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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伴隨著一場細密且深沉的秋雨而來,幹枯的樹葉再次濕潤起來,緊密地鋪在便道上,層層疊疊,密不可分。周六上午,我把車停在陳辰家樓下,陳辰正帶著小石榴在樓下的小花園裏玩耍。陳辰抱著胳膊打著傘,看著穿著小恐龍雨衣和雨鞋的小石榴歡快地蹦蹦跳跳著。我下了車,撐起傘,走到她們邊上。小石榴看見我,踩著雨水向我跑來,高興地叫著爸爸。我蹲了下來,伸手想要捏捏她的小臉,她卻笑嘻嘻地跑開了,站到一個淺淺的水坑裏,蹦來蹦去,對我和陳辰說:“爸爸媽媽,你們看我像不像小豬佩奇。”我站了起來,看向陳辰,她愛憐地看著小石榴。我低聲叫著陳辰的名字,陳辰答應一聲,說:“你明天再帶小石榴迴來就行。”


    “沒問題,那今天我們就住我媽那兒了。”


    “嗯,”陳辰側頭用餘光看了看我,她和徐婧的側臉簡直太像了,她說,“聽斜眼說,他想把他的高中同學介紹給你。”


    “是啊,不過我沒這個心思。”


    “是不是因為人家也是離婚帶孩子的?”陳辰終於看向了我,淺淺地笑了笑。


    “跟這個關係不大,”我敷衍道,“我不想這麽快就跟別的女人搭上關係。”


    陳辰聽到這話,嘲弄地笑了笑,說:“你是在影射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無所謂的,”陳辰又看向了小石榴,說,“隻要能接受小石榴,我沒意見的。”


    “陳辰,他對小石榴很好吧?”


    “反正他很喜歡小石榴。”


    “小石榴似乎也很喜歡他呀。”


    陳辰再次看向我,眼中有些挑釁的意味,她說:“你有危機感了?我覺得你不用有這麽大的敵意,因為你始終是小石榴的親爸爸。”


    “我知道,”我說,“隻要咱們不給孩子灌輸一些無聊的思想就行。”


    “我和我爸媽從來沒有在小石榴麵前說過你的壞話。”


    我和陳辰間隔足有兩米之遠,各自撐著一把傘,這個距離就像兩個不太熟的人一樣,淡然地交談著。我說:“我知道你爸媽的為人,我也了解你,我怕的是……”


    “你放心,他也不會的,我了解他,”陳辰說,“我不會讓他對小石榴胡說八道的。”


    “謝謝你。”


    “客氣什麽,這是你作為父親應有的權利,不過我希望你也要認真履行父親的義務和責任……我是說,如果你以後真的有了新的選擇,一定要考察好對方的人品,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受到傷害,”說到此處,陳辰的語氣從嚴肅變得俏皮起來,她再次看向我,笑眯眯地問,“你真的不考慮考慮斜眼給你介紹的對象嗎?”


    “哈哈,”我裝出一副笑模樣,說,“斜眼的心不壞,就是辦事兒不靠譜,我跟他說過好幾次了,不用操我的心,可是他就不聽,隔三差五還帶著他的蜜去咱家找我喝酒,還老成心在我麵前顯擺,這孫子……”


    “他不是一向如此嗎?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還不了解他?”


    “我就是太了解他了,要是換一個人,我早就跟他翻臉了。”


    “你不是已經跟他翻臉了嗎?”陳辰說,“斜眼說你跟他發了一通脾氣。”


    “你還不知道我們嗎?從上大學就一直吵吵鬧鬧的,多少年了都這樣。”


    “是啊,我也是這麽跟他說的,我告訴他,於翠花不會真的跟你翻臉的,他說他也知道,但是聽你嫌他多管閑事,他挺不高興的,覺得自己好心當成驢肝肺了,”陳辰似乎迴憶起我們上大學時開心的過往,發自內心地笑了,“斜眼說你變了,不像以前那麽好說話了。”


    “那孫子一直這樣,隻要不如他的意,他就說人家變了,前些日子知道咱們倆離婚之後,他還說你變了呢。”


    陳辰問我:“那你覺得我變了嗎?”


    這讓我無法迴答,因為我覺得陳辰比以前變了不少,但是我又不能當著她的麵說她變了。我下意識地歎了口氣,試圖用別的話題掩蓋我內心認為的真相。陳辰見我歎氣,笑了笑,說:“行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我……”


    小石榴跑到我們中間,拉住陳辰的手,然後伸出另一隻手,讓我拉她。我靠近她們,拉住了小石榴的手。小石榴說:“爸爸媽媽,咱們一起去踩水坑吧,我一個人玩兒沒意思。”


    陳辰柔聲柔氣地對小石榴說:“爸爸媽媽沒穿雨鞋,不能踩水,要不然鞋就該濕了。”


    小石榴失落地說:“好吧。”


    陳辰說:“咱們上樓去換衣服吧,爸爸要帶你迴奶奶家了。”


