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的沙漏?”


    通過與拉斯特的靈性連接,希爾緹娜注視著眼前由靈性筆觸勾勒出的世界。


    “嗯。”


    拉斯特點了點頭:“我不確定那具體是以什麽形式存在的,也許是亡魂,也許是幻影,也或許是某種人偶或者傀儡……”


    “但我很清楚,倘若她還是正常的芙蘭,她的精神具現物絕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毫無疑問,芙蘭真正的靈魂已經消逝了……你所見到的,不過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空殼罷了。”


    希爾緹娜站在原地,注視著那道象征芙蘭的沙漏在火光中逐漸遠去,直到在靈性視野中也徹底消失不見。


    她輕輕合上了眼睛。


    良久之後,當希爾緹娜再次睜眼時。


    那雙淺褐色美眸中,所有的茫然、不舍、複雜之意盡數褪去,重新複歸平靜,宛若湖底沉著的明淨星辰。


    “我明白了。”


    透過靈性的連接,拉斯特聽到了希爾緹娜的聲音,清澈的聲音裏不帶一絲陰霾。


    “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去鎮中心的鎮長宅邸……按照「窺秘之眼」的指引,凍水鎮的線索也許便在那裏。”


    ……


    當拉斯特與希爾緹娜找到了屬於鎮長的那棟小樓時,頓時便受到了熱烈的接待。


    “居然是守岸人閣下!”


    這位胡子花白的老鎮長熱情地開門迎接:“兩位想必便是凍水鎮外燈塔上的守岸人吧,能夠接待兩位,這是我的榮幸。”


    “沒想到老頭子這一生,居然還能再一次見到守岸人閣下。”


    再一次見到?


    拉斯特捕捉到了老鎮長話語中的內涵。


    他想到了那位在燈塔上留下日記,名為福登的守岸人前輩。


    福登在日記的最後,便說過自己要前往凍水鎮,調查潛在的汙染事件。


    “據我所知,我們組織並不怎麽喜歡拋頭露麵才對……你先前曾經見過佩戴這種徽章的人嗎?”


    拉斯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翼徽。


    “嗯……不會錯的,就是這種徽章。”


    老鎮長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仔細盯著翼徽看了許久,神情變得有些激動。


    但他說出的話卻與拉斯特意料中的大相徑庭:“我還年輕的時候,曾經在人類幸存國度之間的遠洋航線上擔任過水手。”


    “有一次在巨大的風浪中失足落水,便是被幾位佩戴著這種徽章的人救起來的,我後來才知道他們叫做守岸人,擔任著守護「破碎海岸」,維係最後航線的使命。”


    “鎮外建立起燈塔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守岸人駐守,但是擔心妨礙你們的任務,所以一直未曾拜訪……沒想到兩位居然會主動來訪,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一邊說著,他便熱情地拉著希爾緹娜與拉斯特往宅邸內引。


    拉斯特與希爾緹娜對視了一眼。


    毫無疑問,這位老鎮長並沒有見過那位日記本的主人福登,或是由旅者扮演的其他守岸人的記憶。


    倘若福登日記本上的記錄為真,那麽眼前的老鎮長應該也伴隨著某種時空的錯亂,失去了部分記憶。


    在被老鎮長引著走進客廳的刹那,拉斯特感受到了某種被窺探的目光。


    他順著目光看去,隻看見一位灰發的小女孩,正從宅邸的後院裏怯生生地探出了半顆小腦袋,偷偷地打量著走入宅邸的拉斯特與希爾緹娜。


    或者更準確一些來說,是在打量著他與希爾緹娜胸口,佩戴著的那枚守岸人翼徽。


    “小灰,別在那傻站著了,快去叫你的朋友們來吃晚飯了。”


    老鎮長招唿了一聲,那個灰發的小女孩便禮貌地行了一禮,退迴了後院。


    她的腳步聲逐漸走遠,後院的方向隱約傳來了幾聲稚嫩的歡唿聲。


    說完這一切後,老鎮長方才帶著些許歉意地向拉斯特與希爾緹娜開口解釋:“不好意思,讓兩位見笑了。”


