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裏啪啦——


    還沒下馬車,胡府外就傳出一陣爆竹聲響。


    薛瑞撩起車簾一看,府門前空地上站著不少胡府下人,胡府管家胡有桐挑著一隻竹竿,上麵是一串剛點燃的爆竹。


    “恭迎老爺迴府。”


    馬車停穩,下人們立馬圍上來,衝著馬車行禮。


    薛瑞跳下去,指著爆竹驚訝道:“這是怎麽迴事?”


    這時爆竹已經響完,胡有桐幾步奔過來,笑道:


    “今日聽聞老爺卸任,薛二爺又獲得官身,府中上下都極為高興,小姐認為這是好事,便吩咐我等來院外恭迎老爺。”


    胡中踩著馬凳下來,看了眼府外布置的喜慶的場麵,卻板著臉道:“國難當頭,擺這麽大排場難免惹人非議,快些撤了吧。”


    一眾下人麵麵相覷,他們還以為胡中會高興呢,結果卻被胡中訓斥一頓。


    “確實,這時不宜太張揚,咱們在府中慶賀一下就是,快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吧。”


    外麵這些布置,大多是胡有桐安排的,見他尷尬的整個人都僵住了,薛瑞便上前打了個圓場。


    胡有桐鬆了口氣,忙揮手對下人們道:“快,快都收起來,把外麵打掃幹淨。”


    近些天,胡中痛風緩解了不少,平時走路也沒什麽問題,便讓薛瑞攙著他入府。


    到了垂花門,薛元皓夫婦和胡縈兒兄妹,以及府中婆子侍女十幾人都等在門口。


    不等胡中過來,薛元皓就大步上前,噗通一聲跪下,叩頭道:


    “恭喜老師脫得樊籠,日後無案牘勞形,當可長命百歲。”


    大明朝有規定,官員六十歲可致仕,可胡中都拖到七十四了,才成功卸任。


    這十幾年中,胡中經曆了喪子之痛,孫子也成了癡兒,再加上長期被痛風折磨,早已經筋疲力盡。


    他能早點致仕,這對胡中和胡縈兒兄妹來說都是好事,薛元皓自然替老師開心。


    “嗬嗬,叔白快起來吧,為師卸任還能有今日這般風光,還多虧了你們父子,應該是我跟你們道謝才是。”


    胡中彎腰將薛元皓扶起來。


    “這是師公應得的榮譽,我和我爹可不敢居功。”


    薛瑞忙謙虛道。


    師徒孫三人說完話,胡縈兒拉著胡承安,來給爺爺道喜。


    胡承安雖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不過也能感覺到今日的不同,便跟著妹妹畢恭畢敬的行了大禮,剩下的婆子丫鬟們也跟著跪了下去。


    趁這空當,薛瑞湊到父親身邊,好奇道:“爹,你們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


    “不是你讓你鄭二叔來胡府報喜的嗎?”


    薛元皓微微一愣,轉頭問道。


    “是鄭二叔啊。”


    薛瑞恍然,無奈道:“我還說迴來給你們一個驚喜呢,誰知鄭二叔卻提前說了,可能他是有公幹,順道來跟說了聲,好讓你們有點準備吧。”


    “你鄭二叔走的急,說的也不是很清楚,聽說你師公致仕,陛下還親自下旨酬功了?”


    柳氏拉著兒子,一臉八卦的問道。


    “你們還不知道嗎?”薛瑞十分詫異。


    剛才門外那麽大排場,薛瑞還當府裏已經知道了確切消息,誰知他們卻隻知道個大概。


    “你鄭二叔讀書少,聖旨內容可能沒聽懂,說的比較含糊,府中上下就等你迴來解釋呢。”


    薛元皓苦笑道。


    周圍下人也滿臉好奇的豎起耳朵,想聽聽聖旨裏都寫了什麽。


    “師公,既然大夥兒都想聽,那我就必須說道說道,您先稍座片刻,讓我替您炫耀炫耀!”


    薛瑞揮揮手,讓丫鬟搬來一把椅子,扶胡中坐下。


    垂花門外,胡有桐等人也收拾完,都湊到門口,伸著脖子聽內院人說話。


    “咳咳。”


    薛瑞也沒賣關子,清了清嗓子,道:


    “想必大家夥都聽說師公接到陛下旨意的事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們,確有其事!”


