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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蘇曉彤猜想的一樣,鋼珠上根本沒有留下任何人的指紋——兇手在拋下鋼珠之前,應該是戴著手套用水搓洗過。這一點,譚勇並不感到意外。他把李雪麗、韓蕾和沈鳳霞三個人帶迴刑警支隊比對指紋,隻是走辦案流程罷了。鑒定科確定所有鋼珠上都沒有指紋後,譚勇就讓她們迴家了。


    辦公室裏,譚勇和李斌把目前的狀況告知江明。三個人坐在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範琳遇襲,蘇曉彤和顧磊帶著顧小亮出去了,事發時不在玥海灣小區。那麽是不是暫時可以排除範琳、蘇曉彤和顧磊三個人的嫌疑?”李斌說。


    “我覺得不能這麽簡單地排除他們的嫌疑。事情發展到現在,兇手也許不止一個。而且高空拋灑鋼珠這件事,除了人為之外,也不排除采取某種定時裝置的可能性。”江明說。


    “定時裝置?”


    “比如說,在陽台、窗台或者樓頂上設置某種小機關。到了某個時間,鋼珠就會從容器中滾落出來,砸向樓下。這是很容易辦到的事。”


    譚勇點頭:“假如算準時間,恰好在範琳將要經過的時候,鋼珠就砸了下來,那麽這個裝置隻可能是範琳本人設置的。也就是說,這是她自導自演為自己擺脫嫌疑的戲碼。”


    “不過這也隻是我們的猜測,無法驗證。就算是這樣,過了這麽久,兇手也肯定把這個定時裝置銷毀或者收起來了。”江明說。


    “高空拋物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難查。再加上兇手心思縝密,沒有在鋼珠上留下指紋。如此說來,豈不是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是誰幹的了?”李斌說。


    “這次一係列案件的共同點,都是這樣的——由於具有作案動機和可能性的人太多了,這個人又非常狡猾,所以要想把他揪出來,確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江明說,“我們目前最大的突破,就是抓到了和這起案件有直接關係的人——樊柯。可惜的是,我們沒辦法撬開他的嘴,讓他說出這個人是誰。”


    李斌一拳砸在桌子上:“知道兇手是誰的人,現在就在審訊室,卻沒辦法讓他開口,真窩火!老譚,真的想不出什麽辦法嗎?”


    譚勇看了一眼手表:“本來我今天上午就要再次審訊樊柯的,結果發生了鋼珠襲擊事件,耽擱了兩個多小時。現在中午十二點過,我抓緊時間再審他一次。”


    “我和你一起。”


    “不,這次我單獨審他,跟他慢慢耗。”


    “先去把午飯吃了,老譚。”江明說。


    “不吃了,我不餓。”譚勇說著,朝審訊室走去。


    審訊室裏,樊柯正在吃警察給他買的盒飯。他在這裏已經待了接近二十個小時,看上去有些疲態。譚勇推門進來後,他抬頭望了一眼譚勇,沒有說話,繼續吃飯。


    譚勇也沒有打斷他吃東西,等他吃完後,遞給他一張紙巾。樊柯接過來把嘴擦幹淨,說:“謝謝啊。”


    “飯菜怎麽樣?”


    “一般般吧。”


    “看起來好像不太合胃口?”


    樊柯笑了一下:“我本來也沒指望能在這兒吃到什麽美食。”


    譚勇也淡然笑了一下:“你有這個覺悟就好,以後可能要做好三天兩頭被我們請過來,一待就是24小時的準備了。”


    “什麽意思?”


    “我們已經向市局申請並批準了,在破案之前,限製你出行,這段時間,你隻能留在理市,隨時聽候傳喚。而且我們會派人監視你的行蹤,也是從某種程度限製你的自由。”


    “憑什麽呢?我想你們肯定已經證實過我昨天說的話了吧,我母親和夏琪遇害的時候,我都有不在場證明。”


    “對。但是就算你不是兇手,也是這起案件的同夥或者主謀,仍然有重大嫌疑,所以我們有權利把你強行留在理市,並監視你的一切行動,以及隨時傳喚你。你要是不嫌煩的話,就一直這樣耗著吧。”


    樊柯沉默幾秒,死皮賴臉地笑了一下:“行啊,反正理市的風景這麽好,一直留在這兒也沒什麽不好。至於到刑警隊做客,隻要你們不嫌煩,我當然也不嫌煩,這耽擱的可是我們雙方的時間,不是我一個人的。”


    譚勇壓抑著心頭的怒火,沒有表現出來。“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因為你不是這起案件的兇手,最多算是參與和協同犯罪,如果能老實交代的話,是可以寬大處理的。但是如果讓我們查出來跟你合作的兇手是誰,就沒有這個機會了,會被判重罪。老實告訴你吧,我們這段時間,會挨著調查跟你有過接觸的人,總會查到‘那個人’頭上的。如果你願意讓我們省點事,直接把這個人的名字說出來,我保證能讓你省點服刑的時間——這樣對大家都好,你覺得呢?”


    樊柯冷笑一聲:“警官,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跟任何人合作,也沒有唆使任何人犯罪。之前讓夏琪來討我媽歡心,這個不算犯法,對吧?現在你們不去調查是誰殺了我媽和我女朋友,卻在這裏揪著我不放,完全是浪費時間。”


    “聽這意思,你是不打算把‘第二顆棋子’告訴我們了,對吧?”


    “什麽第二顆棋、第三顆棋的,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好,你要當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就隨你的便。反正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有讓你減刑的機會,你不珍惜,那就等我們把兇手抓到,將你從重定罪吧!”


    “警官,我也希望你們快點把兇手抓到,我對這個人也是恨之入骨!”


