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十月,氣溫便驟降,這天氣冷得猝不及防。


    左文燦剛走上衙門前的甬道,迎麵一陣風吹來,打在臉上,從脖頸鑽進官服的縫隙裏,當真是冷得刺骨。


    左文燦有個印象,自他為官以來,入冬似乎越來越早,體感也越來越冷,而國事卻是眼見著日漸衰落,世道也一天比一天崩壞。


    身在官場,左文燦這些年耳聞目睹不少事情,他也算是個見證人了,畢竟官位、銀子就那麽多,你多占了,別人就得少拿,大家為了一丁點兒利益,爭得你死我活,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官場的黑才是真得黑,黑得暗無天日。


    這天道和人道之間,冥冥之中似有關聯,或許天譴之說,亦非虛妄之言。


    走到衙署門口,左文燦突然感到臉上有些異樣,抬頭觀瞧,天上灰蒙蒙的,定睛再看,似有柳絮一般的東西正往下飄落,左文燦伸出手去,接來一看,竟是雪花。


    “還真是下雪了。”


    左文燦搖頭一歎,抬腳進了正堂大門,在辦事房書案後麵坐下,衙役過來上了茶,左文燦怔怔地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心裏升起不祥之感。


    呆坐一陣,左文燦從懷裏掏出王大人的信,正要吩咐人去把謝大人找來,不料,謝文治手裏拿著卷宗,自己倒找上了門。


    “左大人,落雪了。”


    謝文治還沒進門,就說起外麵的雪,“這才多大一會兒,地上已經有積雪了。”


    謝文治在門口跺了幾下腳,這才進了屋,兩人就著天氣,談了一陣。


    天氣突然轉冷,會帶來一係列的問題,貧苦人家原本就缺衣少穿,突然間降溫,還不知要凍死多少人。


    有些地方秋糧還沒來得及收拾,豬馬牛羊的飼料還未備齊,如果持續冷下去,耕牛凍死或餓死,來年農民耕不了田,明年的稅賦也要受到影響。


    談完了天氣,左文燦把知府王大人的信拿給謝文治看了,尋問應對之策。


    “大人,沈繼之是海寇啊。”


    謝文治抬頭看著左文燦,特意提醒一下,“動了他,牽一發動全身,依下官看,此事應當慎重。”


    “凡事都要慎重其事,這次王大人親筆來了信,在信中催得緊,本官正著急尋你,便要找你慎重對待,這大雪天的,也算是緣分了,嗬嗬嗬。”


    左文燦先是打了個哈哈,顯得很隨意,隨後卻又正色道:“謝大人對沈家堡知根知底,人頭也熟,將沈家堡納入海州治下一事,謝大人要盡快拿出個章程來,最好能去沈家堡走一趟,本官也好迴複王大人。”


    “大人言重,為大人分憂乃是分內之事,下官自當義不容辭。”


    左文燦說的冠冕堂皇,至於他想要什麽,謝文治也是門兒清,官場裏都是陰陽大師,當即一拱手,說道:“待下官忙完手裏的案子,盡快到沈家堡走一遭,想來那沈繼之也不會為難下官滴。”


    “謝大人到沈家堡走一趟,該說的狠話也要說一些,摸一摸沈繼之的底也好嘛。”


    謝文治卻話鋒一轉,說道:“倘若大人正想納沈家堡於海州管治之下,下官倒是有個簡單的辦法。”


    “說來聽聽。”


    “大人應該知道,沈家堡歸治一事並非今日才有,早在大人在海州就任之前,淮安府、淮安衛都曾討論過...”


    謝文治便跟左文燦說起了一段往事,當時雲台一帶倭寇鬧得很兇,官軍曾一度跟沈繼之有過合作,沈繼之借機提出要歸順朝廷,不過他跟當時的指揮使提了個要求,索要沈家堡守備一職,官軍方麵沒有答應,此事便沒了下文。


    “倘若我們能為沈繼之謀個守備的軍職,下官可保證沈繼之必然歸順朝廷,大人也算為國立了大功啊。”


    左文燦聞言,連連擺手道:“如此,牽扯的人員甚多,我可不是貪功之人,不妥不妥。”


    謝文治笑了笑,卻把手上的卷宗放道桌麵上。


    左文燦正要端起茶杯送客了,這才注意到那些卷宗,想起是謝文治來找的他,便問道:“謝大人還有事?”


    “大人昨日一直在忙碌,下官在府衙收到一些狀子,這些狀子卻有些...敏感...”


    “敏感?”左文燦放下茶碗兒,皺眉道。


    “梅鎮一個叫何起風的獵戶狀告梅鎮的鄭世道,把他爹何老金活活打死,這是不久前發生的事,現在梅鎮鬧得沸沸揚揚,看來是真死了人,有人又把鄭家早年的舊案再次提出來,也寫了狀子,一共三起命案...”


    謝文治俯身過來,小聲道:“鄭世道乃是衙署鋪頭鄭世聰的胞兄,因為涉及命案,所以...”


    左文燦眉頭皺得更深了,未及謝文治說完,便從謝文治手裏接過卷宗,粗粗看了起來。


    鄭世道的小舅子以何老金越界偷獵為名,把何老金綁在樹上毆打,乃至活活打死,卷宗上說的是失手打死。


    此事已近在梅鎮引起民怨,鬧得不可收拾,有人揚言,州城不能伸冤,便要告到府城。


    鄭世道仗著他有個在州城當鋪頭的胞弟,飛揚跋扈,橫行鄉裏,過去就鬧出過不少命案,也確實不像話。


    但話又說迴來,梅鎮是山區,山民民風一向彪悍,現如今賦稅名目繁多,不使用些暴力,很難征收上來,鄭家在梅鎮負責征收賦稅,也算是為官府出力。


    過去出了命案,他的胞弟鄭世聰也舍得掏銀子,都給擺平了,這事兒左文燦當然也知道,因為他就收了不少銀子,以鄭家過往的做派來看,何老金的命案十有八九是真的。


    左文燦鬱悶壞了,衝謝文治擺擺手,謝文治收拾好卷宗,起身離去。


    整個上午,左文燦就呆在辦事房裏,這雪天來得太突然,讓他有些心神不寧,索性在屋內踱起步來,不時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


    這幫刁民竟然抱團來喊冤,若真鬧到府城,勢必影響到他的升遷考評,要盡快地壓下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外麵已是銀裝素裹,一片雪白的世界了。


    中午迴到後院,左文燦跟夫人封雅雯說了鄭家的案子,這些年,他已經養成習慣,遇到難事總是要跟夫人商議一番。


    封夫人在一旁安靜地聽著,突然說道:“那些翻陳年舊案的人,背後一定有人在主使。”


    “夫人,何處此言?”


    “上午,妾身和翠兒一道外出賞雪,聽到有一群小童在唱歌謠......唱歌的娃兒你莫驕,鄭家大門有幾高,鄭家大門兩尺高。幾十幾部上馬鐙,三十幾步上馬鐙。幾十幾把殺人刀,七十二把殺人刀。”


    夫人站起身來,冷笑道:“我說那些小童怎地專門跑到我跟前兒唱個不停,他們真是有恃無恐啊。”


    “夫人,你是說沈繼之?”左文燦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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