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浪濤濤,畫舫孤立。


    蒼穹烏雲傾瀉陣陣冷雨。


    聽到錢塵的話,女鬼麵色變了變,渾身上下的戾氣似乎弱了幾分。


    “她就是杜十娘?”冰姐喃喃自語道。


    “十娘?是誰啊?”


    唐龍摸著光頭,一臉問號。


    一旁的冰姐平靜說道:“坐中若有杜十娘,鬥筲之量飲千觴。院中若識杜老媺,千家粉麵都如鬼,就是那沉箱投江的杜十娘...”


    再次摸了摸光頭,唐龍還是疑惑。


    冰姐白了他一眼,“說了讓你多看些書,就是不聽。”


    她微微歎息,緩緩道來:“明朝萬曆年間,有個地方叫做教坊司,被送入其中的女子便是娼妓,杜十娘就是其中一位,因她生的嬌豔,曾讓無數人情迷意蕩,甚至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但杜十娘本身其實很厭惡這樣的日子,她一直都想有個人能幫她逃出教坊司,直到遇上了一個人。”


    “誰?”唐龍問道。


    “富家公子,李甲。”冰姐坐在畫舫穿透,一邊恢複體力,一邊說道:“二人互生情愫,一段時間後便許諾了終身,杜十娘也將自己的全部希冀寄托在對方身上,但風塵之中,又能有多少真情,那李甲背信棄義,將杜十娘賣給別人,十娘悲痛欲絕,一氣之下,在瓜洲古渡將自己珍藏的寶箱扔入江中,自己身著嫁衣也葬身浪濤之中,這裏的沉箱亭也是因此而來。”


    唐龍聽完,恍然大悟,感情是風塵小姐被渣男欺騙的故事。


    畫舫之上,錢塵長劍負於身後,望著遠處的杜十娘說道:“李甲欺騙與你,是他的過錯,可李佳梁默乃是無辜,你何必把前世的恩怨施加給後人呢?”


    然而後者隻是略微停頓,渾身殺氣再次暴漲,頭頂的鳳冠直接炸裂開來,如墨長發肆意紛飛。


    顯然錢塵的話對她並無用處。


    嘭嘭嘭!


    滾滾江水紛紛炸開,十娘掀起數丈水幕,直逼畫舫而來。


    “唉...”


    錢塵歎息一聲,龍泉寶劍再次正握,體內八九玄功運轉。


    手指輕彈劍身,朝著水幕便一劍刺去。


    刹那間,劍芒一閃,隱隱有龍鳴之音。


    “禁水。”


    龍泉寶劍觸碰水幕之時,錢塵輕聲念出兩字。


    這是八九玄功的吧,變化之一,可以控水逆流。


    話音剛落,劍尖所過,水幕直接一分為二。


    然而劍芒不斷,直衝十娘而來。


    後者黑發狂舞,周遭紅綢猶如鋼錐一般,阻擋著長劍逼近。


    劍身劇烈顫動,震得錢塵虎口生疼,沒一會兒便滲出血液。


    雖然他修煉了八九玄功,卻隻是剛剛入門,加上劍術造詣淺薄。


    麵對已有數百年修為的杜十娘,還是極為吃力。


    更要命的是,手中的龍泉寶劍,雖然是收過開光,卻隻是普通精鋼打造,在杜十娘這煞氣十足的紅綢攻擊下,已經開始出現豁口。


    “不行,這柄劍支撐不了多久,必須速戰速決!”


    念頭閃過,錢塵後撤幾步,轉為雙手握劍,體內靈氣瘋狂湧入。


    屏氣凝神,隨後大喝:


    “斬妖!”


    錢塵一腳踩下,身體倏地掠出。


    手中長劍金光閃爍,勢如破竹。


    頃刻之間,便將杜十娘鋼錐一般的紅綢盡數斬斷,隨即猛地砍在肩頭。


    巨力之下,一人一鬼各自倒飛而出。


    錢塵落在畫舫之上,砸出了大洞。


    杜十娘則落入水中。


    見狀,冰姐唐龍趕緊上前攙扶狼狽的錢某人。


    “咳咳!”