    譚勇不想跟他浪費時間了,離開了詢問室。


    來到辦公室,李斌看到譚勇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沒問出什麽結果來。他走過去拍譚勇的肩膀:“老譚,我早料到樊柯這家夥是打算跟我們死磕到底了。你想想,如果他招了,自己要坐牢不說,那個跟他合作的人也會被捕,而且絕對是死刑。這意味著什麽?他媽的遺產,他就一分錢都撈不到了!所以這種時候,他隻能賭一把,賭我們抓不到兇手!”


    譚勇氣惱地說:“是啊,所以我跟他軟磨硬泡都沒用。看他的樣子,好像吃準了我們沒法找出兇手是誰,估計當初他跟兇手聯係的方式十分隱蔽,才有這樣的自信。”


    “那怎麽辦呢?還有三個小時,就到24小時,隻能放他走了。”


    “真是不甘心!”譚勇解開最上方的襯衣扣子,扯著衣領扇了幾下風。“把昨天和今天審問他的視頻調出來,我再看一遍。”


    “行,我陪你一起看吧。”李斌說,“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信息。”


    倆人來到審訊室旁邊的機房,調出昨天審問樊柯的視頻,仔細看了起來。這段視頻一共19分鍾,看完一遍後,譚勇又播放了一遍。李斌似乎認為沒有必要再看,出去抽煙了。


    十分鍾後,譚勇猛地推開機房的門,喊門外的李斌:“你進來一下!”


    “怎麽了,有什麽發現嗎?”


    “進來看就知道了!”


    李斌撳滅煙頭,扔進垃圾桶,迅速走進機房,坐在譚勇旁邊。視頻定格在了第11分鍾,譚勇點擊播放。這是樊柯昨天說過的一段話:


    “確實跟我沒關係。我和我母親的關係不好,一年多前就脫離母子關係了,後來就一直沒有聯係過。她遇害的事,我是聽夏琪說的。至於夏琪,我是剛才才知道,她也遇害了。”


    譚勇點擊暫停,望著李斌。後者看起來有點茫然:“你覺得他說的這段話有什麽破綻嗎?”


    “不是破綻,而是他無意中透露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我昨天沒注意,剛才看到第二遍的時候,才注意到這個問題!”


    “什麽重要信息?”


    “樊柯說,他一年多前跟龔亞梅脫離了母子關係。”


    “怎麽了?”


    “龔亞梅是‘大家庭’中,第一個來玥海灣買房的人,當時是兩年前!而樊柯說,他一年多前才跟龔亞梅脫離了母子關係!”


    李斌眼珠轉動:“意思是,龔亞梅來理市的時候,還沒有跟樊柯徹底鬧僵?”


    “對,這個細節,我們都忽略了!之前我們一直理所當然地以為,龔亞梅的公司破產,然後和丈夫離婚、跟兒子決裂,遭遇一係列打擊和變故後,心灰意冷,才一個人搬到理市來居住的。”說到這裏,譚勇“啊”地驚唿一聲,“不對,不是我‘理所當然地以為’,而是龔亞梅本人就是這樣說的!”


    “所以你一直保留著這樣的印象,從來沒有去查證過?”


    “是的,因為她的公司確實破產了,和丈夫、兒子決裂也是事實,這些都是證實過的。但我一直忽略了一點,就是先後順序!”


    “你是說,龔亞梅是先‘遭遇變故’,還是先‘搬到理市’——這兩件事的先後順序嗎?”


    “沒錯!”


    “如果龔亞梅來理市買房的時候,她的公司還沒有破產,跟丈夫和兒子也並未決裂,那她為什麽要搬到玥海灣來呢?”


    兩個警察的目光對視在一起,這一瞬間,他們都想到了一種可怕的可能性。譚勇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樊柯現在還在審訊室,需要找他求證這件事嗎?”李斌問。


    譚勇點了點頭,倆人一起走到對麵的審訊室。


    看到兩個警察進來了,樊柯說:“時間到了,準備放我走了嗎?”


    “對,但是在此之前,我再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迴答。”譚勇說。


    “警官,我想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


    “不,是另外的問題,跟案情無關。”譚勇故意這樣說,讓對方放鬆警惕。


    樊柯無奈地撇了下嘴。


    “你母親的公司,是什麽時候破產的,你知道嗎?”


    “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大概一兩年前吧,她公司的事情,我向來不怎麽關心。”


    “那你父母是什麽時候離的婚,這個你總知道吧。”


    “嗯。”


    “什麽時候?”


    樊柯想了想。“前年7月份,距離現在……有一年零八個月了吧。”


    “也就是那個時候,你母親跟你脫離了母子關係?”


    “對。”


    “那她是什麽時候搬到理市來的,你知道嗎?”


    “不知道,應該是他們離婚之後吧。”


    “你真的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理市的?”


    “警官,我說的是實話。你問的這些問題,應該和案情無關吧?我有什麽必要隱瞞?”


    “好吧。你母親來理市的事情,她肯定沒有告訴你,對吧?那你後來是怎麽知道她在理市的?”


    樊柯沉吟一下,說:“我找了個私家偵探,幫我打聽到的。”


    “當時你的女朋友,是夏琪嗎?”


    “對。”


    “那麽前女友何雨珊呢?你是什麽時候跟她分手的?”


    “就在認識夏琪之前的前幾個月……”話說一半,樊柯突然怔住。“你是怎麽知道……何雨珊的?”


    譚勇此刻心髒砰砰狂跳著,感覺自己已經觸摸到真相的邊緣了。但他沒有把這種激動的心情表露出來,假裝平靜地說道:“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會調查所有和你接觸過的人,你的曆任前女友,當然包括其中。”


    樊柯思忖了好一會兒,大概是覺得承認這一點並沒有什麽關係,便說:“對,何雨珊是我的上一任女友。”


    “你跟何雨珊分手後,還聯係過嗎?”


