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的謊話,足可以致命......


    這時天徹底亮了,辦公室裏陽光明媚,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可對於支書而言,天黑了,如墜冰窖,手腳都是冷的。


    “裴寂昌,那可是你妹,你的親妹,你拿她的清白開玩笑,你還是人嗎!?”


    許鬆繩緊緊抓住裴寂昌的胳膊,衝其搖頭晃腦地嘶吼。


    “你欺負了俺妹,如果我還做縮頭烏龜,不敢為她伸張,那才是害了她,丟人敗興的是你,為老不尊的玩意,可不是俺妹丟人!”


    裴寂昌的神色甚至決絕,起身要出去,要去揭發支書的惡行,那村支書連忙抱住他的右腿,發出了怯懦的聲音。


    “啊呀......不敢胡來......是不是想訛我家的二八大杠,我給你就是了,別去胡鬧了。”


    許鬆繩認慫了,他沒有想到,村裏最老實的一戶人家,居然是如此德信,真的是刁民啊!


    裴寂昌怨恨地瞪著許鬆繩,其實在這時,他的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對這個支書的判斷沒錯。他重視家庭,在乎名聲,關鍵性格中帶有一絲正派。


    這類人最怕潑髒水,就如嫖被抓,你張嘴要個十多萬,隻要是他能承受得住的,立馬就能給,會主動認栽。


    尤其這個年代,人們最注重名聲,而且最怕男女關係混亂的事,如果許鬆繩真欺負了寂紅,說句難聽的,哪怕被坪頭村的人打死,都沒人細查。


    可外頭是什麽陣仗,一大群後生拿著扁擔啊。


    所以家庭和睦,又過得幸福,且對愛人有愧疚的人,他們更顯得懦弱。


    “寂紅......”


    裴寂昌話語急切,小妹立馬靠了過去,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順便拿起剛才許鬆繩蓋章的印泥。


    “你們要幹啥!?”


    許鬆繩嚇得驚聲尖叫,連忙往後縮著身子。


    寂紅勁大,一把將支書提了過來,裴寂昌更有勁,抽出支書的手,捏著他的食指,沾上印尼後,又在那張紙上摁下手印。


    “這是什麽啊!”


    許鬆繩帶著哭腔。


    “支書,這是一份賠償證明,你落了手印,那輛二八大杠俺就先騎著了,俺也不是故意要害你,是你先要幫何民眾,故意坑害俺家的......”


    裴寂昌收好那張紙,挨著許鬆繩,重重地坐在地上,長長唿出一口濁氣。


    “唿......老哥,隻要你幫我開出去省城的介紹信,我立馬把這份賠償證明給燒了,辦法我也幫你想好了......”裴寂昌的語氣逐漸放緩:


    “何民眾跟公社打好了關係,其實對咱們也行了方便,不需要我在場,都可以把證明開出來,你就說,我這邊認死理,隻有看到介紹信才願意交結婚證明。


    總之,何民眾相信你,一切就都好辦了。”


    裴寂昌把許鬆繩往起扶了扶。


    “裴寂昌,沒想到你是這麽個玩意,真不是個東西啊!真是敗壞你爹的名聲!”許鬆繩委屈叫罵。


    “來,寂紅,趕緊把咱們的好支書扶起來。”裴寂昌半蹲起來,連忙招唿小妹。


    可寂紅剛剛走過去,就被許鬆繩用力給推開。


    “你別碰我啊!”


    許鬆繩激烈地高吼,臉頰兩側的橫肉都在發顫。


    寂紅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連忙退到了牆角,則是由裴寂昌把支書扶著坐好。


    “老哥,何民眾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把一個把柄往高升的,如果我困在坪頭村,你也得留在這裏,絕對調不到鎮上,這點政治嗅覺你都沒有嗎?”


    裴寂昌的神色認真下來。


    倒不是所有的領導班子都是這樣做事的,但何民眾肯大可能會,主要許鬆繩不是自己人,這一點他也心知肚明,所以就會產生懷疑。


    裴寂昌現在要說的,無關事件的邏輯性,隻要讓許鬆繩感到懼怕就可以!


    許鬆繩沒有吱聲,一直在瞪著裴寂昌,他的內心早已經波濤駭浪,原來憨厚的小夥都是裝的?


    不是文盲,竟然懂“政治嗅覺”這樣的詞匯,還能給我擺這麽一道,昨夜裏騎走二八大杠,就已經準備要搞賠償這手段了吧?


    他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為何民眾辦事的?如此敏感的一個農戶?


    而且那張紙上的字,寫得很好看呀。


    這人......絕對不是簡單的刁民,還他媽心眼壞,主要有頭腦和文化。


    許鬆繩開始重新認識裴寂昌了,並且認真思慮那一番勸告,內心對何民眾的承諾開始鬆動,畢竟食言過一次了。


    “老哥,與班曉慶的事,我建議你不要鬧到公社,何民眾電話要你,關係肯定要走一圈,想必你見過鎮上的領導了吧?


    這個節骨眼上,你去告狀的話,反倒會抓住你的事不放,無論對錯。


    你還不如抓住班存耐的把柄,坐穩支書的位置,推行土地專營是搞政績的好機會,老裴家也會幫你的,那天村裏人幫俺家,還沒有去送過玉米,到時候拱拱火,村裏人會支持的。


    畢竟我可以敗俺爹的名聲,說啥話都有人信!


    把到時候成績搞出來,你不升誰升?”


    裴寂昌仔細地為許鬆繩分析,擺在他眼前的,已然是一條光明的路,就如此刻耀眼的陽光。


    本來,這也是許鬆繩的初衷,不過為他更加堅定了而已。


    上一世,裴寂昌扶持過不少科員上去,但這樣的話他沒法說,太荒謬了,雖然年代不一樣,但官職的規則大體不會變多少。


    許鬆繩依舊沉默,但這些話他竟然都聽進去了,莫名覺得裴寂昌這個人很複雜,不是一般的複雜,一旦讓他去了省城,夠何民眾喝一壺的。


    “老哥,你看,都把我逼得跳井了,你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為了你的家庭幸福,你隻能聽我說的做。況且,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裴寂昌與許鬆繩對視,他的話突然戛然而止。


    “啥事!”


    許鬆繩板著一張臉,急切逼問。


    “支書,是這樣的......”裴寂昌往前挪了挪椅子,身子緊緊與許鬆繩挨到一起,“俺爹的名字帶個硬,而你又是鬆,一硬一鬆,是吧,咱這是緣分啊,天注定要在一起公事的。”


    許鬆繩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用力捶了裴寂昌一拳,但也仰頭大笑了起來。


    氣氛這不就活躍起來了,最好的公事關係,最後一定得是和氣生財。


    “滾你媽的......”


    最後,許鬆繩怒罵,與裴家兄妹兩人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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