    小石榴忽然鬆開了我們的手,跑到我們前麵,轉過身來,指著我們的雨傘說:“爸爸媽媽你們看,雨傘是小雨滴的蹦床,它們落在雨傘上一定覺得很好玩兒。”


    細密纏綿的雨絲源源不斷地落在我們兩個人的傘上,發出輕微的“劈劈啪啪”聲。我看向陳辰的傘頂,雖然大部分雨水落到上麵後,便直接滑了下來,在傘沿處匯成一流,像是天神頸上無數的水晶珠斷了線一樣,落到凡間,與地麵上的濕跡混在一起,融在其中,但是也有不少雨滴就像是小石榴說的那樣,落到傘頂之後,被尼龍布麵彈了出去。


    陳辰看著小石榴,滿眼柔情,輕歎一聲,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意有所指地說:“人之初,思想純潔得就像是皚皚白雪,從小孩子的角度看,就連麻煩的事都覺得可愛了。”


    我看看小石榴,又看看陳辰。小石榴還是我們可愛的女兒,陳辰現在的樣子,仿佛迴到了十年前,我輕聲對陳辰說:“陳辰,你一點兒也沒變。”


    也許是陳辰的注意力在小石榴身上,也許是我的聲音過於輕了,她似乎沒聽清我的話,疑惑地看向我,發出了疑問地“嗯”聲。我提高了聲音:“我說,我認為你一點兒也沒變,還像當初咱們談戀愛時那樣。”


    陳辰溫婉一笑,說:“不,我變了,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二十歲的小女孩了,現在已經沒有那時的純真了。”


    “不,你在我的心裏還是像之前那樣。”


    陳辰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叫過小石榴,讓她趕緊上樓換衣服,因為爺爺奶奶一定等著急了。我和陳辰帶著小石榴上了樓,見到陳辰的父母後,我熟練地叫著爸媽。陳辰帶著小石榴迴屋裏換好了衣服,小石榴從茶幾下麵拿出一個繪圖本和一套水彩筆,說要拿到爺爺奶奶家去畫畫。陳辰讓她留在家裏畫,小石榴不幹,她說爺爺奶奶家沒什麽可玩的,陳辰拗不過她,隻能順從她的意思。


    我帶著小石榴迴到車上,她悄悄告訴我,這個繪圖本也是那個叔叔送給她的。我說,以後不要總收叔叔的禮物了,爸爸也會給你買的。小石榴說,這都是媽媽給我拿迴來的,她告訴我是叔叔送的。我啞言了,隻好默默地開車。小石榴又問:“爸爸,我在小老虎身上塗塗畫畫,小老虎會不會很疼啊?”我不解,問:“什麽小老虎?”小石榴翻開繪圖本,舉了起來,我從後視鏡裏看了看,那是一頁用黑白線條描繪的卡通老虎,需要孩子用水彩筆去塗色。我告訴小石榴:“紙上的小老虎不會疼的。”小石榴問為什麽。我試圖用紙張沒有神經係統去解釋,但是小石榴根本就不明白什麽叫神經係統,我隻能告訴她:“紙上的小老虎是不會疼的,因為它不會哭也不會叫,你想想,你身上要是疼的話,會不會哭鬧?”小石榴撓著小腦瓜,想了想,然後輕輕在自己胳膊上捏了一下,接著發出輕微的叫聲,說:“是啊,我疼了會叫的。”我說:“你看看紙上的小老虎,他是不是閉著嘴呢。”小石榴低頭看了看繪圖本,說,是的,它閉著嘴呢。我說:“所以啊,你在它身上塗塗畫畫,它是不會疼的。”小石榴皺著眉,想不通這個道理,但是又不知道怎麽反駁我,“咿咿呀呀”幾聲後,便不說話了。


    迴到我家後,小石榴和爺爺奶奶打了聲招唿,便抱著她的圖畫本和水彩筆,坐在屬於她的小凳子上,開始塗塗畫畫起來,就連我媽招唿她吃飯,她都充耳不聞。孩子就是這樣,一旦專心致誌做某件事情,便會忽略周圍的環境。我媽一個勁兒地招唿小石榴,我讓她不要打擾小石榴,孩子好不容易踏實下心來做一件事,就等她做完了再吃飯也不遲,要給孩子養成一個良好的習慣。我媽反駁道:“按時吃飯才是好習慣呢。”我說:“認真學習和按時吃飯都是好習慣。”


    我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先吃飯。我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先畫畫。我媽說,教育者必先受教育,你得聽我的。我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還是看孩子的意思吧。我媽指著我的鼻子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你別跟我發狠。我說,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您說的不對,我不能聽。我爸插嘴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自己的孩子讓他自己去管吧。我媽瞪了我爸一眼,露出尖牙利嘴,惡狠狠地說,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你不管他,他管得好自己的閨女嗎?我和我爸見我媽的脾氣上來了,便不再與她爭辯,嘟囔著“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我媽自豪地說:“跟我鬥《語錄》,你們還嫩點兒……群眾才是真正的英雄……來,小石榴,跟奶奶去洗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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