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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匣裏,是一遝發黃的宣紙。紙上是一行行蠅頭小楷,字跡工整漂亮。


    興文裏沒有寫什麽曠世陰謀,隻是流水賬一樣的記載。


    【二月丁亥,署衙辦公,會晤密州總管長史,籌賑災糧款,迴府。】


    ……


    【三月甲申,休沐,莊嚴寺禮佛,隨同僚垂釣,魚雁館聽曲。】


    ……


    【四月辛醜,赴封府晚宴,大醉,迴府受夫人責罵。】


    ……


    【五月庚辛,署衙辦公,會晤兵部主事,莊嚴寺禮佛,夜宿魚雁館。】


    ……


    這是宇文穎的日記,從武德四年道武德七年他前往慶州去見楊文幹前。


    “你可知這是何物?”拿出東宮屬官派頭的王晊問跪在一邊的老鴇。


    老鴇早就瑟瑟發抖,此刻更是知無不言:“芸兒生前說,這是宇文大人留下的重物。妾身以為是什麽傳世的珠寶翡翠便奪了來,沒想到裏麵就是些日常瑣事。”


    “你仔細看過了?有沒有抽調紙張?”


    老鴇聽他這麽問慌忙擺手:“沒有!!絕對沒有!那許芸兒不識字,隻說是重物重物。妾身還想這上麵會不會寫些官場秘聞,能用來要挾貪官汙吏賺上一把。可是看了好幾遍,根本什麽也沒寫。後來忙活著埋人了,也就忘了這事……”


    老鴇正說著,呂大勝帶著手下來報:“大人,屍骨挖出來了,除了骨頭,什麽也沒有。”


    王晊看了眼老鴇和夥計,冷冷說道:“太子不是說過要依唐律法辦事嗎?此二人殺人埋屍,送到萬年縣令那去,看看他怎麽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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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王晊秉著燭光,一個字一個字的閱讀宇文穎的日記。


    日記內容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有時甚至三五天沒有記錄。凡是記錄的日子,宇文穎都點到了當天重點的人物、事項和地點。即便是這樣,司農卿大人的三年依舊過得乏味無比,似乎初唐曆史上的那些風雲歲月都與他無關。


    王晊越看越無聊,困得打起了哈欠。


    “郎君,夜深了,你大病初愈,還是早些歇息吧。”


    服侍他的靜姝和碧蘿捧著張醫監開的湯藥和新的薄紗被單進了房間。


    “沒事,我已經痊愈了。”王晊打著哈欠,對兩位侍女報以禮貌的微笑。


    “那也得喝藥啊,天下哪有病人自己說自己痊愈的?要是病人說了算,還要郎中幹嘛?”碧蘿毫不見外,催促王晊喝藥,一邊將被單放好,注意力馬上被桌上的信紙吸引了過去。


    “碧蘿別動,那是王郎君的公文。”靜姝想去阻止,沒想到碧蘿已經拿起了一張日記端詳了起來。


    “看得懂嗎?”王晊笑著問。


    靜姝點點頭:“太子妃端莊,我們這些侍女也都是良家出身,從小學過詩書的。就是真遇到文墨不熟的,太子妃也會請人來教。太子說過,讀書識字才懂得做人的道理。”


    李建成連侍女讀書識字都照顧到了,這不像史書裏記載的暴戾無用的庸主,倒是有點明仁宗寬厚親仁的影子。


    “哎,這人好奇怪啊。”碧蘿指著宇文穎的日記道。


    “哪裏奇怪?”王晊問道。


    碧蘿道:“這個人每次去禮佛後,都會去青樓宿眠。而且這莊嚴寺在長安西南最遠的永陽坊,迴平康坊要橫跨整個長安。難道受了佛家訓誡,反倒是**大起,不遠萬裏也要嫖宿麽?”


    靜姝聞言馬上漲紅了臉:“胡言亂語,女人家張口閉**邪之語,也不避諱……哎,郎君!”


    她正在嗔怒姐妹的粗放,不想王晊竟然噌的起身,將藥碗撞翻。


    王晊接著燈火,用力的翻檢著日記。果然,按照碧蘿所說,尋常的日子宇文穎或者迴家,或者夜宿青樓,但是唯有去莊嚴寺禮佛後,一定會夜訪魚雁館。


    他又拿出書架上的長安地圖,從總持寺到平康坊,需要橫跨整個長安。如果宇文穎的一天裏既要辦公、又要禮佛,還要宿眠青樓,那麽他待在寺廟禮佛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圖什麽?


