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陰沉沉的天空,雪花簌簌地散落著,安靜得隻能聽到雪的聲音,世界仿佛一幅慘白的畫卷。白色的雪被蓋在房頂上,北風蕭蕭,夾雜著些許冰刃。山腰的寺院裏閃爍著昏暖的燈光,像黑暗中的一點螢光,給這冰冷的世界唯一一點溫暖。


    萬世極樂四個字,懸掛堂前,偌大的室內,空空蕩蕩,一排排燈盞將屋子照得亮堂又溫暖。


    荷花屏風透著昏黃的光,後麵是一片旖旎。


    女孩坐在一名男子身旁,因羞澀紅透的臉像熟透的果子,散發著少女獨有的淡淡體香,還透著熱氣。


    男子身形高大,懷抱著的少女對比之下竟像個孩童般嬌小。少女懷春似的嬌羞,垂下腦袋,忍不住地偷偷瞥幾眼“心上人”,那頭橡色的頭發多麽與眾不同,精致的五官,精雕細琢般,明明有著硬朗的線條,卻總是帶著孩童般純真無邪的微笑,溫柔得讓人放鬆又安心。


    最漂亮的,當屬那雙絢麗的彩色眼睛。是的,人的眼睛可以用絢麗來形容呢!彩虹一般,仿佛將世間美好的景色都融於其中。


    這雙虹眸真的讓人相信,他就是神明。


    那雙堅實的臂膀像一堵牆,堅硬冰涼,如同外邊的寒冬一般,緩解了少女焦灼又炙熱的身體,迫使她不斷向冷處探尋,此刻的少女仿佛像一條蜿蜒向上的小蛇。


    “教...教主殿下~您......冷嗎?”輕柔的女聲在他胸前顫抖著。


    “殿...下...”他沒有迴應,女子繼續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男子頭上蓮冠上的垂帶。清逸出塵的男子始終正襟危坐,臉上帶著不明所以的微笑,又溫柔又疏離。在那頂蓮冠和黑色披風的映襯之下,多了幾分肅穆莊重,他正襟危坐,清冷疏遠,像個聖潔清冷不食煙火的佛子,臉上的笑容又恰如其分地將那份遠離俗世的清冷感抵消殆盡,世俗溫柔。如此反差,引人逗弄。


    男子長吐一口氣,一個響指,少女便即刻倒地,一動不動,宛如睡著了一般,此刻,偌大的教廷,沒有一絲活物的喘息。


    長燈盡數熄滅,夜色如漆,鬼的盛宴已然開始。


    森林某處。


    “站住!”如野獸般咆哮的聲音緊隨其後,一個少女帶著破敗不堪的身子雙手緊緊抱在胸前,身上破舊的和服浸著雪泥的臭味和血鏽味。


    少女急促的喘息和害怕的沉吟充斥在腦海中,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快,越來越大,那顆心髒仿佛馬上就要從嘴巴裏跳出來一樣。雙腿因為疼痛和寒冷已經麻木,沒有知覺一般,拚命地奔跑著。跑,快跑,再跑。


    今晚的夜色,幫了大忙。


    可是這雪又來的不巧,把世界映得好亮,無處藏身。


    眼前白茫茫一片,身後是一串串腳印,明顯地記錄著她的行蹤。


    少女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上的和服已經被刮扯得破破爛爛。這灰白的夜,仿佛她的人生一般,沒有半點光鮮。


    “對不起!伊之助!媽媽保護不了你!”豆大的水珠順流而下。


    逃離那個家,她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隻是,她不想舍下自己的孩子。


    無論怎麽跑,摔倒多少次,她都擺脫不了身後令人恐懼的咆哮聲,等待在她麵前的隻有沒有盡頭的路。


    她想起自己的一生,泥沼中的浮萍一樣,無根無依,本以為嫁了人後,找到了自己的依靠和港灣,誰知,等待她的,卻隻有丈夫的打罵侮辱,婆婆的冷嘲熱諷。


    忍忍就過去了,忍忍就過去了,老好人的父親總是這麽告訴她。她可以忍,但是她的孩子不可以忍,他還那麽小,他的父親怎麽敢......


