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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們走出竹海,已經是夕陽西斜。


    阮既言撩開馬車的窗簾看了看外麵,繁華的帝京街頭,仍然人潮湧動。街邊的小商小販依然在熱情地叫賣。


    阮既言迴頭問臨倚:“你想逛逛帝京嗎?”


    臨倚的眼睛瞬間發亮:“我可以嗎?”


    阮既言含笑點頭:“我們在這裏下車,我去買點吃的。如果在酒樓吃飯,你就沒有多少時間逛街了。所以我去買吃的,曹順去找地方放車,你和麗姝在這裏等。”


    臨倚笑著說:“你一個人去我還不放心,還是讓麗姝陪你去吧,反正我站在這裏等就是了,曹順一會就能來了。”


    阮既言想了想,說:“也好,麗姝就和我一塊去。你站在這裏等,千萬不要走開。”看到臨倚點頭,阮既言帶著麗姝離開。


    臨倚站在街邊的屋簷下,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平民百姓充滿煙火氣息的生活,她在夢裏已經想象了千百遍。可如今這樣的生活鮮活地呈現在她麵前,她依然對一切感到無比好奇。


    她觀察街上走過的各樣人們,觀察路邊賣各式東西的小販。逐一看過去,她的視線停在了街對麵一個尋常的算卦攤子。一張破舊的桌子,上麵整齊地擺了硯台,毛筆和一疊宣紙,還有一個裝滿簽子的卦桶。桌子旁邊綁了一根竹竿,竿子上挑著一麵半舊的旗子,上麵寫道“鐵口神算”。


    這些東西都非常平常,引起臨倚注意的是,卦攤的主人。那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書生模樣,臉色蒼白,身形瘦削。他穿著藏青色半舊的布褂子,袖口有些破舊。他端正地坐在那裏,卻自有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勢。


    臨倚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一直在觀察臨倚,她發現了他,他也不躲閃,依舊大方地看著臨倚。不卑不亢,他的眼神有奇異地柔與安寧,仿佛溫暖的春風。嘴角掛著一絲莫名的笑,讓他整個人立刻就突兀了起來。


    他和臨倚對視一陣,忽然出口相邀:“小姐站得累了,何不坐下來,小生不才,願給小姐算上一卦。”


    臨倚愣了一下,她今天為方便出門,一副男子打扮,沒想到他一開口已經識破了她的真身。她也沒想到他會出口相邀,看來他對自己也很感興趣呢。她轉念一想,安然走到他麵前,緩緩坐下:“先生如何知道我是女子?”


    他的眼中帶上了一絲激賞,一笑答道:“小姐氣度不凡,明眼人一看便知。隻是小生沒想到,小姐竟是這般爽快之人。”


    臨倚不理會他的讚美,隻是微笑著說:“先生開口相邀,必定有一番高見,小女子這裏洗耳恭聽。”


    他沒想到她竟會開口直言,微微一愣:“我看小姐有些特別之氣,所以才唐突冒犯。”


    臨倚挑眉,問道:“什麽特別之氣?”


    “殺氣!”


    聽到他的迴答,臨倚一愣:“殺氣?!先生恐怕是看走了眼。我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何來殺氣。”


    他不以為意:“小姐身上的殺氣,並非一般武夫之流所有的好勇鬥狠之殺氣。恕在下冒昧,小姐剛下馬車,我就看到你了,除了小姐本身氣度不凡之外,吸引我想對小姐一探究竟的,就是小姐身上的殺氣。”


    臨倚迴過神,她不動聲色,繼續說:“願聞其詳!”


    他似乎並不想讓臨倚來主導這場談話,並沒有給出她想要的答案:“我知道你來自何方,我也知道你意欲何往,隻是,人生之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小姐切不可太過強求。你心太重,對很多事始終不能釋懷,這對小姐你並非好事。”


    臨倚沉默地看著他,良久,才冷冷地道:“先生句句暗含機鋒,似乎很明白我的心事。”


    他依然不動聲色:“佛家說萬事皆有因,小姐大可不必在意那些因果,隻要活著就好。像現在,小姐本是睿智淡定之人,隻是看不破,被外因所逼迫,眉宇之間有了殺氣。也許小姐極力隱藏,也許小姐自己也未發現。可是,終究還是有了這殺氣。


    太過執拗,隻會讓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有時候,睜開眼睛看看自己周圍,也許並非隻有你自己。”


    臨倚打斷他:“我覺得先生不像算卦的。”


    他不明所以:“什麽?”