    府中下人消息不比薛元皓等人,他們都是道聽途說,誰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此時被薛瑞證實,都是一臉的驚喜。


    這些下人雖然人身不自由,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懂得,自家主人隻是個八品官,在隨便扔塊石頭都能砸死三四品大員的京城,這個官職可謂低的不能再低了。


    可誰也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八品官,在卸任時竟然受到了皇帝下旨嘉獎,這絕對是為官者的無上榮耀,身為胡府下人,自然與有榮焉。


    “聖旨中都說了什麽呀,你快說吧。”


    胡縈兒早就等的不耐煩了,扯著薛瑞袖子催促道。


    “聖旨中寫了不少東西,比給咱們欽天監全體官員的任命都要長呢。”


    薛瑞掰著手指道:“我總結了一下,最重要的就是蒙陛下隆恩,特意給師公官加兩級,賜冠帶致仕,並領半俸,也就是正七品官俸祿的一半,大約有五十餘石!”


    這點俸祿,倒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可這冠帶致仕就有些不尋常了。


    冠帶致仕,也就是說官員在致仕後,在服裝、禮節等方麵,都享有特殊的待遇,出席一些官方場合時相當於是有官身之人,低級官員見了都要行禮。


    聽薛瑞解釋後,胡縈兒是又驚又喜。


    對於爺爺致仕,其實她心中還是有些擔心。


    因為胡家沒有成年男子支撐,若是胡中沒了官身,以後外人會不會找麻煩,或者能不能壓得住這些下人,都很難說。


    現在好了,冠帶致仕的禮遇,可是隻有那些朝中重臣辭官迴鄉才配享有的,更何況爺爺還加官兩級,相當於正七品縣令,在地位上還有些上升。


    薛元皓興奮道:“老師獲此殊榮,可謂實至名歸,陛下真是英明。”


    “還有其他的嗎?”柳氏看著兒子,繼續追問。


    “當然有,除此之外,陛下還免去師公和世兄徭役,命官府歲給役夫兩人,並終養其身!”


    “這……”


    眾人聞言,一時不知該不該高興。


    終養其身,說白了就是怕胡中老無所依,死後連個能摔盆打幡,辦理喪事的孝子都沒有,就算是在現代某些地方,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胡中卻不在意這個,笑著道:“能得陛下如此厚待,這是我胡家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自然該高興才是,再說了,日後我胡家有叔白和瑞兒哥幫襯,還真能將老夫身後事交給官府去辦不成?”


    “老師放心,胡家的事就是我薛家的事,就算是遇到刀山火海,我也絕不推辭!”


    當著眾人的麵,薛元皓連忙表態。


    “我倒不是擔心有什麽大事。”


    胡中略有些惆悵,苦澀道:


    “我胡家幾代人研習天文曆算,到老夫這一代,人丁凋零,唯一一個男丁還遭此不幸,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是胡家血脈到我這斷絕,家學無人繼承,日後到了九泉之下,也難麵對祖宗。”


    下人們目光黯淡下來,雖說胡中被陛下如此禮遇,可他到底年紀大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還有多少日子,若是哪天他突然離世,這胡府的榮耀也就煙消雲散。


    府中沒了得力之人頂門立戶,搞不好就是分崩離析的下場,他們這些下人的命運,恐怕就像無根浮萍一般,隻能隨波逐流了。


    薛元皓看了柳氏一眼,見妻子點頭,便上前說了自己的看法:


    “老師,世侄雖說有腦疾,可並不是天生的,起碼他的身體還是很正常的,依學生之見,世侄也到了婚配的年紀,不如找媒人相看個好人家的閨女,延續香火還是可以的。”


    “這倒是沒錯,承安長得比瑞兒還要高大英俊,若是肯多給些聘禮,討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沒問題。”柳氏也附和道。


    自從住進胡府,薛家三口才知道胡府的底蘊。


    先不說那滿書房的藏書,就是胡中名下的幾個田莊,每年的進項都在二百兩銀子以上。


    再加上胡中任上多年的積蓄,恐怕再攢個幾千兩銀子也沒問題,有這麽多銀子打底,有的是人家肯把女兒賣到胡家!


    胡中看了孫子一眼,擔憂道:“我何曾沒想過這個問題,可承安這個樣子,若是討了媳婦兒,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家業。”


    “爺爺,您放心吧,有我在,咱們胡家敗不了!”


    胡縈兒站出來,氣鼓鼓說道。


    “師公,我認為,給世兄娶妻,最重要的是人品,隻要能相夫教子,也不必拘泥要什麽千金小姐。


    依我之見,越是大戶人家小姐就越是難伺候,要真娶個千金小姐,她仗著有娘家撐腰,恐怕對世兄好不到哪去。


    我覺得吧,還不如娶個大字不識的村姑,能照顧好世兄吃穿就很好了,日後再給胡家添丁進口,有我和我爹幫著教導,總能將胡家的底蘊傳承下去。”


    薛瑞卻發表了不同意見。


    薛氏夫婦想的,胡家也算大戶人家,又如此富庶,就算胡承安是個癡兒,隻要肯多給些聘禮,娶個門第略低些的女子為妻,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也算是給胡府挽迴點顏麵。


    而薛瑞考慮的卻不是臉麵的問題,而是在想給胡承安娶妻後,可能麵發生的一係列問題。


    比如說,胡承安娶妻後,胡中又離世,這偌大的家業就要由胡承安繼承,但他因智力問題,家中大權隻能由妻子掌控,萬一她娘家人覬覦胡家財產,到時候裏外勾結把胡家掏空,那豈非引狼入室?


