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更事時,他習武練槍,她就捧著下巴在一旁觀看,有時候當然也會豔羨。


    那時候陸子宴尚未入掌兵,他們感情好,謝晚凝曾鬧著他教過她習武。


    可一個受不了苦,一個狠不下心,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當時他訓練她反應力而留下的習慣,竟然被身體潛意識記住了。


    瞧,他不過隨手一丟,連句招唿都沒打。


    她張手就接住了。


    若是換做從前,謝晚凝高低也得誇誇自己,敏捷迅速,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可現在……


    對麵的姑娘滿臉漲紅,尷尬成那樣,陸子宴看的眼底生出幾分笑意,他輕笑了聲,道:“晚晚,你真的認為自己能忘了我嗎?”


    從小一起長大,兩世的情分累積。


    他們見過彼此最狼狽,最慘痛的模樣,那些愛恨癡纏的記憶是能刻進骨血、靈魂裏的。


    還有誰能介入他們之間?


    裴鈺清做不到!


    她現在不肯迴頭隻是因為她怕了。


    他讓她受了委屈,又沒把人護好,所以她怕了。


    從沒有一刻,讓陸子宴如此篤定,她不是真的不愛他,隻是不敢再愛他。


    沒有關係,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他讓她不再有繼續愛他的勇氣,他會把一切找迴來。


    這麽想著,陸子宴那冷峻的麵容都柔軟下來,聲音更是又輕又柔。


    “打開看看。”他道。


    謝晚凝抿著唇,沒有動作。


    她沒將手裏這玩意丟迴去,都是怕他又要出什麽幺蛾子,如何肯聽他指揮打開竹筒。


    陸子宴輕歎口氣,“晚晚,在我麵前你能不能別跟隻刺蝟一樣。”


    渾身都是刺,謹慎,提防,滿是敵意。


    他根本受不了她對自己這樣的狀態。


    “我什麽時候對你下過狠手,傷害你?”


    怕她不高興,明知她跟那老男人圓房的情況下,他甚至都把人放了迴來。


    還不夠顧忌她的感受嗎?


    至於見到他就跟見到瘟神一樣?


    他滿腔酸澀謝晚凝完全體會不到,隻立在角落,遠遠看著這邊,舉著手上的竹筒道:“請拿著你的東西離開,我不會要的。”


    “不打開看看再決定?”陸子宴坐在矮凳上,偏著頭瞧她,麵上喜怒不顯,隻輕輕道:“我行事手段對你來說固然可恨,但是晚晚,你知道的,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想你平安。”


    此生他所有的底線,都是她。


    做再多的事,也隻為了保護她,擁有她。


    他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給的東西,一定是對她有益的。


    那雙眼眸幽深平靜,不經意間對上一眼都讓人覺得深不可測,謝晚凝唇瓣的抽了下,急急別開臉。


    更覺得這竹筒燙手。


    正在這時,圓珠圓月已經備好熱水,在外敲門。


    熱水是謝晚凝吩咐備下的,她每日都要沐浴後再睡,已經是多年的習慣,這會兒當然不好無故讓她們退下。


    她緊張的瞪著圓幾前的人,“你快走!”


    陸子宴手握成拳置於唇邊低低咳了聲,笑道:“可我還有好多話沒跟你說。”


    這副無賴模樣險些讓謝晚凝吐血,門外等候一會兒的圓珠圓月沒聽見裏頭的聲音,麵麵相覷對視一眼,再度扣了扣門,“夫人?”


    “等等!”謝晚凝揚聲應了句,又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你趕緊給我滾!”


    她急成這樣,陸子宴終於停住了輕敲桌案的指尖,歎道:“我們晚晚的名節重要,那我就藏一下吧。”


    他站起身,四處看了眼,直接躍上了房梁。


    成年男人腰粗的梁上,他側身半躺著,單手撐著頭衝著她笑的一臉痞氣,還點評道:“灰塵大了點。”


    謝晚凝:“……”


    她真是從沒見過他這樣不要臉的模樣,暗道了聲晦氣後,吩咐圓珠圓月進來。


    兩個婢女身後跟著幾個健婦,手裏都拎著熱水,衝著主子微微一福後,徑直朝盥洗室走。


    再次出來時,裏頭的浴桶已經灌滿了熱水。


    謝晚凝沐浴不愛有人在旁服侍,沒多一會兒,她們就退了下去。


    房門再度合上的下一瞬,身後出現一道影子,是那位梁上君子落了地。


    他彎腰湊近,輕飄飄道:“晚晚,你是不是該沐浴了?”