    “鎮長閣下在家裏收養了很多孩子嗎?”希爾緹娜看了一眼後院傳來歡聲笑語的方向。


    “是的。”老鎮長點了點頭:“兩位也清楚,如今這世道,昨日安全的城鎮,天知道第二天會不會便被鐵十字侵占,化為災土,很多孩子才幾歲大便沒了父母。”


    “我收養的大多都是鎮上的孤兒,也有像小灰那樣從鎮外來的流浪兒。”


    “因為年輕時受過守岸人的救命之恩,所以便想著也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下船後迴到凍水鎮幫助小鎮發展,被鎮民們推舉為鎮長、收養孤兒,我都是抱著如此心思去做的。”


    “當然,我做的這些小事,相比於守岸人閣下所背負的沉重使命,也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老鎮長看著後院裏嬉鬧的孩童們:“說來也慚愧,因為我時常向孩子們講述當年守岸人的故事,雖然大部分孩子都是當睡前故事聽的,唯獨小灰卻當真了,常常纏著我打聽守岸人的事情。”


    “我也隻是在年輕時與貴組織有一麵之緣,哪裏對守岸人了解那麽多……所以也就隻能憑著模糊的記憶再結合一些偶然聽到的流言,半蒙半猜地說給她聽,小灰每次都聽得很認真。”


    “如果一會小灰她說了些冒昧的話,還請兩位不要見怪。”


    ……


    晚餐時間來的很早,老鎮長想著為希爾緹娜和拉斯特單開一桌,卻被希爾緹娜婉拒了,拉著拉斯特坐到了小孩那桌。


    晚餐雖不算豐盛,但氛圍十分熱鬧,所有人都吃得很開心。


    “希爾緹娜姐姐,拉斯特哥哥。”


    “你們可以將我帶迴去,也成為守岸人當中的一員嗎?”


    “我很會吃苦,也很聽話的,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晚餐快要結束的時候,那位灰發的小女孩忽然站起了身子,向著希爾緹娜和拉斯特俏生生地開口問道。


    希爾緹娜愣了愣,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在不傷害小女孩自尊心的情況下婉拒,拉斯特便已經先一步開了口。


    “抱歉,我們隻是組織裏最普通的下級成員,並沒有引薦新成員的權限。”


    “而且據我所知,守岸人的選拔標準相當苛刻,一萬人裏都未必能有一個被選上。”


    “是這樣嗎?”灰發小女孩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遺憾。


    但她還是乖巧地起身,向拉斯特和希爾緹娜鞠躬道歉:“很抱歉打擾到拉斯特哥哥,希爾緹娜姐姐了。”


    晚飯結束後,希爾緹娜取出了一塊銀幣,將其捏成了小塊的碎銀,分給了在場的各位孩童。


    別的小孩在接到了碎銀後,皆欣喜地跑開了。


    唯有灰發小女孩在接到了希爾緹娜的碎銀後,乖巧地道謝:“謝謝希爾緹娜姐姐,我一定會用這些錢好好讀書,學習知識,努力成為像希爾緹娜姐姐這樣的人。”


    “不用說這些。”


    希爾緹娜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你把這些銀子拿去買糖果,買新衣服,或是請你的其他朋友買玩具,去飯館吃好吃的,隻要你自己覺得值得就好。”


    “在這個世界上——”


    “不論貧窮還是富有,弱小還是強大,每個人都有享受生活的權利。”


    昏暗的燭火裏,她的眼眸閃爍著光。


    希爾緹娜的身旁,拉斯特將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眼瞳裏冰藍色的光芒一閃而沒。


    拉斯特端起酒杯,殷紅的液體翻湧間,他將一杯鎮長家自釀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


    鄉鎮的夜晚向來降臨的很早。


    迦南如此,凍水鎮也是如此。


    剛過九點,小鎮中的絕大部分燈光便已經熄滅了。


    希爾緹娜與拉斯特並沒有選擇迴到燈塔過夜,即便按照燈塔上那本日記的描述,那裏應該是不會被「時空錯亂」所影響的安全區。


    但是,留在安全區,便也意味著他們永遠沒有機會探明凍水鎮,以及那迷霧的真相。


    好在似乎是為了收留孤兒預備,鎮長家裏有不止一間多餘的空房,拉斯特與希爾緹娜收拾了一番,便在相鄰的房間睡了下來。


    時間在黑夜中流逝的很快。


    大約是十一點的當口,有一道極其細微的腳步聲在拉斯特的房間門口停頓。


    緊接著,幾秒鍾之後,這處房間的房門被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一道瘦小的身影輕手輕腳地走入房間,看了一眼床鋪之上熟睡的拉斯特。