    “沒有了。”


    “那你現在有沒有她的聯係方式?”


    “沒有,早就把她拉黑了。”


    “為什麽要拉黑?即便分手了,也是前女友,有必要做得這麽絕情嗎?”


    “警官,不是我絕情。是何雨珊這女孩……算了,不說也罷。”


    “不,講來聽聽吧。”


    “這跟破案有關嗎?純屬八卦。”


    “那就當是八卦吧,反正離24個小時,還有兩個多小時,咱們就當閑聊一下。”


    “行吧。我跟何雨珊是三年前在一場飯局上認識的,她好像剛見麵就喜歡上我了。加了微信之後,就一直跟我發信息,我當時覺得她也算可愛,就跟她交往了。誰知這女孩是塊牛皮糖,一天到晚都想粘著我,這就有點煩了。於是我就有點疏遠她,她卻以為我是嫌她不夠漂亮,臉盤子有點大,背著我去做了號稱可以瘦臉的磨骨手術。


    “結果不知道她找的什麽山寨整形醫院,手術失敗了,反而近乎毀容。我看到她那樣子,便有點避之不及——這也是很正常的反應吧?沒想到她把這筆賬算到了我頭上,覺得是我間接害她變成這樣的,成天給我發信息騷擾我,提出各種無理要求,簡直不勝其煩。於是我就把她拉黑了,再也沒跟她聯係過。”


    “拉黑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她嗎?”


    “對。”


    “那她現在是什麽情況,你也不知道?”


    “是的,我不想在跟這個怨婦般的女孩,有任何瓜葛了。”


    樊柯一臉厭惡的表情,看樣子,他真的不知道何雨珊兩年前就已經死了,更不知道警察問這些問題意義何在。譚勇認為,已經了解得比較清楚了,對樊柯說:“好吧,我明白了。你待夠時間,我們會讓你走的。”


    “非得24個小時嗎,用不著這麽死板吧……”


    樊柯抱怨的時候,譚勇和李斌已經起身離開了。


    走出審訊室,李斌深吸一口氣,對譚勇說:“老譚,剛才樊柯說的那些……”


    譚勇單手扶著額頭,靠在牆邊,衝李斌擺了擺手。“你先別說話,讓我緩緩。”


    2


    下午四點,譚勇和李斌一起來到隊長辦公室,江明看他們臉上的表情跟平常有點不一樣,不禁問道:“怎麽,破案了?”


    “對,但不是這次的案子,而是兩年前的何雨珊案。”譚勇說。


    這個迴答同樣令江明感到振奮:“是嗎?太好了!兇手是誰,抓到了嗎?”


    譚勇搖頭:“不可能抓到了。”


    “什麽意思?”


    “兇手已經死了。”


    江明一愣,隨即招唿他倆坐下說。


    “兇手是誰?”江明再次問道。


    “是一個我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人,”譚勇心情沉重地說,“這次審問樊柯,無意間問出了一個線索,從而推測出來了。”


    “別打啞謎了,直接說吧。”


    譚勇抬起頭,望著江明,嘴裏吐出三個字:“龔亞梅。”


    “你說,兩年前,是龔亞梅殺了那個外地租客何雨珊?”江明感到驚訝。


    “是的。”


    “作案動機是什麽呢?她們倆有什麽關聯嗎?”


    “她們倆本來沒有任何關係,將她們串聯在一起的人,是樊柯。”


    江明等待譚勇繼續往下講。


    譚勇深吸一口氣,說道:“剛才的審訊中,樊柯親口承認,他跟何雨珊在三年前曾經是戀人。在他的說辭中,何雨珊是塊黏人的牛皮糖。但以我們對樊柯的調查和了解,實際情況可能是,樊柯這種花花公子,隻想跟何雨珊玩玩而已,對方卻把這段感情當真了。為了甩掉何雨珊,樊柯便開始冷落她,何雨珊以為樊柯是嫌自己不夠漂亮,就去整容,做了磨骨手術。結果手術失敗,反而毀容。樊柯更是對她棄如敝履,徹底拋棄。”


    “我記得當年發現何雨珊的屍體時,她的麵部確實有毀容的痕跡,原來是做整容手術失敗導致的?”江明說。


    “對,所以當時房東,也就是那個拾荒老太太,說這個租戶跟她接觸時,一直戴著墨鏡和口罩,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顯然就是毀容之後,無臉示人。”


    “嗯,你接著說。”


    “毀容加上失戀,讓何雨珊遭受雙重打擊,身心受傷,獨自一個人搬到理市療傷。而此時的樊柯對她避之不及,把她的所有聯係方式都拉黑了。種種行為,終於讓何雨珊意識到樊柯是個渣男,對他由愛生恨,想要報複。但這時,何雨珊已經找不到樊柯了。江隊,你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會做什麽?”譚勇問道。


    江明想了一下,說:“一個容顏盡毀、失去愛情的女人,往往是不理智甚至偏激的。而且聽你這麽說,她完全有可能覺得自己是被欺騙了感情,還因此毀容,更被對方徹底拉黑。估計她想殺了樊柯的心都有。在找不到樊柯的情況下,也許會想方設法通過他的家人或朋友來找到他吧。”


    “正是如此,剛才我和李斌已經驗證過了。何雨珊就是這樣做的。”


    “你們怎麽驗證的?”