    “……”謝晚凝深吸口氣,迴頭瞪他,“陸子宴,你究竟想做什麽!”


    “想要你,你給不給?”陸子宴表情都沒動一下,隻看著她道:“我從始至終唯一想做的,就是要你。”


    真是無可救藥。


    謝晚凝真是氣笑了,捂著胸口的手指都在發顫,“你怎麽就成了這樣的地痞無賴!”


    他的傲骨呢?


    不是冷傲不遜嗎?


    不是高不可攀嗎!


    陸子宴也笑,手腕抬起扣住她的肩,笑道:“我不來找你,你永遠都不會主動找我的,晚晚,你知道嗎?我今天等了你整整一天。”


    他撈起她的下巴,低頭看著她憤怒的眸色,笑意變淡,“從沒有人敢讓我等這麽久,但是,在我來這兒的路上,我卻希望你是故意的。”


    故意戲耍他,故意折磨他,故意欺負他。


    無論怎麽樣都行。


    至少不是對他視若無睹,毫不在意。


    真是卑微到了塵埃裏。


    謝晚凝心不受控製的發緊,抿著唇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眼簾垂下時,下巴上的手卻輕輕一捏,迫使她再度抬眼。


    他好像沒告訴過她,他愛極了她的眼睛。


    就算裏麵是對他的厭煩,他也喜歡她好看的眼眸裏印滿他的樣子。


    “晚晚,”他衝著她勾唇一笑,嗓音輕柔:“我要出征了。”


    北疆。


    謝晚凝腦子裏閃過這兩個字。


    之前他就說過,今年會出戰北疆。


    等他從北疆迴來……


    眼前一黑,麵前男人不知何時又湊近了些,謝晚凝以為他又要吻自己,但他沒有。


    陸子宴隻是一眼不眨的看著她,像是要把她刻進心裏,“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謝晚凝瞳孔猛地瞪大,“你要擄我去戰場!”


    陸子宴道:“你願意嗎?”


    “不願意!”謝晚凝勃然大怒,“我知道你行事囂張慣了,但我……”


    “我隻是擔心你,”陸子宴打斷道,“此去北疆山高路遠,你這邊若是出事我鞭長莫及,晚晚,我不想再經曆你沉睡不醒的痛苦。”


    他語調輕柔,隻是在陳述一樁事實,並不是訴說自己情意,也沒有半點暴露自己痛點的難堪。


    謝晚凝聽著,袖中的手指緩緩握緊,嘴唇動了動,僵硬道:“不要你管。”


    “這是你的安危,我做不到不去管,”指腹摩挲著她柔軟的下頜肌膚,陸子宴道:“跟我去北疆好嗎?最多一年,我踏平金朝,帶你迴京。”


    “我不去,”謝晚凝木著一張臉,“你當然可以動手強行擄我去,不需要顧忌我的感受,但我告訴你,你得到的隻有……”


    “住嘴!”陸子宴瞬間變臉,低喝道:“再敢口無遮攔,我先把你擄去營帳侍弄。”


    ‘侍弄’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絕對是個動詞。


    謝晚凝十分識時務,當即就不再說話,隻是眼神依舊憤憤。


    四目相對許久,他的麵色漸漸緩和下來,“真的不去?”


    “不去。”謝晚凝道。


    陸子宴深深的看她許久,最後輕輕嗯了聲,“那就不去。”


    比倔,他哪裏比得過這姑娘。


    謝晚凝才鬆口氣,就見他拿著那個竹筒遞過來,“打開看看。”


    竹筒不大不小,密封層已經被他撕開,她隻需要輕輕一揭,就能打開。


    謝晚凝想了想,動手拔出竹塞子,將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


    一枚玉指環,一張卷曲的字條。


    字條上麵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小字。


    謝晚凝衝衝掃了一眼,見到‘紫竹林’三字後,唇角微抽。


    這人不會真的在那兒,眼巴巴等她吧。


    他是怎麽認為,她會願意孤身去同他幽會的?


