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程辰原本長發及背,但是被她一剪子剪到了肩膀的位置,而且參差不齊,有長有短,顯得很雜亂。她換了一條藍綠色的吊帶花裙子,披上一件薄薄的白色針織開衫,準備和我出門去理發店。我說,你要不要再穿點衣服,雖然現在已經是“五一”了,但是晚上還是挺涼的。程辰說,如果要是有動靜的話,我穿裙子還方便一些。我說,你還是應該注意保暖的。程辰說,穿再多也沒用,我的心是涼的。聽她這麽說,我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隻能咂咂嘴,任由她自作主張。


    小區外麵有一家理發店,我每次都會來這裏剪頭發,與理發小哥很熟。我對理發小哥說,這是我妹妹,想自己剪個短發,但是下剪子的時候剪歪了,你幫忙設計一個發型吧。理發小哥讓程辰坐在椅子上,詢問她的意見。程辰說,你看著來吧,什麽樣都行。


    我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著理發小哥揮舞著剪刀,在程辰的發梢處認真修剪起來。絲絲細發隨著剪刀的開合,慢悠悠地飄在地上,或聚或散。倏地,我的腦子裏閃出了一個餿主意,並且逐漸成型,不由地為自己的壞念頭感到可笑和一絲自豪。


    藝術這個東西,是宏觀的,沒有局限性,它可以呈現在各個領域。別看理發小哥的歲數不大,但是經過他的專業修飾,程辰的腦袋不再像是狗啃的,而是像一件雕琢完美的藝術品。我從她麵前的鏡子裏看到她的眼神不再渾濁,逐漸變得清澈,臉上的紅潤也逐漸褪去,唯獨眼睛還是有點腫。相較於之前的長發,程辰的短發也很美,她是那種幾乎能駕馭各種發型的姑娘。


    剪完發,理發小哥給她洗了一遍,又吹幹,用手打理了一番,一個嶄新的程辰出現在了我的麵前。我看著她,伸出了大拇指,程辰有些羞赧,對著鏡子左右看了一番,也很滿意。


    “短頭發利落多了,”我說,“跟長頭發相比,別有一番風味。”


    程辰抿嘴笑了笑,說:“謝謝哥。”


    我對理發小哥說:“從我的卡裏扣錢吧。”


    離開了理發店,夜風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抱緊雙臂,微微打著寒顫。我見狀,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了她,說:“我剛才就讓你多穿點,你不聽啊。”


    程辰還想逞強:“我不冷。”


    “在我麵前就不要裝了,披上吧,你現在正是需要關懷的時候,我這個當哥的,怎麽能讓你寒心呢。”我堅持把衣服放到她的手裏。


    程辰癟癟嘴,在街邊招牌燈和路燈的照耀下,顯得楚楚可憐。我忙說:“別哭別哭,別再激動了。”


    程辰撇著嘴角,努力笑了出來,輕輕地說:“我想起我爸爸來了。”


    “你爸爸?你不是很討厭他嗎?”


    “我隻是討厭和媽媽吵架的他,以及和媽媽離婚之後不怎麽關心我的他。”


    “看來你爸爸還是給你留下了一些比較好的迴憶呀。”


    “我記得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秋天放學,我爸爸騎車去接我,那天本來挺暖和的,但是下午刮起了風,我穿得不多,我爸爸看到我打哆嗦之後,把他的夾克脫下來給我裹上了,當時我覺得特別特別暖和,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緊緊抱著他的時候,感覺特別幸福。”


    “是啊,你爸爸還是愛你的……哪個爸爸會不愛自己的女兒呢?”我感慨道。


    “唉,可是後來他們就開始總吵架了,本來和睦的家庭,後來就這麽支離破碎了。”程辰的聲音小了,顯然她的迴憶讓她有些難過。


    “其實吧,父親的愛都是默默的,雖然不像母親的愛那麽熾烈,但是一點不比母親的愛少,父親都是羞於表達的。”


    “哥,”她叫我哥,省去了我的姓,“哥,剛才你給我衣服的時候,和那時候的爸爸特別像。”


    聽到這話,我笑了笑,說:“你今天是不是很累了,早點迴去休息吧。”


    “我還想再遛達遛達。”她說。


    “雖然我知道多走路有助於胚胎往下打,但是我覺得你這幾天的情緒不太好,情緒不好自然會影響體力的,還是迴去休息吧。”


    “哥,你能開車帶我轉悠轉悠嗎?”


    “開車?你想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想看看夜景……你帶著車鑰匙了嗎?”


    我們迴到家,取了車鑰匙,程辰沒有再添加衣服,她始終披著我的外套,她說披我的衣服有一種當年穿她爸爸的衣服的感覺,讓她感到溫暖。


    我們開著車,漫無目的地閑逛。我不想被紅綠燈幹擾,直接開上了二環。這時候已經八點多了,路上的車雖然不少,但是並不擁堵。


    “你知道嗎?”我對程辰說,“我之所以願意幫助你,不僅僅是因為老歪和賈婷婷的請求。”


    程辰將副駕駛的窗戶打開一條縫,清冷的空氣吹了進來,把她右側的頭發吹得飄揚起來。她問:“還因為什麽?”


    “從很早之前,似乎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


    “嗯?”程辰有些緊張地看向我。


    “當時我就覺得你就像是我未來的女兒,我看到你的狀態,就似乎看到了自己女兒長大之後的樣子,所以之前那次才會請你吃飯,問你一些關於單親家庭女孩對於父母新感情的想法。”


    “對了,聽婷婷說,你的那個女朋友離開你了?”


