負著手,憤怒問道。


    喜寧縮著脖子答道:“自然是聽說瓦剌受了白災,隻能靠劫掠明朝富有的京畿地區財富供太師族人敷用了。”


    “你這狗東西,還敢亂說,分明就是你跟明廷串通好,故意把我瓦剌往絕路上引!”也先飛起一腳,將喜寧踹翻。


    “奴婢冤枉啊,太師,您想想,奴婢要是有反叛心思,為何在攻打紫荊關時,奴婢還要千方百計找當地人打聽小路,帶瓦剌勇士們繞後偷襲呢?”喜寧委屈道。


    “那是因為你知道我打不下紫荊關就會退走,明朝就再也拿我沒有辦法,這才故意引我帶幾萬將士孤軍深入,好想辦法將我這支精銳殲滅!”也先冷冷道。


    “好哇,難怪在德勝門時,明軍竟敢開炮,敢情是你這狗賊跟明廷設的計,想故意坑害我瓦剌將士,你真是好大的狗膽。”


    卯那孩聽懂了兩人對話,上前對著喜寧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太師,奴婢絕對沒有跟明廷勾結,於謙信中所言,全都是編造的,看似合情合理,卻漏洞百出,隻要稍等些時日,自然就會證明奴婢的清白!”喜寧蜷縮在地,痛哭流涕。


    “阿兄,不能再信這狗東西的話了,咱們已經被他害了好幾次,於謙在信中都說了,後麵還有詭計等著咱們上當,就算這閹狗能自圓其說,咱們也不能再冒這個險!”卯那孩忙勸道。


    “那你說該怎麽辦?”


    也先也猶豫起來,雖說現在一切證據都表明喜寧極有可能和明廷勾結,但從喜寧平日的表現來看,他並不像是善於偽裝的人,要真是自己看走了眼,那這家夥的演技就太可怕了。


    卯那孩陰陰笑道:“既然他不肯說實話,那說不得就得讓他嚐嚐族中對付叛徒的手段,讓他自己招供了!”


    “也罷,就按你說的做,但是,一定要留著他的性命!”


    也先覺得拷打逼供也是個辦法,這喜寧吃硬不吃軟,大刑之下,說不定會吐出一些有用東西。


    而後,卯那孩就將喜寧拖了下去,很快,營中就傳出嘶聲裂肺的慘叫聲。


    等到傍晚,也先巡視完營地,正要迴營帳休息,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


    若是沒有重要軍情,營內夜間嚴禁縱馬,以免引起營嘯。


    此時天色以黑,有人騎馬從營門方向奔來,肯定是有重要事情稟報。


    片刻後,那馬就到也先營帳不遠處停下,從上麵跳下個騎士。


    也先認出來,這人正是營門守將蘇日勒。


    蘇日勒見也先站在帳外,上前稟報道:“太師,一刻鍾前,有人以箭投書,上麵寫著要給您過目!”


    也先接過來,邊拆信邊問道:“投書之人可有拿下?”


    “那人極為狡猾,射出一箭後就打馬而逃,屬下未能追上。”蘇日勒慚愧道。


    也先展開信紙,走到篝火旁閱讀內容。


    看完後,他突然將信揉成一團,扔到篝火中,冷笑道:


    “這明廷以為我瓦剌人都是傻子不成,竟想用這麽拙劣的手段引我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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