    “剛才我們去了技術科,在保管重要物證的櫃子裏,找到了何雨珊的手機。當時破解密碼之後,就一直留在這裏,手機還是好的,充上電就能用。我們查看了何雨珊遇害當天的通話記錄,發現她那天下午給幾十家公司打過電話,其中就包括龔亞梅的公司。”李斌說。


    “說到這個,是我當初疏忽了。”譚勇慚愧地說,“當時我調查了何雨珊的身份,發現她是一個待業女青年,打電話到各家公司應聘是很正常的事。實際上,我們也迴撥過其中一些電話,發現都是公司的公號座機,並不是私人號碼,便認為她打這些電話的目的,就是單純地找工作。現在才知道,這幾十個電話,其實大有文章。”


    “這幾十個電話的第一個,就是龔亞梅的公司。”李斌說,然後拍了拍譚勇的肩膀。“但是老譚,說實在的,這個真不能怪你。你當初又不認識龔亞梅,況且何雨珊打的是那家公司的接待電話,你又怎麽知道她找的是誰呢?誰都不可能想到,這是一個失戀並打算尋仇的女人,在找不到前男友後,便打到男友母親所在的公司,找公司的董事長吧。”


    “對,李斌說的有道理,當時誰都不可能想到這一點。這不是你的錯,老譚,你不必自責。”江明也安慰道。


    譚勇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很顯然,何雨珊跟樊柯交往的時候,就知道樊柯的母親龔亞梅是某公司的董事長。在被樊柯拉黑之後,她想起了這件事,便在企業黃頁上找到了公司的電話,打過去找龔亞梅。她具體跟龔亞梅說了些什麽,不得而知了。但最後的結果就是,她打完這番電話後,龔亞梅在幾小時後就乘坐飛機來到理市,在玥海灣的1203見到了何雨珊。”


    “從結果來看,不難猜到這番電話的內容。”江明說。“抱怨、斥責、發泄,這些都是其次,最關鍵的,應該是威脅。比如,何雨珊可能對龔亞梅說,想見樊柯最後一麵,否則就鬧到龔亞梅的公司去,讓他們母子倆身敗名裂;或者直接告知龔亞梅,她打算殺了樊柯,跟樊柯同歸於盡雲雲。聽了這些話,龔亞梅自然嚇到了,盡量把何雨珊安撫住,然後立刻飛到理市,處理這件事情。”


    “是的。”譚勇接著說下去。“龔亞梅當時到理市來找何雨珊,可能不是一開始就想著要殺了她,而是打算給這女孩一筆錢,當做賠償。但是見到何雨珊後,發現何雨珊精神崩潰、情緒失控,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也無法溝通了,才萌生了不得不除掉她的念頭。馮律師跟我說過,龔亞梅在和樊柯決裂之前,一向對兒子過度保護和溺愛。麵對一個一心想跟兒子同歸於盡的‘瘋女人’,作為母親的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件事發生。和何雨珊溝通無果的情況下,她隻有狠下心,殺了她!”


    “但是老譚,這隻是推測,並沒有實際證據能證明……”


    “不,江隊,我和李斌剛才已經證實過這件事了。龔亞梅殺死何雨珊,並不是我們的猜測。我一會兒告訴你,我們是怎麽證實的。”譚勇說。


    “好,你繼續講。”江明點頭。


    “由於殺死何雨珊並不是計劃內的事,所以龔亞梅當時肯定想的是,如何才能脫罪。結果,她做了三件事。這三件事都達到了擾亂視聽、魚目混珠的目的。


    “第一是,她把何雨珊的屍體放進了冰箱,並把現場的血跡打掃幹淨。由於何雨珊是一個在理市沒有任何親戚朋友的獨居女人,所以她死後不一定很快被人發現。實際情況是,房東和警察在二十多天後,才知道她遇害了。但龔亞梅並不能保證這一點,萬一湊巧,房東第二天就打開房門發現此事了呢?所以,她還必須做後麵兩件事。


    “第二件事是,龔亞梅知道何雨珊當天給自己打了電話,如果警察看到通話記錄,肯定會覺得可疑,從而通過公司電話調查到她頭上。所以她用何雨珊的手機給幾十家同類型公司撥打電話,假裝成求職者的身份。如此一來,就巧妙地把她公司的電話混淆在了這幾十個電話中,就算警察到通訊服務商那裏查詢何雨珊手機的通話記錄,也不會立刻注意到龔亞梅公司的電話號碼。”


    “這個女人,連這一點都想到了……”江明搖頭感歎,然後用手勢示意,“你繼續說。”


    “這是龔亞梅做的第二件事。第三件事,就是買了玥海灣的房子。龔亞梅在殺人之後,並沒有立刻迴去,而是在理市多待了幾天。因為她知道,如果當晚處理完這一切,第二天就返迴自己所在的城市。事發之後,警察隻要調監控來看,就會發現她一個外地人來到玥海灣小區十二樓,是非常突兀的,而且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會來這個小區,嫌疑會非常大。


    “所以,龔亞梅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沒有離開理市,反而在接下來的幾天,頻繁聯係玥海灣附近的中介,前往玥海灣小區看房子。這一點,我和李斌剛才已經在中介公司那裏證實過了,他們還能想起這件事。據說龔亞梅當時看了很多套房,四樓、十樓、十二樓、十三樓……並且她真的買下了十三樓1303的房子。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偽裝成是來理市買房,出現在這個小區,也就變成了十分自然的事——巧妙地掩飾了案發那天晚上,她來到這個小區的突兀行為。”


    江明深吸一口氣,搖著頭說:“這個女人的心思太縝密了,難怪我們兩年多都破不了案。”


    譚勇說:“是的,龔亞梅曾經說過,她的數學很好,說明她有很強的邏輯思維能力。這三件事,是龔亞梅為擺脫嫌疑而做的。實際上,她的心思還不止於此。買了房之後,她並沒有留在理市居住,而是迴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因為那個時候,她的公司還沒有倒閉,或者說正在生死存亡之際,有大量的事情需要處理。是在大概半年後,公司徹底倒閉之後,她才來理市定居的。