    放著這麽多近途的寺廟不去,非要去最遠的總持寺?還有禮佛的人當天就去青樓?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有妖氣的不是魚雁館,而是……莊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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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嚴寺始建於隋仁壽三年,初名“禪定寺”。因隋文帝和皇後夫妻雙雙崇尚佛教,仁壽二年獨孤皇後去世,傷懷不已的隋文帝於次年為妻立寺追薦陰福。禪定寺位於隋唐長安城的西南隅。寺院規模宏大,占永陽坊之東半部,以後又將永陽坊北鄰的平坊之東半部亦劃歸寺內。主持修建大興城(唐改稱長安城)的宇文愷,“以京城之西有昆明池,地勢微下,乃奏於此建木浮圖。崇三百三十尺,周迴一百二十步。”


    隋大業三年,煬帝為文帝新建了大禪定寺,就在永陽坊與以後劃入的和平坊的西半部。寺院的規模建製與東鄰的禪定寺完全一樣,亦建有木浮圖,高度與之相埒。


    唐初武德元年,因為隋文帝曾自立法號稱“總持”,又唿獨孤皇後為“莊嚴”,故改二寺名為“大總持寺”、“大莊嚴寺”。


    王晊抵達莊嚴寺的時候,雖還是清晨,但是寺內早已香火繚繞,圍滿了善男信女。


    王晊本人不是居士,但是在佛家寺院,總是會保持應有的謙遜與禮節。


    不巧的很,莊嚴寺的主持覺苦大師不久前剛剛圓寂,寺廟弟子們正忙著選出下任主持,隻安排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和尚陪同王晊。


    “宇文大人是方丈的好友,每次來都是二人獨處,其他人也不曾了解宇文大人禮佛的細節。”


    接待的小和尚慧明說道。


    故人已死,王晊又陷入了死胡同。


    “那就四下轉轉吧。”他說著望向寺廟中高聳的佛塔。


    莊嚴寺,還有西邊的總持寺,其內部的建築與別家寺院不同,最為出名的就是寺內兩座“駭臨雲際”的七層木塔。王晊信步周遊寺院,自然也要進入佛塔瞻仰一番。


    據塔前的修塔誌石碑記載,塔高三百三十尺,周迴一百二十步。按當時尺寸折算,七層塔高約合近百米,周長約合178米,放在後世也是難得盛景。


    木塔每層都供有佛像,有藥師佛、地藏王菩薩、釋迦摩尼佛……王晊不懂佛理,隻能從佛像的外觀觀察,根本看不出什麽異樣,唯有走馬觀花的看著。


    可是看著看著,四周的佛像好像突然靈動了起來,周遭鼎沸人聲也不停湧入耳畔,王晊隻覺得有些眩暈,他下意識的扶牆依靠,閉目養神。


    黑暗中,迴憶的畫麵再次湧上心頭。


    那是王晊之前的記憶,之前莫名忘掉的畫麵。


    這次的迴憶裏,王晊跟在太子身後,行走於佛塔之內,身邊還有一位老臣隨行。看樣子,那應該就是自己的伯父,太子中允王珪。


    “王老,你說這佛像,為何總是笑臉迎人呢?”太子建成問道。


    “佛笑世人苦,佛樂渡人劫。”老王珪答道。


    李建成苦笑:“那佛像看本宮也是笑臉,本宮已是太子,莫不是也有劫難要渡?”


    “這……”王珪一時語塞。


    記憶中的主體,跟在最後的王晊突然上前開口:


    “此乃是佛見佛笑。殿下以文治國,乃文殊菩薩轉世,今朝又來佛殿禮佛,所以說是佛見佛笑。”


    這是阿諛之詞,老王珪聞言搖頭,卻也想不出更好答案。


    太子建成冷冷道:“可是那佛像見你王晊為何也發笑?莫非你也是菩薩轉世,佛見佛笑?”


    這可是誅心之論,王珪嚇得冷汗都出來了,連忙要解釋,卻聽王晊不忙答道:


    “殿下,佛看臣笑,是笑臣不能成佛。”


    太子聞言沉默片刻,隨即會心大笑道:“王老,你這侄子好才思啊!書臣用心辦事,將來可為宰輔之位……”


    迴憶風起雲湧,王晊想起之前和伯父與太子時常來莊嚴寺與旁邊的總持寺上香設拜,施舍窮苦。


    許久,眩暈感漸漸消散,王晊睜開眼,麵前的護法金剛正怒目瞪著自己,似是對他終究背叛太子的結局極為惱火,令王晊不敢直視。


    突然,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明日相公,背著太子殿下來此作甚?”


    王晊猛然迴頭,失口喊出: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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