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裏殷小娘時不時落兩滴眼淚,那是嬌滴滴的美人風情萬種,如今再看到殷小娘的兩行淚,王忠德頓時生出幾分嫌惡來。


    本就心緒繁雜,想著到殷小娘這裏來聽聽她說話,沒想到剛來就哭哭啼啼,真是看著煩心,王忠德坐也沒有坐,轉身就拂袖而去。


    王萱蕊迴到了自己的院子,心裏還想著林玉安說的那句話,總覺得心神不寧,卻又無計可施。


    林玉安自從閑蒲去了之後,就一直抱病在閑雲閣,哪裏也沒有去。


    可秋奴卻發現林玉安總是把她遣開,深夜裏一個人坐在雲母屏風後的紅漆木雕花書桌旁良久。


    她知道姑娘心裏有事,並且一定和閑蒲有關係,可是她也不知道怎麽開導姑娘,隻好乖乖的走開,遠遠看著。


    因為一直稱病,林玉安自然也就錯過了榮國公的壽辰,王萱柔自從那日昏迷後就落下了病根,總是會說傻話,別人都聽不懂她想說什麽。


    餘氏也因此和王忠德徹底傷了夫妻情分,兩人總是淡淡的,王忠德覺得餘氏不通人情,對她也是心生厭倦,每月裏除了初一十五,幾乎不會到錦華院去。


    王老夫人的病卻好了,每日裏又恢複了晨昏定省,可王萱蕊卻沒有見過林玉安去請安,二房和三房都一切如常,隻是東跨院王萱柔的棠梨閣卻總有人進進出出。


    這些人都是餘氏托母家榮國公府幫忙在各地網羅的名醫,因為王萱柔的病,餘氏可謂是耗盡心血。


    林玉安在閑雲閣,對於外麵發生的事卻並不堵塞,她倒是有些羨慕王萱柔,至少她還有親母替她四處奔走謀劃,不用像自己一樣……唉,罷了。


    想到這裏,林玉安放下了手中的那隻狼毫筆,走到軒窗旁靜靜的望著窗外。


    繁星點點,明亮的如同美人雲鬢上的寶石,璀璨奪目。


    夜風襲來,入了秋的夜裏已經沒有了夏日的燥熱,總能在徐徐拂麵的風中窺到一星半點的涼意。


    林玉安很喜歡站在這裏往外望,因為她總覺得這扇角落的小軒窗能夠不動聲色的窺測這個世界,這讓她覺得安心。


    她總是在這種夜深人靜時想起曾經在南水莊時,那時候李白桃紅,夜裏仿佛都能聽見花開的聲音。


    如果父親還在,所有人都沒有露出那張醜惡的嘴臉,日子是不是還平淡而美好。


    那時候父親總是喜歡在下衙後在長街外的陳爺爺那裏買一串糖葫蘆,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是她年少時的歡喜。


    閑蒲那個小吃貨總會用眼巴巴的目光望著她,又不敢開口問她要,然後她就會留半串糖葫蘆給閑蒲,她會笑得見牙不見眼,滿臉都盛滿了盛世安穩的幸福。


    命運的齒輪是從什麽時候突然間改了方向呢?林玉安看著窗外的皎皎月光,心思飄忽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可是她知道自己很享受平靜的生活。