    緊接著,那道腳步在木桌邊停頓,木桌上放著拉斯特睡前隨手脫下的風衣。


    她盯著那件風衣看了許久。


    或者更準確一些來講,是盯著風衣上所佩戴的,那由純銀製成的守岸人翼徽看了許久。


    良久的沉默之後。


    就在她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伸手將那枚守岸人的翼徽握入手心之時——


    “可以告訴我嗎,你為什麽會對成為守岸人這麽感興趣。”


    寂靜的黑暗裏,傳來了拉斯特那平靜的話語。


    幾乎是在話音響起的同時,她便迅速地將那枚翼徽按迴了原處,另一隻手作勢拿起了整件衣服。


    灰發小女孩仿佛被嚇到了一般,那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拉斯特哥哥,是鎮長爺爺叫我來收拾你和希爾緹娜姐姐的衣服,拿去清洗的。”


    “本來我應該在你們睡覺之前來拿的,但是我之前一不小心玩過頭忘記了,怕鎮長爺爺責罵,又擔心打擾了你睡覺,這才想著偷偷進來拿走。”


    她低垂著眼眸,單薄的身形止不住地輕顫,再配合上那怯生生的聲音,完全就是個不小心做錯了事,擔心長輩責罵的小女孩。


    “不用在我麵前表演這些,這是單純的浪費時間。”


    “我知道你很擅長演戲,也很擅長用虛假的麵具來偽裝自己。”


    “你心裏清楚,大部分成年人都更偏愛有些時候天真可愛,卻又在某些時候乖巧懂事知禮節的孩子,所以你便戴上了麵具,將自己偽裝成了這般現實中並不存在,卻最為討喜的模樣。”


    “你的演技很不錯,不止騙過了你的玩伴和老鎮長,就連希爾緹娜也沒有看出來。”


    拉斯特的聲音無波無瀾:“但很不幸,你遇到了我。”


    “沒有人比我更懂表演和戴麵具。”


    房間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十幾秒後,似乎是終於確認拉斯特的話語不是在詐自己,灰發的小女孩微微抬起了頭。


    她瘦小的模樣依舊,但那灰色的眸子裏已經沒有了孩童的怯懦,取而代之的,則是某種幼獸般的麻木。


    “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拉斯特注視著眼前的小女孩:“你為什麽要偷走守岸人的徽章?”


    “因為我想要成為守岸人的一員。”


    拉斯特皺了皺眉:“你覺得你隻要拿到了徽章,自己就能成為守岸人的一員?”


    “隻要拿到了徽章,我就可以說這是父母最後留給我的遺物……到時候即便我沒有被選中,但是出於最基本的情麵,守岸人總部也一定會收留下我。”


    好家夥,你這是直接把我和希爾緹娜預定為你的魂環了嗎?


    拉斯特的聲音不由微頓了一下:“你為什麽這麽想要加入守岸人?別告訴我你先前用過的那些偽裝理由。”


    “因為,我想要活下去。”她那麻木的眼神中,忽然閃過了一絲莫名的神采。


    “活下去?凍水鎮的生活你不喜歡嗎?”


    “我不是凍水鎮出生的人,在來到凍水鎮之前,我已經流浪過了五個城市,四處村鎮……但是那些地方無一例外都覆滅了,有的被海嘯淹沒,有的變成了那種會吃人的人,有的被野獸們吞噬。”


    “我在凍水鎮裏生活了一年半,鎮長爺爺和其他人待我都很好,但我知道這裏不安全,隻有擁有最強大者的地方才足夠安全。”


    少女抬起了頭:“我聽鎮長爺爺說,守岸人組織很強大,很偉大……而且守岸人的總部裏麵有人類中最強大的人,一個小鎮的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我一定要成為守岸人,因為隻有加入守岸人才能安全,我才能繼續活下去。”


    她懷著些許希冀看向拉斯特:“拉斯特哥哥。”


    “你說,我能成為守岸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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