    她道:“更像是和尚。和我說的話,句句是禪機。”她的神情裏帶著一絲老成淡定。


    聽到她的話,他一愣,似乎有一絲氣急敗壞:“唉,勘不破,勘不破啊!”說著,他竟開始動手收拾自己的卦:“枉我相候於此,枉我相侯於此啊。小姐謹記,城郭之外,青山之巔,三十之約,切莫相忘!”


    “既然我勘不破,你為什麽還要和我立下這三十年之約。你本就知道,你我都如此,人命如草芥,我們未必能踐行這三十年之約。”聽到他的話,她站起身,急急問道。


    他停了下來,迴過頭認真地看著她:“因為我知道你會去踐行。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看透你的內心所想,也沒有人能預測你以後的軌跡。小生不才,仗著生平所學,自以為可以化解,自以為可以看透。此時才知道,原來是我太過自負。三十年之約,不過是要給自己留一個答案,隻不過是想讓自己從這耿耿於懷中得到解脫。”


    接著他又自嘲地搖搖頭:“嗬嗬,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渡人,沒想到如今被人所渡。我也開始了那樣執著於一個結果。”接著他又低下頭小聲地說:“你太強大,我影響不了你。”


    臨倚沒聽清楚他最後說了什麽,但她沒有追問,隻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寥落的背影消失在夕陽西下的時刻,消失在眼前茫茫的人海。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三十年之約。還從來沒有人和我有這樣長的約定呢,半生嗬!”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沒有那麽孤單,和一個人有了三十年的約定,仿佛她的生命一端係在了他的身上,另一端,是自己。這樣想,她就開心起來。她知道,他說的對,自己一定會去踐行這三十年之約。因為第一次有一個人,願意和自己訂立半生的約定。


    買了吃食迴來的阮既言和麗姝看她沒在原來的位置,大為驚慌,阮既言抓住站在那裏東張西望的曹順厲聲道:“她人呢,去哪了?你竟沒有看好她?!”


    曹順被嚇一跳,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服侍既言太子六年,他從沒見他發過如此大的火。


    看到曹順一臉驚恐,什麽都說不出來。阮既言氣惱地放開他,大喝一聲:“還不快找!”曹順被這一喝,腦中漸漸開始清明,才和阮既言一起四處找尋起臨倚來。


    他們隻是焦急地四處看,卻不敢叫出臨倚的名字。阮既言找了一圈,沒有發現臨倚的身影,心中更是著急,虎著臉迴到街角,曹順戰戰兢兢站在原地等候。他急的伸長了脖子四處看,忽然,他興奮地大喊:“少爺,少爺,公……公子在那裏,公子在那裏。”


    此時已是最後一縷夕陽還掛在天邊,街上人群漸漸散去,臨倚嬌小的身影顯露出來。曹順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裏發呆。已經轉過街角打算再次搜索的的阮既言和麗姝聞言快速來到曹順身邊,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她。阮既言隨即鬆了一口氣,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舉步朝她走過去:“臨倚,你在這裏幹什麽?”


    被他一喚才驚醒過來的臨倚,迴頭看著身後急的臉色發白,還沒有好轉的三個人,歉然道:“對不起了,我以為隻是街對麵,你們能夠看到我。”


    阮既言沒說什麽,又恢複那個溫潤如玉,清如遠山的既言太子,那個永遠也不會對臨倚發火的吉言太子,不管她做了什麽。他揚揚手裏的吃食,“餓了吧,我們迴車上去,邊走邊吃。”接著他又想起了什麽:“對了,我剛才看到有人在賣紙鳶,想著你一定會喜歡,所以就買了一隻。一會看看什麽地方能放。”


    臨倚含笑點頭,她接過他手裏的紙鳶,好奇地撫摸:“這就是紙鳶啊?以前姐妹們玩,我隻遠遠見過在天上飛的,還沒有這麽近的看過它呢。”


    阮既言寵溺地摸摸她的頭,沒說什麽,隻是眼睛裏有滿滿的疼惜,而她,看不到。麗姝站在一邊看著這樣的既言太子和臨倚公主,忍不住悄悄轉過頭擦掉了眼中溢出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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