    再說了,胡承安智力有問題,時間長了,這心高氣傲的千金小姐難免會厭棄,萬一她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那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薛瑞說的比較委婉,不過胡中卻想到了這方麵問題,不由點頭道:


    “是這個道理,給承安娶親,必須找個老實本分的,能延續香火才是正理,門當戶對那都是些虛名,不重要。”


    “這倒也是。”


    薛元皓反應過來,跟柳氏也表示讚同。


    胡中看向薛氏夫婦,對柳氏道:“承安的婚事,少不得你這個姨操心,依我看,找個相貌好些的,家中沒有男丁的,父母也是本分人,這就夠了。”


    胡中想的更周到些,沒有男丁的老實人家,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裏外勾結,相當於加了一道保險。


    “老師放心,這事包在我跟瑞兒他娘身上,要是順利的話,明年這時候,您就能抱上孫子了。”


    薛元皓笑著道。


    “能抱上孫子,我可真得多活幾年才行,哈哈。”


    壓在心頭多年的大事有了著落,也算是一喜,胡中自然很高興,對胡縈兒揮揮手:


    “今日是個好日子,你去取些銀錢來,每人都有賞。”


    柳氏卻笑著道:“我們一家在府中叨擾數日,今日瑞兒他爹又得了官身,這賞錢便由我來發吧。”


    說完,對身後招招手,就見蘇蘇端著一個托盤過來,裏麵全是包著的紅紙的碎銀紅包。


    “嗬嗬,到底是當過家的,縈兒就沒想到這個問題,既然你都準備好了,那就你來發吧。”


    胡中沒有拒絕,也就一點散碎銀子,跟官身相比的話,根本不算什麽。


    這話讓胡縈兒臉色一紅,她先前聽到消息時光顧著高興去了,都沒意識到柳氏找她借剪刀做什麽,現在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剪銀子!


    這次柳氏出手十分大方,紅包最少的都有五錢銀子,像胡有桐、瑾兒這等得用的下人,柳氏更是包了一兩銀子的大紅包,這都快抵得上府中最高的月例了。


    拿到紅包後,一眾下人十分高興,連連給薛氏夫婦道謝。


    薛瑞粗略算了下,剛才母親發出去不下二十兩銀子,看來父親還是去兌了陳鎰那張銀票,才換來了現銀。


    “對了,叔白的官服和印信在馬車裏,快去取了來,讓叔白換上試試,看合不合身。”


    等發完賞錢,胡中記起這事,忙讓人去取。


    “這,這不好吧。”


    薛元皓連連擺手,還沒上任就穿著官服顯擺,是不是有點太嘚瑟了?


    “爹,您就換上試試吧,我可是跟監正說了,您後天就要去欽天監當值,現在不試試官服合不合身,到時候後可沒時間改。”薛瑞提醒道。


    “既然這樣,那我就試試吧。”


    薛元皓沒有再推辭,官服不是量身定做,很多都需要改尺寸,要是官服大小不合身,穿上去難免有損官威。


    等薛元皓換了官服過來,眾人不禁眼前一亮。


    薛元皓長的本就儀表堂堂,身量也算是中上等,雖說是八品官的綠袍,可穿在他身上,氣質一下就威嚴了不少。


    “不錯,這官服還算合身。”


    胡中不由讚道。


    看著丈夫穿上官服的樣子,柳氏略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


    “如今夫君得了官身,明日就迴家去,我看誰還敢小瞧咱們!”


    “咳,說什麽呢!”


    薛元皓聽了有些尷尬,壓低聲音提醒道。


    柳氏突然反應過來,這還有外人在場,忙轉移話題道:


    “我看著這腰身稍微鬆了點,等會迴屋再改改,這樣看起來才英挺。”


    “行了,廚房應該備好了菜吧,今日難得高興,我要跟叔白小酌幾杯!”


    這話不是對胡縈兒說的,可周圍幾人都看向她,仿佛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胡縈兒看了看眾人,最終無奈道:


    “爺爺的熱痹症剛好些,薛世叔也才大病初愈,既是小酌幾杯,那我得數著才行。”


    “依你,依你!”


    胡中憋了一個多月,一直惦記著那壇被雪藏的秋露白,此時孫女答應他能小酌幾杯,他哪還會有怨言。


    酒足飯飽,薛家三口才迴屋,商量起迴薛府分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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