    “但是這件事,她對包括我在內的‘大家庭’成員,都沒有說實話。她說的是,房子買好後不久,她就住進來了。我們當時也沒有懷疑。現在想起來,她之所以會這樣說,顯然就是為了掩飾她在命案發生後‘以買房作為幌子’的事實。龔亞梅一直對我們說,她是在公司倒閉,遭遇各種變故後才來理市定居的,而她買房的時候,公司已經負債累累,快要破產了,家庭關係也出現裂痕,所以這個說法自然是成立的。就算我們去考證,也會發現她說的是事實。”


    “但是龔亞梅怎麽都沒有想到,我們會在兩年後抓到她兒子,並且在審訊中無意間得知了一些信息,從而聯係各種疑點,把這起本來不可能偵破的案子,給破了。”李斌感慨地說。


    “是啊,必須給你們倆記一功!”江明讚賞地說道,然後問譚勇,“你剛才說,這些推測都已經證實過了,是怎麽證實的?”


    譚勇說:“龔亞梅曾經告訴過我們,經曆各種變故之後,她一度不想活了。是後來得到某個‘大師’的指點,才讓她重拾生活的信念。我剛才打電話問馮律師是否知道這個大師,巧的是,此人正好是馮律師介紹給龔亞梅認識的,於是我問到了他的電話號碼。


    “我打了過去,攀談之後,得知這大師是一個修行的人,離群索居,遠離塵囂。當初龔亞梅找到了他,請他指點迷津。


    “這大師還挺有原則,一開始不願意告知我們,龔亞梅當年跟他說過什麽,說這涉及到隱私。我告訴他我是警察,並且龔亞梅已經死了,不必再隱瞞,加上這起事件還關係到另外一些人的安危,大師才終於把實情告訴了我。


    “龔亞梅殺人之後,活在內疚之中,找到這個大師傾述和懺悔,說自己為了保護兒子,不得已殺了人,但她深受良心的譴責,並且這事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夜不能寐,仿佛被那女人的冤魂糾纏一般。加上其他一些事情,讓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大師一番開導勸誡,總之是讓她好好活下去,並且給她支了兩招。第一是讓她經常去靠近‘死者冤魂’的地方,念經誦佛、超度亡靈;第二是讓她多做善事、多積德,用善報來抵消惡報。”


    聽到這裏,江明明白了:“所以龔亞梅才買了1303的房子,這套房子就在1203正上方。”


    “對,龔亞梅死後,我們去她家搜查,發現了很多香燭、香爐之類的東西,當時覺得她本來就有點佛係,就沒有多想,現在才知道是這個用意。”李斌說。


    “現在迴想起來,龔亞梅每次去李雪麗家——也就是當年她犯下殺孽的地方——手腕上都會戴一串據說可以辟邪的桃木念珠,沒事的時候也會拿出這串念珠來數,口中念念有詞。我隻當她是對這套兇宅有介懷,今天才徹底明白過來,這是怎麽迴事。而她後來經常去養老院做公益,顯然也是聽從了大師的第二條建議。”譚勇說。


    江明點著頭說:“目前抓住了和案件有重大關係的樊柯,也順藤摸瓜把兩年前的案子破了,這是重大突破!拖了兩年的何雨珊案,終於可以結案了!老譚,結案手續我來辦,你現在集中精力破最後一個案子——找出後麵這一係列案件的真兇!”


    “是!”何雨珊案的告破,讓譚勇深受鼓舞,信心百倍。


    “對了,樊柯呢?”李斌問。


    “我剛才讓他走了,但我派了人輪番盯著他,以免他偷偷跑了。同時我給他住的那家民宿的老板打了招唿,讓他們觀察樊柯的狀況,有什麽情況隨時向我通報。”江明說。


    “民宿老板……靠譜嗎?”李斌有點懷疑。


    江明“嘿嘿”一笑:“這家民宿的老板,恰好是我的朋友。雖然不是警察,但是讓他們協助一下,是沒問題的。”


    李斌豎起大拇指,說了聲“牛!”江明雙手重重拍在他倆肩膀上,說:“牛的是你們!”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3


    “大家庭”的成員,此刻聚集在蘇曉彤家中——十幾分鍾前,蘇曉彤在群裏告知大家,她有重要的事跟他們商量。


    “說吧,曉彤,什麽事呀?”坐在沙發上的李雪麗問。


    蘇曉彤說:“是這樣的,我剛才想了一個主意,用這個方法,所有人都可以避開危險,並且得到遺產。”


    這話立刻引起了眾人的興趣。韓蕾問:“什麽辦法?”


    蘇曉彤清了下嗓子,說道:“我就不繞彎子,直說了。現在活著並且還有繼承權的,是李雪麗、範琳、韓蕾、王星星、沈鳳霞,以及我和顧磊,對吧?暫且把我和顧磊算作一個人,那麽就是還有六個人有繼承權。


    “如果我們繼續留在理市,這中間可能出現的風險和遇到的危險,是顯而易見的,就不用我來說了。而且這不是短時間的事——二十年,在不放棄繼承權的情況下,我們二十年都要過這種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的日子。彼此之間沒有信任可言,縱然擁有很多金錢,但生活一定是緊張、壓抑的。相信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我一個人吧。”


    蘇曉彤這番話,無疑是說到每個人心坎裏去了。所有人默不作聲,表示認同。


    蘇曉彤繼續道:“但是如果讓我們像老譚那樣毅然放棄繼承權,估計又很難做到,於是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所以我想的辦法,可以說是兩全其美。”


    “什麽辦法,快說說看!”王星星急切地說。


    “方法是這樣的:剩下的六個有繼承權的人中,隻留一個在玥海灣小區。其餘五個人,都離開理市,到另一個城市去居住。這樣就等於是放棄了自己的繼承權。但是沒有關係,我們可以在此之前,跟留在玥海灣的那個人簽訂一份協議,讓他每年拿到錢後,按比例把錢打到另外五個人的賬戶上,就行了。”蘇曉彤說。


