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主要還是夫人勞累過度,免疫力下降導致的,我為夫人開過藥,吃下睡上一覺,就會好的。”


    聽完家庭醫生的話,沈仲點點頭,將目光重新轉向床上夢魘的季大強。


    見她眉頭緊皺,頭上沁滿冷汗,一直叫冷,便伸手為她掩了掩被。


    然而,剛蓋住,被子又被踢開,又聽見她喊熱。


    無奈之下,沈仲隻好推掉下午的例會,在床邊寸步不離,作季大強的專屬掩被工。


    季大強確實在做噩夢。一輪接一輪,夢裏場景不斷變換,最後不知為什麽,又稀裏糊塗,變成要找沈仲。


    找啊找,在一團團灰霧裏,她找到了姐姐,姐姐不理她。隻一眨眼,那張臉又變成媽。


    媽揪住她不放,一如發病時癲狂:“碧雲碧雲,救救媽媽。”


    好痛苦,又熱,又冷,身體明明在床上,卻始終像要墜落一樣,懸空著。


    好多汗,像要流幹身體裏的水,汗水一陣接一陣,心髒掐住。喘不過氣,喘不過氣。


    “沈仲!”


    終於,她咬牙切齒的,恨意萬分的,吼出了這個名字,瞬間通暢。


    睜開了眼。


    一眼就看見這人,他陰魂不散抓住她,不住問:“苒苒,怎麽樣?還難受嗎?”


    季大強嗬一口氣,什麽也沒說,用手背擋住了臉。


    “不想見我?等你吃完粥喝完藥,我就走,保證不出現在你眼前。”


    “季冉冉,你得講信用,遵守承諾不是嗎?”


    季大強慢慢放下手臂,失控發笑。


    笑罷,開門見山:“沈老板,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


    沒等沈仲說話,她又自語:“我想讓小福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輩子都順風順水。”


    沈仲走到床邊,擦掉了她的眼淚:“我知道。”


    說著,伸手從床頭櫃上端起一碗粥,坐至床沿,舀起一大勺,吹至微冷,送到她嘴邊:“張嘴。”


    被推開,然而粥沒撒,勺子又落迴碗裏。


    沈仲沒生氣,扭身將碗放迴床頭櫃上。


    背身時,他有些憋不住想笑出聲。


    隻因她萬分可愛——明明想製造混亂,推他時,兩隻眼睛卻盯緊飯碗,見勺子穩穩落進碗裏,方才如釋重負。


    又怎會生氣,溺愛還來不及。


    見沈仲沒做反應,反倒一臉縱容,季大強百思不得其解,隻好迴到敵退我不退的狀態,試圖在沈仲臉上找到一點波瀾。


    終於,讓她找到了突破口。


    “你…”


    剛想到要說什麽,眼睛霧蒙蒙,又聚攏一片水色。


    季大強想邦邦給自己兩拳,從小到大,無論和誰吵架,她總要先哭鼻子才行,長大了也沒改掉這臭毛病。


    眼看沈仲又要為她擦淚,她趕忙別開臉。


    “別碰我!”


    心髒砰砰跳。


    身體比理智率先反應,在他靠近時。


    然而,沈仲並未收手,他惡趣味頗多,特別深知她此刻甚是窘迫,特意從床頭櫃裏抽出一張藏藍色刺繡手帕。


    在她張嘴時,一帕子擦掉了她的眼淚鼻涕,然後——又將手帕塞進她手中。


    “記得洗幹淨還給我。”


    被帕子觸碰過的臉頰萬分滾燙,季大強此刻恨不得變身鴕鳥,將整個人都埋進被子裏。


    現下一句話也不想說,偏偏這人又是個話嘮。


    “以前沒談過男朋友嗎?怎麽這麽怕我?”


    “要你管。”


    “我是你的丈夫,你說我該不該管。”


    “我們明明是假的。”


    沈仲哦了一聲,不再接話,站直身子,退迴一旁的黑皮沙發上。


    窄長的灰色地毯猶如楚河漢界,將他兩人隔開,紗簾掃下一片陰影,他就坐在那陰影下,看著她。


    季大強突然注意到,他已經換掉殺手的cos裝扮,隻穿了一件白襯衣。


    因黑色映襯,那雪白格外惹眼。


    有些晃神,冒出一個念頭,覺得他絕不適合穿如此明亮的白色。


    他樣貌無疑是俊美的,但那是刻薄的、陰鬱的、深沉的美感,像一條盤踞著的毒蛇,需謹慎接觸。


    見季大強盯著自己發呆,沈仲翹起二郎腿,自斟自酌,飲了一杯茶。


    喝罷茶,他舒舒服服靠在沙發靠枕上:“怎麽樣,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什麽?”


    “選擇哪套婚禮方案。”


    麵對沈仲遞來的文件,季大強有些無奈,抬手壓住文件夾強調。


    “沈先生,我們隻是契約關係,我認為沒有必要興師動眾。”


    “希望婚禮溫馨一點對嗎?”


    沈仲捏緊鋼筆,在便簽紙上鳳舞龍飛寫下溫馨兩字,然後,抬頭看向季大強,笑道:“還是說你喜歡特別一點的?”


    “如果婚禮是必要的,我完全可以配合沈先生,沈先生不必詢問我的意見。但—”


    “經我判斷,這場婚禮對於沈先生隻是可有可無的形式,還是不麻煩為好,跟親友簡單聚餐即可。”


    季大強說著,目光溜到沈仲手上,見他拿鋼筆“噔噔”點了點便簽本,在她說話間,猛然扯下紙張。


    季大強頓時內心一振,預備對峙,卻見他好忍,拿手指揉揉眉心,抬頭時,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


    “季苒苒,我們目標一致,都希望棲梧能有最好的童年,至少比你比我都要幸福。”


    “或許你沒有察覺,棲梧是個不會主動要求什麽的孩子,她一直都很期待我們的婚禮,為了棲梧開心,我可以付出一切。那你,又是從什麽角度來判斷的呢?你沒有和我溝通過,那你怎麽知道,這場婚禮對我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呢?”


    “隻要能讓棲梧開心,我認為一切都是必要的。”


    這番話堵得季大強啞口無言。


    沒等她反應過來,沈仲隨即站起身,朝她彎腰道歉。


    “今天帶棲梧去找你,沒能提前告知,確實是我的不對。”


    “但棲梧跟我說,她很愛媽媽,想和爸爸一起給媽媽一個驚喜,所以我才臨時決定帶棲梧去店裏找你。抱歉,希望你能原諒。”


    有些騎虎難下。


    季大強張張嘴,剛想說話,卻見他,頭也不迴地朝門外走去。


    “沈仲。”她不由叫住他。


    他腳步停住,淡黃色的廊燈照在挺立筆直的後背上。返身,迴首,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破碎。


    “我是商人,很多時候隻會考慮利弊得失,但我,並非沒有七情六欲,也並非是你心中的冷血動物。”


    “季苒苒,不是隻有你失去了親人,也不是隻有你愛這個孩子。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門被輕輕關上。


    房間裏,淡淡的鬆柏香揮之不去,是他的味道。


    季大強埋在被子裏,頭昏腦脹,心亂如麻。


    真的是她誤解他了嗎?


    不,是他,以退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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