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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出宮,臨倚都是一言不發。承典官本來想為她在宮裏安排住宿,可是被她搖頭謝絕了。這個皇宮充滿了敵意,她已經在這樣的地方呆得夠久了,不願再待下去。隻除了一個地方。出了蕊琴殿,她本來是往靜草堂的方向去的,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下來。腦子裏忽然撞進了十年自己的模樣,想了想她便往宮門方向走去了。


    迴到祥子在西琪為她安排的小院,在院子裏站了許久她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攤開手看看,她忽然發現自己手裏握的是那一根從麗姝頭上拔下來的“鳳骨眉簪”。看了許久之後,她轉過頭叫來祥子,將簪子放在他手裏,道:“你幫我把這根簪子帶到東市去,那裏有一家叫做‘飾居’的店。那裏的老板姓陳。你將這根簪子交給他。別的什麽都不要說,隻說“我讓你失望了!”看著祥子迅速走出去的背影,臨倚心裏忽然漸漸沉澱下來,那些紛擾似乎在一瞬間離她很遠很遠。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明白:這世界本來什麽都沒有,沒有煩惱,沒有身邊的一切,也沒有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心,生活便不那麽難熬。


    呆了半晌迴過神的時候,她就發現麗雲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她。她愣了一下,走過去道:“你迴來了?”


    麗雲慢慢點點頭,道:“嗯,迴來了。”


    臨倚看著廊外被院子圍成四方形的天空,說:“明天……我們就去見他。”


    麗雲沒說什麽,但是她知道臨倚這話的意思。她迴到西琪所要作的事,明日將會是一個終結。麗雲心裏忽然對明天也有了隱隱的期待。


    輾轉反側的一夜,臨倚的心卻是無比平靜的。窗外的天光漸漸亮了起來。她不等麗雲進來,便獨自一人起床,走到衣櫃前,選自己今日要穿的衣服。


    麗雲端著洗漱的溫水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臨倚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紗衣,領口繡了一朵小小的梅花。看見她這樣素淨的打扮,麗雲愣了一下,道:“從來沒見過你穿這樣的衣服。”


    臨倚坐在銅鏡前慢慢梳著自己一頭長發,慢慢說:“這些衣服都是很久以前的了。這恐怕也是最後一次穿了。”


    待到一切妥當,臨倚便帶著麗雲往平橋大獄而去。


    就要見到他了。五年的時光,終於還是逃不過這一次見麵。她穿著浣紗衣,站在平橋大獄外麵的陽光下,儼然五年前的那個人。可是隻有她自己心裏知道,這件衣服之下的軀體卻早已經腐朽。


    經過了漫長的等待,平橋大獄那道堅實厚重的門終於鬆動,慢慢打開。一個青灰色的人影慢慢從裏麵走出來。


    臨倚的眼裏慢慢溢出了淚水,他看起來和五年前沒什麽變化,可是隻有臨倚知道,他眼中那道傷痕有多刻骨銘心。她微笑地看著他走近。


    他慢慢走著,並不著急。他和她之間那條路他已經走了一輩子,到了現在,他已經無需著急了。


    他彎下腰深深咳了兩下,臨倚的心慢慢擰緊。可她依舊站在原地,看著他。


    他直起腰來,依舊慢慢一步步朝她走來。終於走到她眼前,他溫和地笑了,道:“臨倚,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記憶中的聲音,在他說話之前,她擔心自己記憶中的那個聲音已經不在了。可是現在他開口了,還是那個聲音,一點變化也沒有。臨倚的心終於放下來。她含笑點點頭。阮既言慢慢抬起手將她攬在自己懷裏,緊緊抱住。


    很久之後,他隻在臨倚耳邊說了一句話:“對不起,臨倚!”


    臨倚搖搖頭:“你謀反,我知道是因為我。既言,什麽都不要說。我隻要你記著當日我們在芙蓉花下喝醉之後所說的話。你要給我自由,如今,隻要你好好地,便是給我的最大的自由。”


    阮既言瘦弱的身軀在臨倚的臂彎中慢慢開始發抖。臨倚什麽都沒說,隻是抱著他,一言不發。


    許久之後,他才放開她,道:“我惟願這一刻永遠不要逝去。”


    臨倚道:“我們的執著總是傷害身邊的人。既言,記著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十五年了,我沒有叫過你一聲哥哥,今日,我叫你……哥哥……


    從此,你的人生再無遺憾。走吧,去過你最想要的生活。忘記那些前塵往事,真正讓你自己自由。這是我唯一所願。”


    阮既言靜靜看著臨倚。臨倚也看著他,長久地注視他。


    很久之後,阮既言才點頭:“我如你所願!”


    臨倚卻搖頭:“非我所願!而是你自己的心願。我要你掙脫這枷鎖,過你自己的生活。重新做人……做一個全新的你。”


    既言沉沉地看了她很久,說:“好。我會自由,我會好好地,我會做全新的我自己。


    原諒我,臨倚,給你的承諾無法實現。我拚盡自己的全力,可是依舊無法實現給你的承諾。”他的眼圈也慢慢開始紅了。


    臨倚笑:“別說這樣的傻話。我的心願也隻是要你自由而已。就像你對我的。”


    臨倚轉身從麗雲手中接過那一支笛,放在阮既言手中,道:“走吧,你要實現我們所有的願望。”


    阮既言深深看了一眼臨倚,轉過身毫不猶豫大步走了。臨倚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在這樣強烈的陽光中,她的心卻是冷的。他仿佛也是冷的,再多的陽光也溫暖不了。


    麗姝以為她和既言之間是超越禁忌的愛情。所以她害怕既言被自己給毀掉,所以她才會千方百計將自己逼走。可是隻有臨倚自己知道,既言和她之間,無關愛情。有的隻是另一個“我”。


    阮既言的身影已經看不見,臨倚卻依舊站在那裏呆愣愣看著他離開的方向。祥子和麗雲安靜地站在她身後。


    太陽漸漸西斜,陽光漸漸變得稀薄,晚歸的鳥兒開始鼓噪起來,身邊這樣吵鬧,可是卻又這樣安靜。臨倚抬起手,輕輕揮了一下,祥子便來到她身邊,躬身問:“主子,您有什麽吩咐?”


    臨倚慢慢地,淡淡地說:“從此以後,我便不再是你的主子。暗影從今日開始,這一世存在的唯一意義便是那個男人。我要你發誓,一輩子跟著他。他的存在是暗影延續下去唯一的理由。”


    祥子無比吃驚地看了一眼臨倚,又敏銳地意識到,臨倚這樣的想法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就已經籌劃好的。他愣愣看著臨倚,半晌之後才問:“主子,那您怎麽辦?”


    臨倚淡淡笑了一下,道:“我已經不需要了。”說完便轉身走了。祥子執行她的命令,站在原地沒有動。五年來他所受到的訓練便是堅決執行臨倚所有的命令。從此之後,他和暗影便隻有一項任務,便是保護那個曾經在西琪叱吒風雲的男子,終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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