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東和香兒趕到倚紅樓時,太陽已經落山,倚紅樓門前早早燃起了燈籠。


    進門前,郭東瞥了一眼樓上,不愧是能下棋的,這一眼便記下了二層有六扇窗,都透著亮。


    從門道往裏走,便是一座花園,走進去,恍如置身江南某處的園林之中。


    綠樹、假山,重重疊疊的暗影中,幾座獨棟的小屋錯落分布。


    小道曲折,頗具曲徑通幽之妙,隱隱聽到‘咿呀’唱小曲兒的聲音,還有錚錚的琴聲。


    郭東跟在香兒身後,都被轉暈了,隻聽見歌唱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不久,兩人便在一座小屋門前停下。


    香兒走進屋內,不一會兒,歌聲、琴聲都戛然而止。


    “郭公子幸臨寒舍,洛兒這廂有禮了。”


    一口吳儂軟語,跟唱歌一樣動聽,一個年輕美貌女子從屋裏款款走出來,一襲素衣,盈盈向郭東福了一禮。


    “洛兒姑娘,幸會。”


    郭東拱手還了禮,但見眼前這位女子立在門廊,燈光下,那鵝蛋形的臉龐粉光致致,一對明眸顧盼生輝,嘴角帶著似有卻無的笑意,當真美豔不可方物。


    蘇洛兒也在打量著郭東,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心裏在暗歎。


    好一個俊美的少年!


    水靈靈的一張臉,怕是倚紅樓裏的姑娘們見了都要嫉妒,這人若是長成了,定是個豐俊男兒,不知會迷死多少癡心的人兒呢。


    “郭公子請。”


    蘇洛兒肅客,引郭東進了屋,屋內已是燈火通明,蘇洛兒把郭東讓到一張方桌前坐下,桌上擺放著棋盤,還有兩罐棋子。


    郭東恍然,蘇洛兒請他來,是要跟他下棋。應是日前他在沈府下棋,贏了秦韶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不然,蘇洛兒也不可能知道,更不會邀請他。


    可郭東現在焦頭爛額,明日的薄餅都還沒著落,哪裏有心思下棋,蘇洛兒的請帖隻是說一敘,並沒有說要下棋啊。


    蘇洛兒果然在郭東對麵坐下,吩咐香兒上茶,不一會兒,香兒端著個托盤走了過來,郭東瞟了一眼,‘咦’一聲,眼睛一下直了。


    香兒一件一件地往桌上放茶碗,最後將一樣碗形的物件放在棋盤一側空出來的桌麵上。


    郭東的視線追隨那碗形的容器移動,碗裏的東西竟然是爆米花!


    準確地說,是爆玉米花。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蘇洛兒會心一笑,還以為郭東見到爆米花就嘴饞,伸手將那碗往郭東這邊推了推,柔聲道:“這是江南傳來的新吃法,郭公子嚐嚐?”


    郭東倒是看清了,那碗狀的容器是用麥秸稈編織而成的,像碗的模樣,隻是開口闊,深度稍淺。


    郭東衝蘇洛兒咧嘴一笑,伸手取來一枚,拿在手裏仔細端詳。


    確實是爆米花,玉米做的,外麵還裹了一層薄薄的麥芽糖,就像冰糖葫蘆那樣。


    還湊到鼻尖兒嗅一嗅,你倒是吃啊。


    蘇洛兒驚奇地瞅著郭東,見他隻顧玩耍,就是不肯塞進嘴裏,看得蘇洛兒自己都口裏生津,恨不能伸手幫他一把。


    而此時郭東的思緒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玉米的原產地在美洲,後由歐洲殖民者帶迴歐洲,又傳到東南亞,大明跟南洋交流頻繁,玉米傳到大明並不奇怪。


    郭東大概記得,玉米是較早傳到中國的一種美洲農作物,如今在南方十數省都有廣泛栽種,他隻是沒想到大明人已經用它來做爆米花。


    種花家的果然天生就是吃貨。


    此時的爆米花,應該是炒出來的,對玉米而言,就是把玉米粒和粗砂一起放在鐵鍋裏,不停地翻炒,直到玉米粒劈劈啪啪地開了花。


    這種炒爆米花的方法炒玉米可以,換成大米就不一定行,而且就是玉米,炒製過程中,也不能讓所有玉米粒都開花,總會有一些不開花的,就變成了鐵子兒,吃的時候要當心,別讓鐵子兒把牙給崩了。


    前世,郭東小時候吃過的爆米花才是真正的爆米花,因為爆的是大米,而不是玉米。


    他至今還記得,每逢過春節,就有走家串戶的小販兒,沿路喊叫爆米花,小販兒用的是那種土製的爆米花機,黑乎乎的,中間粗兩頭細,前頭有個輪子,可以不停地轉,輪子一轉,那機器黑乎乎的大肚子跟著一起轉著在煤火上燒,隻需幾分鍾,然後‘嘭’的一聲,大米顆粒瞬間長胖了,白花花熱騰騰,吃上一把,又酥又脆,心裏也樂開了花。


    哎,多麽美好的記憶啊!