    錢塵擦了擦嘴角的血漬,艱難地占了起來。


    再看手中的龍泉寶劍,早就碎成數塊,虎口也是血肉模糊。


    方才一擊,是他八九玄功使出的最大威力,但是代價也是極大的。


    “你沒事吧?”冰姐關心問道。


    “沒事,受了點輕傷。”錢塵燦然一笑。


    “結束了嗎?”唐龍問道。


    錢塵笑了笑,指了指四周的蜃景,雖然有些虛幻,卻是還在。


    這也說明杜十娘並沒有死,因為方才那一劍,他根本就沒打算刺中要害。


    正說著,耳畔傳來水聲。


    杜十娘再次破水而出,但渾身戾氣萎靡了許多,顯然錢塵先前那一劍給她帶來了不小的傷害。


    “唉,你這是何苦呢?”錢塵歎了口氣。


    杜十娘看著眾人,麵孔驚悚可怖:“他該死!是李甲負了我!這筆債就該讓他後代償還!”


    “百年之前,我在此處投江而死,百年之後,他的子孫也該死於此地!”


    “那麽...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放過我的妻子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李佳忽然站了出來。


    杜十娘眼眸震顫,顯然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還是冷笑道:“好呀,你若死了,我便放了她。”


    李佳聞言,露出一抹笑容,“希望你能遵守承諾。”


    說著,縱身投入江中,驚起漣漪陣陣。


    “為什麽!為什麽!”


    看到眼前這一幕,杜十娘捂著腦袋,眼中血淚橫流。


    她不明白,為什麽李佳會願意為了妻子犧牲自己。


    明明當年李甲願意為了千金將自己買給別人。


    “你還沒明白嗎?”


    錢塵倚靠著畫舫,笑了笑:“李甲無情,但李佳有情,這世間男女之情並非全部如你想得那般虛偽,還是有很多人願意互相付出。”


    “這人世之間,依舊尚有真情所在,若你不信,可隨我走上一遭。”


    錢塵支撐起身子,隻身踏出幻境。


    稍作猶豫,杜十娘也跟了上去。


    來到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由於幻境的緣故,尋常人是看不見他們的。


    “姑娘請看,如若世間無真情,那他們又如何廝守到老?”


    錢塵指著一對年邁夫妻說道。


    杜十娘看了過去。


    丈夫似乎快八十了,細密的皺紋遍布整張臉,然而臉上依舊洋溢著微笑。


    妻子年齡也相差無幾,腦袋靜靜地靠在丈夫身上。


    遠遠看去,如同一幅甜蜜的畫卷,令人心生向往。


    杜十娘沉默不語,但身上的煞氣消散了許多。


    錢塵繼續向前,又指著一對夫妻說道:“若無真情,他們又為何還在一起?”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對年輕的夫妻,不過妻子卻是坐在輪椅上的。


    但即便如此,丈夫依舊眼中帶著幸福,輕輕擁抱著妻子。


    “這世間真情依舊在,錯的不是你,是那個時代。”


    錢塵輕聲講道。


    “這樣嗎...”杜十娘露出苦笑,渾身煞氣消逝,兩行清淚滑下。


    纖纖玉指浮動,水中紅綢湧動,一人緩緩從水中被托起。


    杜十娘妝容盡花,卻依舊難掩絕美之姿,幾步來到李佳跟前。


    手指輕輕在對方臉上拂過,隨即慘然一笑:“也是,你不是他...”


    說完,身子一軟,倒在了李佳身上,變迴了梁默模樣。


    四周的環境也隨著杜十娘的消失,變迴了原樣。


    錢塵拾起地上的黑傘,走到梁默身前撐開。


    梁默的靈魂從傘中脫離,表情頗為苦澀。


    在得知杜十娘憤怒的原因後,她反倒對這個女人多了幾分同情。


    明明傾盡真心,換來的卻隻有無情背叛。


    “迴去吧,你的靈魂不能脫離身體太久。”錢塵在旁邊提醒道。


    聞言。梁默趕緊迴到身體之中。


    片刻後,梁默緩緩蘇醒,趕緊扶起紅綢之上的李佳,掐了掐人中。


    “咳咳!”