    範琳一下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選出一個人來,讓他繼承所有的遺產,其他人跟他簽訂協議,每年從他那裏分得屬於自己的那份遺產。”


    “是的,這樣的話,既沒有違背亞梅姐的遺囑,對於所有人而言,也都是安全的。離開的五個人,可以到全國天南海北的地方去生活,不必把自己的居住地和行蹤告訴任何人,自然就不會再遇害了。而留下來那個人更不用說,整個小區隻剩下他一個大家庭的人,而且他又是唯一的一個繼承者,誰會動他呢?”蘇曉彤說。


    “妙啊!這個主意真是太棒了!”王星星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忍不住拍掌叫好。


    “但是,留下來的那個人,真的會如約把錢打到每個人的賬戶上嗎?”李雪麗提出擔憂。


    “這一點不必擔心。首先,我們商量後,決定留下來的那個人,一定是相對讓大家放心的人;其次,跟他簽訂的協議,是具有法律效應的,我們會到公證處進行公證。協議上可以寫明,這個人在每年拿到遺產後的10天內,必須把相應的錢打到另外五個人的賬戶上。否則的話,每逾期一日,就會產生千分之幾的違約金。如此一來,這個人是不敢不按合同辦事的。而我們也不必擔心他會跑路或者躲起來,因為他必須留在玥海灣小區,才能每年得到遺產。”蘇曉彤說。


    “對,你說的有道理!”範琳帶著欣喜的口吻說道。


    “那麽,大家是不是都讚同這個方案呢?或者說,還有什麽質疑,也請提出來。”蘇曉彤說。


    “我覺得,你這個方法是可行的。”韓蕾說,“但唯一的問題就是……”


    “什麽?把顧慮說出來吧。”


    韓蕾猶豫片刻,說:“我說的這種是極端情況,不一定會發生,但是我們總得考慮進去,那就是,萬一留下來的這個人,在這二十年中死了的話,該怎麽辦呢?我不是說被殺害,而是因病去世,或者遭遇意外之類的。”


    眾人陷入了沉默,隔了一會兒,李雪麗說:“韓蕾說的這種情況,確實是個問題。我們把寶全部押在一個人身上,萬一這個人出了什麽狀況,就全完了。”


    這一點,蘇曉彤之前沒有考慮到,一時無法做出迴應。範琳說:“那麽在這種情況下,剩下的遺產該怎麽辦?”


    眾人左顧右盼,沒人能迴答這個問題。顧磊提議:“要不要打電話給馮律師,問問看。”


    “對,我們也可以順便問一下,馮律師把亞梅姐的資產進行核算和變現,進展是否順利。”範琳說,“我來打這個電話,開免提,你們沒意見吧。”


    沒人反對。範琳摸出手機,撥打馮律師的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了。


    “馮律師,您好,我是亞梅姐的朋友,範琳。”


    “你好範琳,我記得你,有什麽事,請說吧。”


    “我們大家現在在一起,電話開了免提,有兩件事,想問一下。第一是,您上次說核算和變現亞梅姐的遺產,請問進行得順利嗎?”


    “在推進中,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兩個星期,第一筆錢就可以打到你們賬戶上了。”


    聽了這話,王星星小聲嘀咕了一句:“馮律師知不知道我們這邊的狀況?”


    範琳瞄了一眼王星星,她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問道:“馮律師,您知道玥海灣小區最近發生的事情嗎?現在的繼承者,不是九個人了。”


    電話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您是怎麽知道的?”


    “譚警官告訴我的。有人遇害了,他則是主動放棄了繼承權。”


    這個話題有點敏感和尷尬,雙方都沒有展開談論。範琳問第二個問題:“還有一件事就是,我們想問一下,假如——我是說假如啊——繼承者隻剩最後一個人。而這個人又沒有活過二十年就去世了,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剩下的還沒有繼承的錢,將不再進行支付,而是轉化為社會資產,交給類似紅十字會這樣的組織,用作公益事業。但是這個人之前已經繼承到的錢,屬於他個人的資產,即便本人身故,也是可以作為遺產留給親屬的。我這樣說,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了,謝謝馮律師,那就不打擾您了,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範琳說:“馮律師說的很清楚了,如果這個人中途死了,那剩下的錢,也就跟我們沒關係了。”


    眾人麵麵相覷,韓蕾說:“所以我剛才說的那個問題,確實是存在的,假如留下的那個人,恰好……”一時沒能找到準確的表述。


    “你就直說吧,如果那人恰好是個短命鬼,剩下的遺產就徹底泡湯了。假如是這樣,這事簡直成了一場鬧劇。”範琳說。


    “但是這畢竟是低概率事件。一個年輕人平平安安地活二十年,不是什麽困難的事吧。”王星星說。


    “你強調‘年輕人’三個字是什麽意思?”沈鳳霞說,“夏琪死後,我們當中最年輕的,不就是你了嗎?聽這意思,你是想留下來,當那個‘唯一的繼承者’?”


    “我沒這意思!不過話說迴來,就算是這意思,又怎麽樣?留下來的人又不會多分到錢,不也跟大家一樣,隻能得到六分之一嗎?而且留下來的人,在這二十年裏的大部分時間,都得待在玥海灣小區,不像其他人那樣,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旅行。還得每年給其他人轉賬,不麻煩嗎?所以留下來有什麽好,你以為我想當那個留下來的人呀?”王星星說。


    “就算你想,我們也肯定不會讓你當這個人的。”沈鳳霞說。


    “為什麽?信不過我?”