    那是郭東童年快樂的源泉,就爆米花這種食物而言,現在的孩子大概和後世的孩子一樣,有著相同的吃貨dna,他們應該也很喜歡。


    郭東並沒有放棄做火柴的念頭,但他也知道,以他現在的情況,隻能是妄想。


    即便是砌個土爐子,他也沒那銀子,沈燕青又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所以火柴的事,充其量隻是一塊畫餅。


    用爆米花機去爆米花,十有八九是能賺錢的買賣,等賺下第一桶金,再做火柴不遲。


    可做爆米花機也需要銀子,郭東又皺起了眉頭,一分錢難道英雄漢,真是這個理兒。


    蘇洛兒見郭東翻來倒去地把玩顆倒黴的爆米花,臉上的表情一時欣喜萬分,一時又愁眉苦臉,跟夏日的天氣一般,陰晴不定。


    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可我今日請你來是要下棋的呀。


    “郭公子...”


    蘇洛兒喚了一聲,郭東恍若夢醒,竟是把爆米花塞進嘴裏,一邊吃,一邊還說:“味道不錯啊,嗬嗬...”


    蘇洛兒伸出兩根纖纖玉指,從棋罐裏夾起一枚棋子,柔聲道:“郭公子,洛兒今日請公子來,是要跟公子討教一局,不知公子可願賜教?”


    “這個...”


    郭東確實無心下棋,他盯著蘇洛兒手裏的棋子,下一秒,眼珠子卻活泛起來。


    古人下棋,多是文人之間為了休閑娛樂、交流情感、熟絡人脈,乃是文人的一件大雅之事。


    但這並不是說,絕對不能以下棋盈利,事實上也確有人以下棋為生,朝廷也有‘棋待詔’此類的官職。


    蘇洛兒請他來下棋,是不是也可以....


    郭東一咬牙,說道:“洛兒姑娘,多謝你邀我陪你下棋,我....隻收十兩銀子。”


    “呀...”


    也不知是誰‘呀’了一聲,反正不是蘇洛兒,因為她已經被驚呆了。


    郭東太唐突了!


    蘇洛兒怎會想到郭東竟然說出這般話,小嘴兒頓時‘o’起來,下巴掉了一地。


    其實,郭東說‘我陪你下棋’,已經是自降身價,把自己當三陪了,陪人下棋就是提供了服務,收點兒服務費而已,本質上跟你家倚紅樓沒什麽不同。


    “洛兒姐姐...”


    郭東開始以‘洛兒姐姐’相稱,以示親近,“我們可以下了嗎?”


    蘇洛兒掩嘴兒輕咳幾聲,才道:“郭公子,你知道,一般人到倚紅樓來,都是要花銀子的。”


    “我知道,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有苦衷。”郭東苦著臉,說道。


    “哧哧...哈哈哈...啊哈...”


    香兒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卻招來蘇洛兒一陣嗬斥,香兒嚷著‘我不行了’跑開了。


    饒是郭東皮厚,此時也不禁老臉一紅。


    蘇洛兒略一思忖,神情嚴肅起來,正色道:“那好,洛兒就確認一下,公子是說一盤棋十兩銀子?”


    “是啊,是啊。”郭東連著點頭。


    “既然是交易,那洛兒也有個條件,不止今日,日後也是十兩銀子,且公子須得隨叫隨到。”


    還有下一次?簡直求之不得呀。


    郭東想也不想,立刻道:“成交。”


    蘇洛兒不再廢話,啪地在天元落下一子,棋局開始。


    郭東的心思還在爆米花機上,下棋倒沒用多少心思,這麽下著,直到第二十手,才驚覺他用了那天跟秦韶下棋時一模一樣的騙招,而蘇洛兒第二十一手,卻給出了正確應手。


    郭東一愣,抬眼卻見蘇洛兒正玩味兒地品著茶呢。


    蘇洛兒能識破他的騙招?理論上有可能,概率問題。


    郭東也沒多想,開始收斂思緒,認真下棋,別跟人討了銀子,還輸了棋,那就很難看了。


    至於騙招,郭東的騙招多得很,此處不行,再行別處。


    想想後世的信息傳播速度有多快,當世人絕無可比,便可知有多少招式是他們不可能知道的,破得了這招,未必能破得了那招。


    行至中盤,郭東終於扭轉了盤麵不利,此後一直保持優勢,最終贏下11子。


    蘇洛兒直起身來,歎道:“郭公子果然名不虛傳,洛兒甘拜下風。”


    “哪裏哪裏。”郭東謙虛道。


    “夜色已深,公子可要在倚紅樓留宿?”


    蘇洛兒輕咬嘴唇,特意把倚紅樓說得重一些,好看的眉頭一挑,拋去一個媚眼。


    郭東倒是想,但他不敢,辛苦下棋才得十兩,若是在此地留宿,估計十兩還迴去,都不夠。


    “不啦,不啦。”


    這時,香兒送來十兩銀子,蘇洛兒接過來,雙手遞給郭東,手臂起落帶動胸前的衣襟,忽兒見丘壑,隱隱起伏波,誘人得很。


    非禮勿視,郭東不敢多看,取了銀子,趕緊走吧。


    “郭公子,記得明日同一時間再來。”


    蘇洛兒送出小屋門外,看著郭東遠去的背影,小聲道:“郭東啊郭東,真當倚紅樓的銀子那麽好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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