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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這些天,秋風總是不斷,除了周六那天下了一場驟然令氣溫下降的寒雨以外,天空一直很晴朗,即使到了夜晚也不例外。徐婧把我送到路邊,她指著天邊說:“看呀。”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彎明月靜悄悄地掛在天邊,幾顆忽明忽暗的星星分散在它的身邊。彎月就像是民國歌女修剪的細細的眉毛,而點綴在邊上的星星則像是徐婧臉上的幾顆小痦子。徐婧說:“我好久都沒有看見過這樣彎彎的月亮了。”我說,我幾乎從來沒有注意過月亮,除了正月十五和八月十五的時候。徐婧說:“其實我更喜歡這樣的月亮,看起來特別的精致。”


    一陣秋風吹過,徐婧不禁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我說,好了,你趕緊迴家吧,外麵太冷了,你又沒穿多少衣服,要是感冒了就麻煩了。徐婧問我:“我要是感冒了,你會來照顧我,給我做飯嗎?”我笑了笑,說,當然了,誰讓我白吃了你這多麽頓飯呢。徐婧默默點點頭,說,好了,你趕緊迴去吧,明天見。說罷,她不等我與她道別,轉身便往迴走。我看著她的背影,大聲說:“再見,祝你做個好夢。”她沒有迴頭,隻是抬起手來,輕輕擺了擺。


    這幾天忽降的氣溫並沒有讓徐婧感冒,卻把自小幾乎沒有生過病的小石榴打敗了。


    周二早上五點多,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陳辰媽忽然撥響了我的電話。這個時間點的電話,一定都是緊急的事情,我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陳辰媽的名字,第一反應就是小石榴出了事情,這讓我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我接起電話,沒等陳辰媽說話,便焦急地問:“媽,怎麽了?”陳辰媽的語氣也很急,她告訴我,小石榴從三點多開始發燒,最高的時候已經燒到了三十九度,即使吃過了退燒藥,體溫依然在三十八度以上,現在他們要帶著小石榴去醫院,我如果有時間的話,最好也去看看小石榴,因為小石榴迷迷糊糊的,總是叫著讓爸爸抱她。我迅速從床上跳起,問陳辰媽:“你們要帶她去哪個醫院?”陳辰媽大聲問陳辰,陳辰同樣大聲迴答:“兒童醫院。”陳辰媽轉述說要去兒童醫院。我說,我現在已經起床了,咱們兒童醫院見。


    雖然那時的兒童醫院停車位並不多,但是好在這時還沒有門診,我順利地將車停好,沿著樓梯走到地麵,迅速走進了南側的急診樓。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到了,便撥通了陳辰媽的電話,她告訴我,他們剛剛停好車,現在正準備去急診。我說我現在就在急診呢,馬上出去迎你們。


    迎接黎明的不隻是黑暗,還有寒冷。我在急診門口站了兩分鍾,手指便有些僵了,好在他們很快就到了。陳辰爸抱著小石榴走在前麵,小石榴趴在姥爺的肩膀上,昏昏欲睡,陳辰和她媽走在後麵。我迎了上去,對陳辰爸說:“爸,我來抱小石榴吧。”我從陳辰爸手上接過小石榴,摸了摸她的額頭,高熱的溫度瞬間就緩解了我手指的僵硬,果然溫度很高。陳辰爸說,剛才在車上還念叨著爸爸呢,下了車又迷糊著睡著了。陳辰對她媽說,我先去給她掛號,你們等我一會兒吧。說罷,她一邊從包裏掏小石榴的醫保卡一邊奔向詢問台。


    我問陳辰媽:“小石榴怎麽突然就發燒了?”


    陳辰媽說:“這誰知道啊,昨天還好好的呢。”


    “給她吃什麽了?她有沒有腹瀉嘔吐的症狀?”


    “沒有吧……”陳辰媽不自信地看向陳辰爸。


    陳辰爸說:“沒有,不過昨天晚上有點兒流鼻涕,嗓子有痰,說話不清楚。”


    陳辰媽問陳辰爸:“是不是頭兩天下雨在外麵玩兒的時候著涼了?”