    李佳咳嗽幾聲,便醒了過來。


    看到妻子,瞬間熱淚盈眶。


    梁默亦是如此,緊緊抱住丈夫。


    生離死別,最見真情。


    錢塵收起黑傘,看著二人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沉箱亭。


    見他要走,冰姐趕忙叫住:“你到底是誰?”


    “我?”


    錢塵止步,輕笑一聲:“一個路過酒館老板罷了,有機會的話,可以多照顧照顧我的生意。”


    說完,邁著步子離開了。


    路過一個旅行團的時候,錢塵聽見導遊戴著麥在喊話:


    “大家往那看,那就是沉箱亭,相傳青樓女子杜十娘為了擺脫生活的囹圄,與那富家子弟李甲許諾終身,結果李甲背信棄義,為了千金將她賣給別人,隨後杜十娘便將寶箱沉入江中,自己也投江而死。”


    “啊,感覺好可憐啊,明明那麽相信他。”


    “呸,渣男!狗都不如!”


    “請別侮辱狗好嗎?”


    錢塵聽完,嘴角露出淺笑,迴首遠望古渡。


    渡邊垂柳成行,微風拂過,柳枝隨之搖曳,撩動著遊客的心,迴憶著多年前的故事。


    ....


    待錢塵迴到酒館的時候,天色也已經暗下。


    “累死了。”


    他將黑傘放在一旁,從冰箱裏取出一罐啤酒,暢飲一口,頓覺身上的疲勞少了許多。


    看著虎口的傷勢,迴來路上自己已經用八九玄功進行恢複,現在已經恢複大版,想來不需要太久時間就能痊愈。


    看到錢塵迴來,酒館中的幾個鬼祟也是溜了出來,瞪大眼睛看著他。


    前者笑了笑,順手拿起買迴來的貨物遞了過去。


    群鬼趕緊興奮地接過,將裏麵的東西分的一幹二淨。


    雖是鬼祟,但生前的興趣愛好卻是沒忘。


    錢塵靠著椅背,拿出了那本黃皮書。


    豎眼睜開,望著杜十娘的畫像,隻見上麵原先的鬼氣盡數散去,模樣也不再可怖,唯有點點白色光點附著在上。


    “這是什麽?”


    錢塵手指觸碰那些光點,後者瞬間吸入體內。


    半晌後,他閉上豎眼,隻覺得渾身氣力強盛了許多,傷勢也好了不少。


    “難不成超度亡魂也能提高法力?”


    正思索著,忽然一隻小手拉住了他。


    他扭頭一看,發現是個身穿校服的小鬼,也是就觀眾的,隻是平時很少注意。


    “怎麽了?”


    小鬼躲在椅子後,指了指門外,怯生生地說道:“有個姐姐...”


    聞言,錢塵陡然看向門口,一道紅色倩影靜靜地站在那。


    他先是一愣,收起黃皮古書,舉起啤酒笑道:“一人喝酒實在寂寥,不知十娘可否賞臉與我喝上一杯?”


    對方屈身行禮,“公子相邀,十娘榮幸之至。”


    來著正是之前消失的杜十娘,隻不過此時身上戾氣全無。


    從櫃子裏取來杯具,錢塵倒上滿滿一杯的啤酒,遞了過去。


    “這是我們現代的酒,不知與當年相比如何?”


    紅衣十娘掩麵飲上一口,臉上驚色微露:“微苦,濃香,好酒。”


    僅僅六字,便道盡滋味。


    飲滿一杯,杜十娘起身行禮,“公子美酒相贈,十娘不才,唯有小曲兒獻上。”


    錢塵哈哈一笑,搖晃手中酒罐:“古曲兒配酒,絕配!”


    街道涼風依依,酒館橙燈獨明。


    本該寂寥的夜,卻傳來陣陣古曲兒,道不盡這古今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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