    “怎麽說呢,不能算是完全離開吧,隻能算是若即若離,”我傷感地說,“她可能會在很久之後才會迴來。”


    “等待的心情很難熬吧?”她問。


    “人沒有受不了的罪,隻有享不了的福……煎熬還好說,我隻是不知道我們的感情會不會變淡,至少最近這一個月,已經不如之前那麽強烈了。”


    “是啊,人的感情都是溝通和接觸出來的。”


    “別說我了,還是聊聊你吧,”我說,“我想,這次我選擇幫助你,就算是給我未來的女兒積德行善吧……”


    “哥,你看……”程辰忽然指著前方的天空,興奮地說。


    此時,我們正開車從陶然橋下麵上來,駛向永定門橋。墨色的天空中有幾朵灰白色的雲,不規則地掛在東方,雲彩上麵飄著一彎明黃的月亮,就像是大海中一隻迷失方向的小船。但是,月亮並不孤獨,雖然它沒有星星相伴,但是卻有幾隻亮著彩燈的風箏飄在一邊,仿佛是在給雲海中的月亮指引著方向。風箏發出或藍或綠或紅的光彩,與金色的月亮交相輝映。風箏像指引路標,為月亮這艘小船辨明方向;風箏又像是遊在空中的小魚,而月亮則是金色的魚鉤,吸引著風箏遊向它。它們互相指引,互相吸引。我曾經很多次見過這個場景,但是卻從未有此時的感慨。是的,程辰用她特有小姑娘的語氣指給我看時,我看出了不一樣的風景,總之,很美。


    程辰認真地看著外麵的天空,似乎自言自語道:“月圓很美,月缺同樣很美,相比與上弦月,我更喜歡現在的這個下弦月。”


    我又看了看天上的彎月,問:“你怎麽知道這是下弦月?”


    她說:“以前高中地理老師給我們講過,而且我看過相關的書……現在是農曆月末,天上的月亮就是下弦月,而且下弦月都是出現在東方的,我覺得東方代表正義,代表希望。”


    我從來沒有注意過月亮出現的方向,一直以為它是掛在天南的,因為我總是在家中靠南的陽台上看到月亮。我說:“跟你聊天真漲知識。”


    “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嘛。”她頗有些自豪地說。


    我看了看她,說:“書中還有顏如玉呢……書本也不是能把所有知識都教給你的。”


    “比如?”她側頭問我。


    “比如,你一定讀過許多關於愛情的名著和類似瓊瑤那種言情小說吧。”


    “嗯,怎麽了?”


    “讀小說的時候,有沒有比你的情況更悲慘的?”


    “有很多啊。”


    “但是你覺得哪個故事比你現在的經曆更能讓你感到悲傷?”


    她想了想,搖了搖頭。我接著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你光看書,隻能停留在理論層麵,隻有親身經曆,才能感同身受。”


    “哥,你真是的,”她的語氣有些埋怨,“我的心情好不容易好一點了,你又提……”


    “好好好,不說了,”我笑笑,說,“其實隻有你能勇敢麵對這件事的時候,才是真正放下它的時候,比如我吧,剛離婚的時候,可難過了,但是在別人麵前裝得很無所謂,現在,過了快一年了,我覺得我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出我已經離婚的事實了……不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時間也是……我想說的是,你現在難過是很正常的,過段時間就好了,你可以找一些你的興趣來彌補你的空虛。”


    “你是怎麽彌補自己的的空虛呢?”她問,“你的興趣愛好是什麽?”


    “我這個人很無趣的,沒有什麽興趣愛好,既不喜歡運動,也不喜歡打遊戲,讀書看報之類的就更別提了,渾渾噩噩地就混過來了……要說我唯一的愛好嘛,那可能就是吃了。”


    程辰打量著我,問:“哥,你是不是瘦了?”


    “是啊,她在的時候,讓我減肥,我瘦了好幾十斤了。”


    “現在她不在了,你得堅持下去呀。”


    “她臨走的時候,也這麽跟我說過。”


    程辰笑道:“這就是英雄所見略同吧。”


    “不不不,你們都是女的,怎麽能叫英雄呢?嗯……應該這麽說,‘巾幗所見略同’。”


    程辰豎起大拇指,說:“我要把過去的自己殺掉之後,才能算是巾幗。”


    “祝你成功,”我說,“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你將會是嶄新的自己。”


    她握緊拳頭,給自己鼓氣:“沒問題,我相信我一定能戰勝心魔的。”


    “克服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去麵對它,”我說,“你什麽時候給我講講你們兩個的故事啊?”


    “哥……”程辰噘著嘴,不滿地說,“能不能不提他了!”


    “好好好,”我看了一下眼程辰,說,“我好像見你穿過這條裙子,你特別愛穿裙子吧?”


    “你還記得嗎?”她摸了摸這條藍綠色的裙子,說,“我和婷婷去南京玩的高鐵上,穿的就是這條啊……當時想跟你換個座位,你還不樂意呢,說什麽自己暈高鐵,後來婷婷還跟我說呢,說你這個人真討厭,不願意換就不願意換唄,非說自己暈高鐵,見過暈車暈船的,沒聽說過暈高鐵的,哈哈哈……”


    程辰大笑著,我雖然也陪著笑,但是卻有種莫名的感覺,我說不上來是好是壞,總之,這種感覺來臨的時候,雞皮疙瘩也起來了。


    倏地,我迴想起和陳辰離婚的前一晚——也是和程辰認識的前一晚,我做過一個令我膽寒的夢。在這篇小說最開始的時候,我就說過我的這個夢。


    那天晚上,我夢見一條藍綠色斑駁的蛇盤在客廳裏,一邊吐著信子一邊看著我,嚇得我一動都不敢動,也不敢直視這條蛇。


    現在,程辰身上的裙子,與我夢中的那條蛇的顏色很是相似。而且,正如程辰所說,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的就是這條裙子,也正是我做了那個夢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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