    我說:“一會兒咱們把孩子的情況告訴大夫,還是讓大夫來診斷吧。”


    陳辰拿著掛號條走迴到我們身邊,迅速地說:“快走,趁著現在還不到三十八度五,趕緊去內科急診。”


    陳辰走在最前麵,陳辰爸跟在後麵,我抱著小石榴和陳辰媽走在最後,陳辰媽悲傷地看著小石榴,竟然有些哽咽。我低聲說:“媽,別著急,現在已經在醫院了,一切都聽大夫的吧。”陳辰媽點點頭,說:“我知道,就是看著小石榴難受,我心裏不舒服。”


    也許是到了唿吸道疾病爆發高峰期,夜晚的內科急診門外的排椅上坐滿了等待的孩子和家長,咳嗽聲和安慰聲源源不斷。陳辰把掛號條交給分診台的護士後,讓我抱著孩子快去診室門口等待。我看著那些咳嗽的孩子,沒有動地方,我不希望小石榴被交叉感染。我說,還是等叫到咱們之後再過去吧。陳辰冷冷地看了看我,沒再說話,拿著手機走到外麵過道上,打起了電話。


    沒一會兒,小石榴醒了,難過地叫著媽媽。陳辰爸走到外麵,把陳辰叫了迴來,小石榴見到陳辰後,既委屈又無力地說:“媽媽,我好難受。”我用力抱了抱小石榴,說:“沒事兒的,寶寶,爸爸抱著你呢。”小石榴這才發現是我抱著她,便把腦袋耷在我的肩膀上,有氣無力地說:“爸爸,你也來啦?”


    診室門口的電子屏上顯示出了小石榴的名字,語音也大聲播報著:急診一百一三號,於其羽,請到第三診室就診。


    小石榴的大名叫於其羽,當初是陳辰翻閱了很多書籍才最終定下來的,她對我們說,這個名字取自於《詩經》中邶風燕燕篇中的“燕燕於飛,差池其羽”。這個名字其實有些拗口,一開始的時候,我媽並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但是小石榴畢竟是陳辰懷胎十月分娩出來的,她有第一“署名權”,而且陳辰這個人比較執拗,她認定的事情,即使她的父母都很難改變。於是,我反複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才讓他們接受了於其羽這個名字。我之所以會耐心地勸導我媽,主要是因為她打算給小石榴起的名字特別庸俗,我不想用那個名字,據我所知,我們院裏已經有不下四個同名的女孩兒了。


    一個患兒隻能由一名家屬陪同,陳辰沒有和我商量,直接從我的懷裏抱走了小石榴,推開診室的門,走了進去。陳辰爸早已走到護士台邊上,抱著胳膊靠著牆,腦袋一耷一耷的,打著瞌睡。陳辰媽不放心地站在診室門口,輕輕地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我掏出手機,給老馮發了一條微信:馮總,不好意思這麽早打擾您,我家女兒發高燒了,我現在在醫院呢,今天想要請一天假。


    很快的,陳辰抱著小石榴退出了診室,陳辰媽立刻詢問情況。陳辰說先去抽血化驗,再做個甲乙流的病毒檢測。我從陳辰手上接過化驗單和醫保卡,讓他們先抱著孩子去抽血的地方,我馬上去繳費。


    紮指血的時候,小石榴哭了一鼻子,不過我抱著她哄了哄,很快就鎮定了下了,再次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小石榴出生這三年多以來,幾乎從沒有發過燒,即使有那麽兩三次,也隻是低燒,並不影響她的精神狀態,這次猛然高燒,讓她一下子就萎靡不振了。


    陳辰媽和陳辰爸猜測著,說小石榴一定是在幼兒園感染的細菌或者病毒,現在正是流感高發季節,幼兒園的小朋友一定也有流鼻涕的。陳辰媽對我們說,最近這一兩周,小石榴他們班的上座率不足六成,聽接孩子的家長說,大都是因為感冒發燒在家養病。陳辰媽又說,早知道就不讓小石榴去幼兒園了。陳辰本身因為小石榴得病就有些不耐煩,現在聽到她媽嘮叨沒完,拿話噎她媽:“您老說這些沒用的馬後炮幹嘛?不是什麽事情都是可預見的!”陳辰媽一愣,低聲數落陳辰兩句,陳辰的手機響了,她沒理她媽,接起電話,麵有不悅地接連答應幾聲後,掛斷,對我們說:“你們先在這兒別動,我出去一趟,要是化驗結果提前出來了,給我打電話。”


    陳辰媽問:“你幹什麽去?”


    陳辰說話一向直來直去,現在居然有些踟躕,她不安地說:“別管了,我馬上就迴來。”說罷,她摸了摸小石榴的額頭,然後順著樓梯下了樓。


    陳辰媽對陳辰爸說:“你去抱著小石榴,讓小北去看看,外麵天還沒亮呢,也不知道辰辰一個人幹什麽去?”


    陳辰爸從我的手上接過小石榴後,說:“小於,你去跟上辰辰吧。”


    看到陳辰剛剛猶豫的樣子,我便知道她一定是聯係了她的“新歡”,而那個男人現在一定已經站在了急診樓的外麵,我要是跟著陳辰下去的話,那簡直是自取其辱。


    可是,我又想看看那個男人有什麽過人之處——至少,我想知道他有什麽“過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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