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身影姍姍來遲,像是不情願似的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宣告這場無聲的告別,到此為止。


    童磨拿起扇子,遮住下頜,“我早告訴你了,前麵是懸崖!”


    “伊之助!一個人也要活下去......”


    琴葉的悲鳴與祝福。


    她把自己的孩子拋下高聳的懸崖,下麵是一汪潭水,深不見底。


    童磨呆住了,他沒想到她會扔下自己的孩子,她在做什麽?殺了自己的孩子?為什麽?


    扇子向前一揮,琴葉身後一道血跡。


    “咚!”的一聲倒地。


    她這是做什麽?母子倆一起跳水自殺嗎?


    童磨走到懸崖邊上,流著悲憫的淚水,悲歎:“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去,根本活不成!”


    “竟然被母親拋下懸崖墜死,真可憐!”


    他篤定,那渺小無力的生命不會存活。


    畢竟,人類是種十分脆弱的生物!


    他不想用蔓蓮華找到那個小東西,伊之助死了!


    他脫口而出:“到死都是個笨丫頭!”


    這種感覺是什麽呢?心緒難平,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為什麽會有這麽笨的孩子呢!不聽解釋,不聽勸,還把自己的孩子親手墜死。都告訴過你了,不會傷害你和孩子,你一定要這麽固執嗎?


    如果你想走,可以。可以放你走,但是你為什麽要殺死自己的孩子?你是想一起死掉嗎?寧願舍棄生命,也不願意相信我一句話嗎?


    跟那些狠毒又蠢笨的女人有什麽區別!這可不像你!童磨眼中寒光一閃,透著失望,怎麽辦?孩子死了,琴葉怎麽辦?她要怎麽活下去?


    說起來,你也隻是個弱小又可憐的人類,遲鈍愚笨,解釋那麽多遍,都不能站在他的高度理解他。


    她還能活下去嗎?她是要死去還是跟我迴去?迴去的琴葉還能變迴以前的琴葉嗎?不......沒有孩子的琴葉活不下去的,要殺了她嗎?


    要殺了琴葉嗎?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發出幽光,神情冰冷,仿佛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和平常溫柔隨和的樣子對比鮮明,一個似凜冬,一個似繁春,此刻他的眼睛寒光四射,森然可怖。


    崖邊樹梢的風吹過,帶著秋葉的枯味,寒意爬上臉龐、肩膀和那個男人的眼睛。


    俊美冷酷的男人臂膀上垂著一顆輕盈的頭顱,墨色的長發及腰,黃色的和服上沾染著妖豔的紅,慘白的臉色在月光下像一尊白玉,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躺在要殺她的人懷裏。


    金色的扇子在澄淨的月華之下閃著漂亮的金光,下麵帶著一個翠色的流蘇,明麗清新,他在清冷的夜裏給女人扇扇子,他還不想失去她。


    刺骨的寒意爬上翅膀和心尖,她醒了。


    夜空的月華皎潔明亮,他的發色雪白,彩色的紅眸與她對視,若不是看見勾起的唇角,一定沒發現他在笑。


    童真無邪,無憂無慮的笑。


    都是謊言。


    是麵具。


    她吞咽著,苦澀難耐,一並將恐懼吞下。溫柔的目光似乎撫平了她的驚恐,恢複了以往的心境。


    她曾讚美月光和太陽,曾那麽公平地照在每個人身上。


    她想摸摸那顆月亮,緩緩升起的手被一隻大而冰的手握上,還有堅硬的鐵扇。


    好像是想要迴到月亮上的輝夜姬,卻被一隻大手困住,怎麽也掙脫不開這塵世的桎梏。


    目光從皎潔的月亮上移到一副俊美的麵孔上。


    “不要......不要殺伊之助!”微弱的氣息從慘白的唇齒間發出,這是她的乞求。


    “......你不是相信我嗎?我說過不會傷害你和伊之助!”為什麽這次不信?伊之助已經死了,你太傻了,你犯下了自己無法原諒的錯。


    他麵無表情,這是他本來的樣子。


    她還是第一次見。


    後背冰冷而刺痛的傷口讓她不知該如何迴答。


    他已經瘋了!


    “今晚的月色好美!”


    琴葉莫名其妙的感慨。


    “我信你......真奇怪......這個時候我還是想信你的。”虛弱讓她語氣微弱,一停一頓。


    這句話是真的嗎?童磨看著她。


    破碎的美人不停地從純澈淨透的碧眸中滴出水,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她把手撫上那張俊美的麵孔上,溫暖軟熱,溫如春日的的微笑,像太陽一樣無聲地融釋著這座冰山。


    仿佛看見了春日的朝陽,晦暗的眼睛明亮了起來。


    “我......我跟你迴去。”她終於迴複了他想要把的答案。


    童磨的眼中寒光褪去,煥發光彩,一百分的滿意迴複,但是五味雜陳。


    童磨又露出往日溫煦的笑容,欣喜於琴葉的迴心轉意,寬大的臂膀之下,這個女人是那麽嬌小,他下頜貼在她的額頭上,感動著:“你早這樣說不就好了!也不會白白挨了一扇。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和伊之助的!”