    沈鳳霞“哼”了一聲:“現在說這個,不覺得太幼稚了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還能信任誰呀?豈止你一個人是不能信任的。”


    “那為什麽不能讓我當這個人?”


    “因為你的壽命,是我們當中最說不準的。”


    “什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天天晚上熬夜玩遊戲,說不定哪天就猝死了。”


    “你……!”王星星為之氣結,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本來嘛,我說的是事實。雖然你是我們當中最年輕的,但以你的作息規律來看,說不定是我們當中最短命的一個。”


    李雪麗有點聽不下去了:“鳳霞,別說這麽難聽的話,好嗎?你到底是怎麽了,之前那麽溫柔,現在怎麽比誰都毒舌?”


    “我不是說了嗎?之前是刻意偽裝成溫婉小女人的樣子,迎合袁老師喜好的。現在袁老師都不在了,我跟你們這些人在一起,還有什麽必要裝下去?”


    “‘我們這些人’?”李雪麗忽然掉下淚來。“你說的這叫什麽話!是,袁老師在你心目中是最重要的,但是其他人在你心目中,難道就什麽都不是嗎?我們好歹在一起度過了一年多快樂的時光,就算現在遇到了這樣的情況,難道連一點快樂美好的迴憶,都沒在你心中留下嗎?”


    韓蕾也說:“是啊,鳳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袁老師死後,你覺得兇手就在我們當中,所以心中充滿怨恨。但你別忘了,兇手隻有一個人,其他人都是無辜的!你不要把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恨意發泄到每個人身上,好嗎?”


    沈鳳霞扭過頭去,冷漠地說道:“所以說,我心中的傷痛,是你們永遠無法體會的。袁老師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麽,你們更是不可能理解。他死後,我的心就跟著死了。我寧肯把你們所有人都當成兇手,也做不到溫言軟語地跟某個可能是兇手的人說話!”


    客廳裏陷入了沉寂。蘇曉彤打破沉默:“那麽,大家有推舉的人選嗎?覺得誰適合留下來呢?”


    韓蕾自嘲地說道:“按照剛才那個邏輯,我這種長期泡夜店,熬夜、喝酒的人,生活方式也健康不到哪兒去,顯然也不是什麽合適的人選。”


    “我快四十歲了,你們不會嫌我年齡大了吧?”範琳說,“不過再活個二十年,恐怕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你願意留下來嗎?”蘇曉彤問。


    “說實話嗎?那肯定是不願意。就像剛才王星星說的,留下來的人身負重任,又沒那麽自由,也不會比別人多分到錢——怎麽想都不如離開的人舒服。”


    “說的也是,那要不要這樣——留下來的人,可以適當比其他人多得一些錢。現在每個人每年能分到的錢,是兩百萬多一點吧。離開的五個人願不願意每年少拿二十萬?也就是讓留下的人多得一百萬。算是對留下來的人的補償。當然,其他人也少不了哪裏去,180萬,夠多了。”顧磊說。


    眾人不置可否。蘇曉彤問範琳:“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願意留下來嗎?”


    “我還是不願意。每年180萬,夠了。我倒是願意把那20萬給留下來的人。因為留下來的人除了受到限製,還得養生,盡可能讓自己別得大病,也不能做危害健康或者以身犯險的事,極限運動這些就算了,總之得想方設法讓自己活久點。雖說這個不算是損失,但好歹也是有壓力的。所以我覺得這個人多得些錢是合理的。”範琳說。


    “雪麗,你呢?”蘇曉彤問。


    “我……倒是無所謂,留下來的話也是可以的。隻是聽範琳這麽一說,確實壓力挺大。”李雪麗說。


    蘇曉彤望向沈鳳霞,還沒開口,對方搶先說道:“好了,別問了,其實你挨著問這一圈的意義,我知道是什麽。”


    “是什麽?”蘇曉彤問她。


    “一番比較之後,每一個人都會意識到,最適合的人選是誰。”


    “那你覺得是誰?”


    “別裝了,還能是誰呢?不就是提出這個建議的你嗎?”


    蘇曉彤一怔:“為什麽?”


    “答案是明擺著的,因為你和顧磊,是兩個人合占一分遺產。不管是從活下來的概率,還是安全係數上來說,兩個人都肯定比一個人強。而且你們倆作息規律、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怎麽看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其實這一點,你在提議之前,就是考慮到了的吧?”


    “你的意思是,我從一開始就計劃當這個留下來的人?目的是什麽呢?因為可以每年多分得一百萬嗎?這話又不是我說的,是……”說到這裏,蘇曉彤停了下來。


    “是你老公顧磊說的,這不是一迴事嗎?你們在家裏就商量好這些台詞,然後在我們麵前一唱一和吧。”沈鳳霞挖苦地說道。


    顧磊脾氣再好,此刻也忍不住站了起來,怒視著沈鳳霞說道:“你現在真是偏激到了極點。曉彤提這個議,明明是對所有人都有好處,在你口中,卻成了一件自私的事。對,我是提議讓留下來的人多得一百萬,但我沒有想過留下來的人就是我們。如果你願意留下來,那也可以啊,我和曉彤沒有任何意見。”


    “我補充一句,如果留下來的人是我們,那就平均分成六份好了,不需要多給我們一分錢。”蘇曉彤說,“這樣行了吧?”


    “不行。”沈鳳霞硬邦邦地說道,“我明確告訴你們好了,我不會同意的,而你的這個方案,必須建立在所有人都同意的基礎上。隻要有一個人不同意,都是無法執行的。”


    “沈鳳霞,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心理不正常?存心跟大家對著幹是吧?”範琳怒斥道,“蘇曉彤的這個提議,在我看來是解決我們目前困境最好的辦法!否則就像她說的,我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右為難!就算你不為其他人考慮,好歹為自己和死去的袁東考慮一下吧,如果你能生活在一個安全又舒服的地方,每年拿到兩百萬,對死去的袁東也是一種安慰,不是嗎?”