    林玉安還記得小時候,她喜歡在小花園裏蕩秋千,有次被路過的林玉卿看見了,便一定要搶著玩。


    可是沒人的時候她又不愛玩,林玉安就不願意讓她,兩人推搡間,她就被林玉卿從高高的秋千上扯了下來,當時還是閑蒲當了肉墊,她才沒有摔個結實。


    如今再想到閑蒲為了護她而奮不顧身的模樣,眼睛就有些發澀。


    轉眼間就到了十月,王萱蕊這個月過生辰,今年她就滿十五了,是要行及笄禮的。


    姑娘家行及笄禮非同小可,大戶人家更是重視,畢竟姑娘及笄之後,就要選婆家了,及笄禮會有人來觀禮,這家的女兒怎麽樣,別人自然會口口相傳,這可是關乎婚嫁的大事。


    可是二房烏煙瘴氣,餘氏怎麽肯管王萱蕊,一想到自己的女兒還癡癡傻傻的,她恨不得把王萱蕊掐死,就別說是為她做麵子了。


    王忠德一個大男人,總不可能管起婦人家的這些事來吧,他想想就覺得臊的慌。


    為了這件事,殷小娘改了策略,隻在枕頭旁吹吹溫柔風,並不哭哭啼啼故作嬌柔了,而王忠德倒是很吃這一套,轉頭就去找了餘氏。


    餘氏見王忠德又因為殷小娘母女的事來找她,頓時氣的摔了一套紫砂壺茶具,兩個景泰藍福祿雙全花瓠,這才消了怒氣。


    王忠德無法,隻好找到了弟弟王忠君,直言說想要讓三弟媳魏氏出麵主持王萱蕊的及笄禮。


    王忠君卻有些不願意,妻子從來不會隱瞞自己的想法,她討厭二房殷姨娘母女的做派他也是知道的,若是讓她去為王萱蕊做麵子,她恐怕是不肯。


    他當即就道:“這隻怕是不妥,畢竟二嫂才是蕊姐兒的母親,讓阿梅做這件事,隻怕會不好看。”


    阿梅是魏氏的小名,王忠君竟然毫不避諱的這樣提起魏氏,讓王忠德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如果魏氏也不願意出麵,總不能讓他又迴去求餘氏吧!


    王忠德道:“這樣,你讓弟媳幫個忙,銀子我來出,絕對不用公中的銀子。”


    對於多年行商,還躋身成為大周數一數二的富商之一的王忠君,銀子並不是那麽的重要。


    可是王忠德都放下身段這樣說了,若是他還端著不放,就有些傷兄弟情分了,王忠君還是應了。


    迴到闌華院,王忠君就一五一十的給魏氏說了,魏氏聽了不由皺眉,王忠君忙安撫道:“阿梅你別急,你想想,若是蕊姐兒的及笄禮讓別人操辦,人家一定會為了不得罪我們王家而辦的盡心盡力,可是若是讓你來操辦……”


    話點到即止,魏氏是何等聰慧的人,自然是一點就通。


    明白了王忠君的意思,她不由輕挑了挑秀眉,眉眼間都是讚賞的神色。


    王萱蕊的及笄禮有了著落,二房的氣氛更是詭異了。


    不知道是為了侮辱餘氏,還是說為了抬舉殷小娘,王忠德竟然連初一都沒有歇在主院。


    殷小娘見了心中不由的害怕,怯弱的問王忠德:“大娘子會不會怪罪啊?”


    其實殷小娘也是有私心的,一則是因為自己如今月份大了,不好再留主君在屋裏,若是傷了孩子,隻怕後悔莫及,二則是擔心餘氏急了眼和她玩陰的。


    王忠德不知道殷小娘的心思,他壓根兒就沒有往這方麵想,隻覺得餘氏這兩個字格外刺耳,不耐煩的說了句:“管她作甚,罷了,你好好養胎,我去書房。”


    見王忠德心裏不痛快了,殷小娘心裏就慌亂起來,忙拉了他的袖子柔聲央求:“二郎才來就要走,也不看看你的孩子嗎?”


    她說著就拉著王忠德的目光落在隆起的肚子上,已經有六個月身孕的殷小娘臉色紅潤。


    殷小娘察覺到王忠德的反應,一張臉頓時羞的通紅,她哪裏敢讓王忠德碰她,可那雙手如同在撫琴似的。


    輕挑慢撚,讓人難以自持,出聲的組止卻轉了顫聲輕唿。


    王忠德立時就要去解帶,殷小娘卻陡然的把他推開:“不行!”


