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強睡了這幾年來最安穩的一覺。


    房間裏的床異常鬆軟,人躺在上麵,四肢平鋪,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身體輕盈得像漂浮在空中的氣球。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像初晨寒氣未退時,森林被初陽照拂,微暖,還餘一絲清涼。


    沒有噩夢,沒有早醒後的再難入睡,更沒有難以逃脫的黏稠窒息感,就連常伴在身的疼痛也消失了。


    太暢快,以至於她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四點。


    睜開眼時,看見林妙菡坐在床邊,季大強猛地坐了起來,慌忙解釋。


    “對不起,因為昨天實在太累了,我平常不這樣的。”


    卻見林妙菡遞來一個遊戲手柄。


    “會玩遊戲嗎?來跟我玩兩把。”


    見季大強麵露詫異,林妙菡笑起來:“你們年輕人喜歡的,我都喜歡,我女兒不在身邊,沒有人陪我一起玩,我很寂寞。幸好,我和你很有緣分,能說得上話。”


    見她麵露惆悵,季大強連忙從她手中接住遊戲手柄。


    “會的會的。”


    說完又小聲嘀咕:“就是我很久沒玩過,可能不太熟練。”


    林妙菡擺擺手,率先坐到沙發上。


    季大強這才注意到她沒穿鞋子,打著赤腳。指甲做了美甲,金閃閃十分惹眼。


    見季大強盯著看,林妙菡輕拍沙發,示意她坐過來。


    “我看你們女孩子都很喜歡做指甲,特意置辦了一套做指甲的設備,想著給我女兒親自做一次指甲,就在自己身上先試了試。你瞧我的手藝怎麽樣?”


    季大強舔舔嘴唇,抓耳撓腮想著怎麽說恭維話。


    “您的手藝很棒,比專業的美甲師做得還好!”


    話說完,她感覺不大對勁,擔心林妙菡會生氣。


    沒想到林妙菡麵露喜色。


    “那晚上吃完飯,我給你做指甲好不好?”


    聽她提到飯,季大強的肚子頓時咕嘰咕嘰作響,有些尷尬地擠出笑容。


    林妙菡看看她,什麽也沒說,對著門外候著的人招手,一幹人立即推著餐車,走進客房。


    “見你沒醒,我就叫後廚把菜備上了,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按我的口味準備了些。”


    “我都可以,不挑食的。對了,我女兒——”


    “媽咪~”剛說著,小福袋便被眾人帶了過來,身上已經換了一套嶄新的衣服,顏色很喜慶,服裝沿邊的白色毛絨襯得她像個精雕細琢的小玉人。


    “姥姥~”


    一見林妙菡,小福袋便撲了過來。


    季大強剛想抓住小福袋,糾正她的叫法,被林妙菡阻止:


    “幹姥姥叫著生分,我讓這孩子叫我姥姥,你也別叫我幹媽了,叫我媽吧。”


    若是八麵玲瓏之人,此時應該會甜蜜蜜地抱緊林妙菡的胳膊叫媽。季大強張張嘴,試了幾次,還是沒能叫出口。


    林妙菡並沒在意,將小福袋抱到兩膝間逗玩,同時一邊和季大強搭話。


    “你安心住在這裏,我保證沒人會打擾到你,這是地圖,你看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帶你——不,你們母女出去散散心。”


    看著林妙菡遞來的世界地圖,季大強感覺像在做夢。


    “媽咪,我想去看北極熊。”聽見林妙菡的話,小福袋舉起來兩隻手。“姥姥上午給我講了北極熊的故事。”


    林妙菡飲了一口茶。


    “我去過北極,不過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很想和女兒一起周遊世界。”


    見林妙菡麵露遺憾,季大強忍不住問她:“那您為什麽沒有和您的女兒一起周遊世界呢?”


    “我的養女心髒不好,我一直在為她的病奔波,她生來就有心髒病。”


    聽到這句話,季大強猛然抬起頭,目光不自覺落在小福袋身上。


    “這個病——不,我是想問,她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有治好?”


    林妙菡一頓,輕抿嘴唇,目光悵然,似在思量。


    “找到一顆合適的心髒並不容易,手術過程中,她的排異反應很嚴重,加上,我身體不好,疏於對她的照顧。”


    “我是一名躁鬱症患者。”林妙菡深吸一口氣,看著自己牽掛在心的孩子,解釋道:“我因為一些事情再次發病,不過我現在已經康複,抱歉,我需要去窗台抽一支煙。”


    說著,便將懷裏的小福袋交給了季大強。


    季大強將小福袋摟入懷中,眼睛泛酸澀,她覺得自己應該克製住衝動,但她沒辦法麵對沈仲。


    這是一種可恥的情感。


    她對他的身體懷有欲望,她不確定,這是否是躁狂發作的反應。


    身體受製於荷爾蒙,受製於多巴胺,受製於瘋狂,但她的心,真實地恨著他,恨得咬牙切齒。


    從福利院相見時,她就恨著。


    他的生活,遠比她要舒適。


    明明他已經擁有太多,明明他看起來是那般光鮮亮麗,他還要,還要貪婪的,從她貧瘠的世界裏,無限掠奪。


    她的內心藏著野獸,窮兇極惡,所以她從不跟人起爭執,隻是,漠然一點,壓抑著自己的狂熱和憤恨。


    憑什麽,她要低他一等?憑什麽,要心懷愧疚?


    “媽咪,我們去看北極熊要叫上爸爸嗎?”


    聽見小福袋的聲音,季大強的下頜微微抖動,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提高一度。


    “為什麽一定要叫上爸爸?隻和媽媽在一起不行嗎?”


    “福袋寶寶,來和姥姥一起玩,媽媽還沒有吃飯,我們讓媽媽先吃飯。”


    林妙菡抽煙時,始終注意著季大強的情況,見她神情激動,立即掐滅香煙,走過來抱住小福袋。


    季大強兩手撩起了前額的碎發,咬咬嘴唇,衝林妙菡說了聲謝謝。


    見季大強有些失落,林妙菡將小福袋交給女傭後,將季大強籠在自己懷裏。


    “沒關係的,孩子,不是你的錯。”


    季大強深吸一口氣,從她懷中掙脫了出來。


    “沒事的,幹媽,我沒有問題,我會盡快投入工作。”


    林妙菡捉住她的手,目光溫柔。


    “沒關係的,我的保鏢很多,我請你,是想讓你扮演我的女兒,過段時間我們會頻繁赴宴。屆時,你會以我愛女的身份出席,所以,我們相處必須要多多熟悉對方,在我麵前,你大可像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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