    眾人紛紛點頭,出言相勸,毫無疑問,除了沈鳳霞之外,所有人都讚同蘇曉彤的提議。沈鳳霞一開始沒吭聲,沉默數秒後,突然爆發了,吼道:“夠了!我告訴你們,警察不會同意我們離開這裏,遠走高飛的,這樣就意味著,兇手的計劃成功了,他們永遠不可能抓到這個殺人兇手了!”


    “不,警察不一定會這樣想。”蘇曉彤說,“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警察不可能限製我們的自由長達二十年。而我們繼續留在這裏,意味著還有可能發生命案。采取我的方案,也許是不容易抓到兇手了,但是也肯定不會再出事。警察會權衡這個問題的,不會強製性地要求我們留在這裏!”


    “蘇曉彤!”沈鳳霞突然轉過頭,惡狠狠地望著對方,說道,“本來我一直忍著沒有說出來,但是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我也不想再憋在心裏了,不如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好啊,你要說什麽‘亮話’,隻管說就是。”蘇曉彤說。


    “其實,殺人兇手就是你,對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包括蘇曉彤在內,她也愣住了,不知道沈鳳霞為什麽突然就指向了自己。顧磊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喝道:“瘋了吧你?憑什麽這麽說?!”


    “當然是有理由的!”沈鳳霞毫不退縮地說道。


    “好,那麽就請你當著大家的麵,把懷疑我的理由說出來,我洗耳恭聽。”蘇曉彤說。


    沈鳳霞豎起三根手指頭:“三個理由。第一,你們沒來玥海灣之前,什麽事都沒發生,你們來了之後僅僅一個月,就發生了連環命案。這是巧合嗎?我看未必。”


    “這能說明什麽?”顧磊氣唿唿地說,“那這個小區兩年前還發生過命案呢!你怎麽不說?這也跟我們有關係嗎?”


    “顧磊,你先不要申辯,等她說完,好嗎?”蘇曉彤說。


    顧磊壓著火氣,沒有說話了。


    “第二,就是投毒事件。”沈鳳霞掃視眾人一圈,“你們還記得嗎?警察當初說過的,中毒事件中,有三個人中毒程度是最輕的。”


    “我記得。”韓蕾說,“是你,夏琪和蘇曉彤三個人,對吧?”


    “沒錯,就是我們三個。”沈鳳霞說,“現在,夏琪已經被殺了,那她肯定不是兇手。而我心裏非常清楚,我也不是。那麽剩下那個人,是誰呢?當然,我說我不是,蘇曉彤肯定也會說她不是。這種話誰都可以說,很難分辨真假。這也就是我之前一直忍著沒有說出來的原因。”


    蘇曉彤懶得跟她辯駁,問道:“第三個理由呢?”


    “第三,就是你今天提出的這個提議。表麵上看,是為所有人著想,也符合每個人的心理訴求,所以你很清楚,這是會得到大多數人支持的。但是仔細一想,如果我們真的同意,其實是正中兇手下懷。兇手來到理市,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盡可能地讓自己利益最大化,然後在警察和大家都引起高度重視,已經不太可能再作案的情況下,拋出這樣一個‘對所有人都有利’的解決方案,一旦所有人同意,就可以遠走高飛、抽身而退。至此,這場‘完美犯罪’就算是成功地拉下帷幕了。”


    沈鳳霞的話說完了,直視著蘇曉彤。後者迎向她的目光,跟她對視著。


    “你說完了?我現在可以解釋了吧?”顧磊看上去已經忍耐很久了。


    “顧磊。”蘇曉彤叫了他一聲。


    “什麽?”


    “不需要解釋什麽。”


    “這讓她這樣汙蔑你嗎?”


    “這也算不上是汙蔑,每個人心中,可能都產生過類似的推測。包括我們——我們在家裏,不是也分析過誰最可疑嗎?隻不過,沈鳳霞說出來了而已。”


    顧磊無話可說。蘇曉彤也不想說什麽了,問沈鳳霞:“總之,你寧願繼續維持現在這樣的狀況,也不願接受我的提議,對吧?”


    “是的。我早就說過了,我留在這裏,就是要親眼看著警察把兇手抓住。如果按照你的方案,就永遠沒有這一天了。”沈鳳霞說。


    “好的,我明白了,那麽大家請迴吧。”蘇曉彤有些疲憊地說道。


    王星星和範琳看上去有些不甘心,好像還打算說服沈鳳霞,但即便要勸說,最好也換一個時間,此刻沈鳳霞是肯定不會改主意的。於是眾人默默站起來,打開房門,離開了蘇曉彤的家。


    所有人都走後,顧磊將房門反鎖,氣惱地說:“曉彤,我覺得範琳說的對,沈鳳霞的心理已經不正常了。即便你是為她好,為了所有人好,她也會曲解你的意思,往壞的方麵去想,簡直不可理喻!”


    蘇曉彤沒有說話,望著陽台外麵的藍天出神。


    顧磊坐到她的身邊,挽著她的肩膀說:“怎麽了,你好像有點受打擊?”


    蘇曉彤搖了搖頭。顧磊說:“可是你這情緒,看上去不對呀。”


    “沒什麽,我隻是剛才說了太多的話,有點累了。我想休息一下,你去看看小亮在房間裏幹什麽,好嗎?”


    “好吧。”顧磊起身,朝房間裏走去。


    蘇曉彤繼續望著天空。雲團發生著改變,互相拉扯、遮蔽,天色逐漸黯淡,如同她內心的寫照,暗流湧動,疑雲密布。


    就在剛才,所有人的對話中,她好像注意到了一些她之前從未注意到的事情。


    這個發現,或者是這個想法,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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