    因為伊之助哭鬧,她的丈夫就準備對繈褓中的孩子動手,她想也沒想就上去咬住了丈夫的手臂,可想而知,接下來迎接她的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她不能倒下,於是想也沒想,包上伊之助就奪門而出。


    可以說是衝動行事,可是她不後悔。


    她要保護她的孩子。


    血,不記得流過多少次血了,這個味道已經熟悉到習慣了它的存在了,以至於很多次她都沒有發現自己受傷了。


    血跡在她身後連成一條斑駁的線,像一支冬日的梅花,在這慘白的世界顯得格外鮮麗。


    懷裏伊之助的身體熱熱的,這,是她的光,是她卑微漆黑的人生中的一把火,一顆永不會暗淡的星光,是她的太陽。


    浮萍,不可以沒有太陽。


    可是,離開泥沼的浮萍,是無法生存的!


    兩隻眼睛腫的不成樣子,水珠隻能從縫隙中汩汩流出。


    神啊!即使我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請你救救我的孩子!伊之助,伊之助他是無辜的!求求你!求求你......少女一遍遍在心中向上天祈禱,可是,上天似乎沒有聽見她的唿喚。


    是啊!在那無數難捱的日夜裏,她也曾無數次地祈禱著,上天也一次都沒有迴應過她!


    她早就不信什麽上天神明了,但是這一次,她希望神明可以眷顧她的伊之助。


    為什麽自己得不到眷顧,大概這輩子是個罪孽深重的人吧!可是她願意背負這罪孽,隻要她的伊之助平安無事。


    少女像一隻螻蟻一樣在深山裏爬行,一片雪花就可以將她淹沒,她逆著風雪前進,好像在與天抗爭,顯得渺小無力。


    冷風中的雪像刀子一樣刮在慘白的臉上,劃出一條條美麗的線,紅色的。


    喘息聲不絕於耳,心髒的聲音也能聽到了,砰砰砰,跳個不停,張大嘴巴也不能喘上氣,馬上心髒就要炸掉了。


    這條路還要走多久,她不知道,也許還沒有走到盡頭自己就凍死在路上了!


    感受著懷中的溫熱,她目光堅定。不,也許,就在眼前呢?


    她不能放棄求生的欲望,不能胡思亂想,她要為伊之助奪得一線生機。


    就算她死了也沒關係,隻要伊之助能活下去就好。


    古寺坐落在山間,像沉睡在雪夜裏的巨人,安詳。點點昏黃的光,是她唯一看到的希望。


    僵硬的雙腳拚盡全力地抬著,終於趕到了門口,她扶著門用盡平生的力氣大聲地唿救,拍打。這寺院好像是個無人之地一般,任憑她怎麽唿救都沒有人來開門。努力平緩自己的氣息,安撫著那顆快要炸裂的心髒,她迴頭看著自己來時的方向,實際上什麽也看不清,但是隻要尋著雪中的足跡就能準確無誤地找到她。


    大門前空無一人,她急地原地亂轉,她望向了暗淡的天空,那僅存的一線視野有一點點微光在閃爍,是門前燈盞的火光在閃爍,那麽微弱,就像她的生命一樣,那麽不堪一擊,輕輕一吹,就滅了。


    她癱坐在雪地上,默默祈禱著。


    “神啊!請救救我的孩子,伊之助是無辜的,請救救他,無論什麽代價,我都接受......”嘶啞的聲音微弱地幾乎聽不見,在雪花中消失殆盡。


    “神啊!請救救我的孩子,伊之助是無辜的,請救救他......”


    ......


    她的祈禱被風雪吞沒,無人迴應。


    不知道祈禱了幾遍,她隻記得已經有一陣沒有聽到身後追她的聲音了。


    也許,馬上就來了吧!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微弱的火光,然後閉上了眼睛,流出血水模糊的液體。


    “伊之助!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身為人母卻沒有保護好你。


    對不起,媽媽太沒用了。


    對不起!媽媽什麽都做不到。


    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你不要再做媽媽的孩子,太辛苦了......


    對不起!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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