    原來,他說等她一天的事,竟然是真的。


    “憑借這枚指環,你可以調令我在京城所有親兵,”


    陸子宴撚起她掌心上的玉環,低聲道:“這是我留給你的後手,我不在京城時,你一旦察覺到什麽風吹草動,不要冒險去試探什麽,直接去鎮北王府,那兒有一條地道通往京郊軍營,隻要到了那兒,不會有人能傷你分毫……”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給她講指環帶上。


    謝晚凝抬手打斷:“你覺得我會有什麽危險?”


    陸子宴一頓,淡淡道:“世上不長眼的人很多,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有備無患。”


    他沒有做正麵迴答,謝晚凝卻知道。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前世她的死,讓他再也沒了運籌帷幄,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


    謝晚凝自己也覺得,事關自己性命,如何小心都不為過。


    但她如今是裴家婦,又怎麽能拿他的信物,靠他的人來保護?


    這樣,置裴鈺清於何地?


    裴鈺清……


    謝晚凝恍然一驚,“我的暗衛!”


    裴鈺清離京時,給她留下四名暗衛,明處還有裴洱照應。


    如今,這人已經堂而皇之出現在她房裏,那些暗衛呢?


    見她終於反應過來,陸子宴捏了捏眉骨,小聲道:“我沒動手。”


    在她咬牙逼視下,略有心虛道:“應該是鳴風處置了吧,你知道的,他自作主張慣了……”


    “陸子宴!”


    那是裴鈺清離京前為她精挑細選出來的四名暗衛,以一當十不在話下的擎天衛精英!


    上迴幾名暗衛就被他的鳴風解決了,這次竟然還是他!


    謝晚凝真是又惱又恨,怒意直衝顱頂,想也沒想,手直接揚起,猛地揮下。


    ‘啪’的一聲脆響,響徹屋內。


    就連外麵候立著的婢女都聽見了動靜,小聲問詢。


    謝晚凝隻覺得自己手腕發麻,手掌發痛,正隨口敷衍婢女兩句,手腕就被扣住。


    “疼嗎?”陸子宴看著她發紅的手心,輕輕捏了捏,淡淡道:“就這麽喜歡打臉?”


    他俊俏的側臉上,一個手掌印十分清晰。


    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陸世子,現在更是兵權在握的鎮北王。


    挨巴掌這樣的事,恐怕最恨他的政敵都不敢想。


    可這是她打他的第二個耳光。


    謝晚凝唇動了動,咬牙道:“你欠打!”


    “好,我欠打,”他半點不見惱,低頭湊近了些,哄道:“還打嗎?消消氣,隻給你一個人打,打一輩子也行,好不好?”


    謝晚凝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可唇才輕啟,陸子宴就勢覆了上來,手扣住她的下頜。


    用著不容她躲避的姿態,吻她。


    這個吻灼熱,癡纏,帶著毫不遮掩的濃烈愛意和痛意。


    在此之前,謝晚凝從不知道,一個親吻原來能品出這麽複雜的情感。


    好像感同身受,她能真切體會到他的情緒。


    恨不得將人吞吃入腹的深吻,可吻到結束都不帶半點欲念。


    他紅了眼眶,沒有落淚,眼睫看上去卻濕漉漉的,像一隻收斂了爪牙的小獸。


    可憐、無害。


    真是假的可笑,這可是陸子宴!


    他怎麽會可憐,怎麽會無害!


    謝晚凝閉了閉眼,強自壓下自己可笑的動容,抬手又是狠狠一耳光,“滾!”


    隨著‘啪’的一聲,室內徹底安靜下來。


    陸子宴維持著被扇到偏著臉的姿勢,好看的眼睫顫了顫。


    良久,他輕輕道:“真絕情。”


    他幾乎要把一顆真心挖出來獻給她。


    什麽自尊,什麽傲骨全部敲碎,就連羞恥心他都沒有了。


    他隻要她一個,不要臉麵的隻想要她一個。


    可她卻一次比一次狠心。


    “早就沒有情意,何談絕情!”謝晚凝握住自己發抖的手腕,深吸口氣,聲硬如鐵,“你給我滾!”


    “滾不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就從被她話語的刺痛中迴身,站直了身子,語調輕淡:“你是不是拿定了我舍不得動你一下?”


    他道:“晚晚,如果我是你,我不會一點希望都不給我這樣的人。”


    “又要開始威脅我了嗎?”謝晚凝氣的發笑,“除了威脅,發情,和無休止的糾纏外,你還有別的招數嗎?”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你的感情,沒有讓我感受到半點快意,隻有厭煩!”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愛我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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