    你不應該把孩子丟下,他本來能活。你們都能活得很好。


    她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勾在他的脖頸上,融化的冰眸掛著濕潤的水珠,晶瑩剔透,她將頭攀向他耳畔,輕語:“我知道!我......相信你的話!”說著豆大的水珠竄流而下。


    “我好冷......能不能......抱緊我。”聲音低如蚊蟻。


    童磨流著欣喜的眼淚,他已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演戲還是真情流露,隻是緊緊抱著這個剛才還倔強憤怒責罵他的人,此刻她的氣息如往常那樣,溫柔繾綣,隻是有一份淡淡的悲傷。


    琴葉被勒得緊,後背的傷口已經因為寒冷止住了血。


    是她昏迷時扇子的冰霧所致。


    還好,她迴心轉意了。


    “童磨大人~知道什麽是愛嗎?”聲音很低,是在他耳邊傳來,伴著溫熱的氣息。


    “我知道的,是喜歡啊!”


    “愛不僅僅是喜歡啊,還包括很多種和很多的方式”


    笑容和聲音一如往昔,溫柔甜美,隻是有些微弱,在耳邊輕吐,卻有一種不一樣的體驗。


    “童磨大人......能體會到人類的感情嗎?”


    沒有聽到迴答,於是緊接著苦笑一下,淚滴在夜色中滑落,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果然還是失敗了,她失敗了。


    她在沒有融化這塊冰山前,就已經熄滅了。


    這個人,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可言,他不會理解人類的情感。


    琴葉的微微掙紮後,懷抱鬆了很多,她捧著這張俊美又看不透的臉,他沒有往日溫柔熱烈的笑,麵無表情的冷漠。她像往常一樣手指輕輕撫順他向下的眉毛,輕柔溫熱的觸感讓他覺得舒適,那雙溫熱的小手滑至唇邊逗留,輕撫。


    “可以嗎?”


    他對上一雙溫柔如水的眸子,晶瑩純澈,像是能引人沉溺的春潭。


    越來越近的麵孔,她閉上雙眼,緩緩湊近。


    溫香的氣息撲鼻而來,溫軟柔潤的櫻唇觸上清涼的唇角,唇瓣。


    他睜大雙眼,理解不了發生的一切。


    一隻小手捂住他的雙眼,溫暖柔軟。


    觸感讓他知道,這一切真實。


    輕輕淺啄的溫唇在他清涼的唇上逗留,他莫名地配合著微微張開了唇齒,他並不排斥,仿佛在找尋什麽東西。


    鹹鹹的味道四散開來,貪婪地吮吸,模仿著逐鬧。


    他意猶未盡,她有些唿吸急促,想要退出,卻被擁得更緊。


    她的手在想擁的一瞬,找到了他的一隻手,伸開手指,交叉在那冰涼的指縫間,握住。


    他們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仿佛一對恩愛的戀人。


    從來不知道的世界讓他好奇、興奮。


    濕潤的眼眸,濕滑的口腔,濕漉漉的空氣,月色朦朧,一切曖昧極了。


    她猛地撇過臉去,久久的窒息讓她感覺重獲新生,急切地吸入新鮮的空氣。


    他緊緊抱著這個給他帶來新奇體驗的人,濕潤的眼睛,好像有些感動。


    “呐~這是什麽?好神奇!”


    琴葉的手從冰涼的指縫中抽離,緩緩抱住他寬實的後背,輕輕撫摸。


    “想知道嗎?”


    “嗯嗯!當然!”


    “那,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身體的本能察覺到危險,行動先於腦子做出了反應,金扇一閃,溫熱的液體澗在肩膀和胸前,是血液的味道,琴葉倒下了。


    他被騙了!


    她大著膽子意圖讓他放鬆警惕,利器刺向他,她想殺了他。


    潔白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嘴角,脖頸兒流下豔紅的液體。她手中握著發釵,尖銳的一頭衝向童磨,她本要刺向他。可是她太弱小了,完全不會功夫,既沒有速度也沒有力度,也沒有對鬼的認知,妄圖用小小的一隻發釵刺殺上弦之二,她的行為愚蠢又好笑。


    上弦鬼又怎是她一介弱小的女子能殺死的?她的行為無異於以卵擊石,蚍蜉撼樹。


    她不知道自己會因此丟掉性命嗎?


    抑或是,她本就想丟掉性命呢?


    琴葉死了。


    琴葉死了。


    童磨坐在一旁,寂靜的夜色如他的沉默,冰霧彌漫了半座山。


    童磨看著鮮血,茫然:“琴葉~你活不成了!”


    “你要死了!”


    他摸摸自己的額頭,麵無表情的臉重新掛上未達眼底的深笑,冷笑森然。


    “哈哈哈~死了?死了好啊!”


    “死了,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畢竟你真的很笨啊!”


    “愚笨的你終於在死前做了個聰明的決定!”


    “這也算是你的進步吧!”


    “我會讓你獲得幸福!成為我的一部分吧!琴葉~你不是說過在我身邊感到幸福嗎?”


    “你知道,我很挑食的。”


    “我會把你吞噬幹淨,連一根骨頭都不剩~”


    “就算離開我,你也是會暴屍荒野,被欺侮哄騙,與其在外邊其活不下去,還是留在我身邊好!”


    “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你那麽漂亮,與其埋在肮髒的土裏被蟲子啃噬,不如讓我吃掉你吧......”


    他說了很多話,明明直接殺掉食用就好了,他說了很多,明明旁邊沒有一個活人。


    他在說給誰聽?


    秋露淋在身上,樹葉掉在琴葉黃色的和服上,蟲子也跳在她的臉上,琴葉再沒醒來。


    那個秋夜,童磨吃掉了琴葉身體,連頭發都不剩。


    黃染碧葉,落地無聲。


    旱池斷荷,枯枝殘葉,濃秋讓枯葉掛著寒霜,凜秋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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