    她的語氣突然間變得強硬尖銳,王忠德被嚇了一跳,也從心猿意馬中清醒了過來。


    他臉色有些不好看,一言不發的穿好衣服就出了暮雪院,隻有殷小娘一個人臉色從緋紅變成蒼白,伏在臨窗大炕旁半晌沒有迴過神來。


    二房隻有殷姨娘一個妾室,餘氏如今還和他鬧著,王忠德走到二門處,著實不知道能去哪裏,想了想,幹脆讓人套了馬車出了門。


    按道理,殷小娘有了身孕,餘氏作為二房的正室夫人,理應為王忠德納妾,為王家開枝散葉,可她心裏還恨著呢,哪裏肯放下身段替王忠德納妾。


    這邊早有機靈的婆子去了錦華院給餘氏通風報信,繪聲繪色的給餘氏說了剛才暮雪院發生的事,讓人聽了仿佛身臨其境。


    至於為何那婆子知道的那麽真切,餘氏並不關心。


    總有人會為了討好巴結她而不惜冒險,她並不在意這些,照舊讓人給了一個二等的紅封,婆子歡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那婆子剛走,錢媽媽就忍不住狠狠的啐了一口,麵上盡然的鄙夷不言而喻:“殷小娘也忒不是個東西了,和那勾欄瓦肆裏的有什麽兩樣!”


    餘氏卻風輕雲淡的揮了揮手,麵上並沒有露出半分不悅,端起茶悠閑的呷了一口,這才徐徐道:“男人,不就是美人和功名,如今殷小娘這朵嬌花隻能看不能采,他會這樣也不奇怪,你讓人把他身邊的幾個小丫鬟盯死了,我倒要看看,他要演一出什麽好戲!”


    錢媽媽是過來人,見的事兒多了,自然明白餘氏的意思,忙點頭應是。


    要知道書房裏就有兩個機靈又頗有兩分姿色的丫鬟,如今不過雙十年華,正是嬌豔動人,春心萌動的年紀。


    之前是因為有殷小娘這個美人,主君無暇看她們,如今就不同了,難保她們不會生出別樣的心思來。


    餘氏淡然的起身,對錢媽媽道:“我過去看看柔姐兒。”


    棠梨閣的院子裏,一個紅泥小火爐上的紫砂鍋裏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院子裏彌漫著濃濃的藥味。


    餘氏進了院子,走過穿堂直奔內室去,卻在天井看到了席地而坐的王萱柔。


    王萱柔穿著一件嫩粉色百蝶穿花大通袖的裙子,頭上隻有兩朵絹花的發梳,絲毫沒有往日裏風光霽月的光彩照人。


    從屋裏匆匆跑出來的小丫鬟雲娟見了餘氏,驚容失色,又看見大姑娘正坐在地上,拿著一塊小石頭在地上劃拉,她忙低身去扶她起來。


    誰知道王萱柔竟然突然氣狠狠的把手上的石頭往雲娟臉上砸,雲娟忙躲開,王萱柔卻身體失去平衡,栽倒在了地上。


    餘氏大怒,對著雲娟沉聲怒罵,雲娟不敢作聲,忙又彎腰去扶王萱柔。


    王萱柔也看見了餘氏,立刻就哭著跑到了餘氏身前,拉著餘氏的手委屈巴巴的道:“疼,娘親,疼……”


    傻乎乎的王萱柔讓餘氏心裏仿佛被針紮一般,她眼中的怒氣瞬間就化為了霧氣,淚眼婆娑的把一身髒兮兮的王萱柔抱在懷裏輕聲哄道:“娘在,不怕,不疼……”


    每一次見了王萱柔這副模樣,餘氏對王忠德的恨意就更上一層樓。


    王忠德好狠的心,竟然對自己的女兒也下得了這樣的手,餘氏第一次後悔嫁到了王家。


    她把王萱柔送迴了內室,盈春這才迴來了,她手裏拿著一個小木盒,還沒有開口,已經被王萱柔搶了過去。


    “好吃,糖,娘親吃。”


    王萱柔如同一個咿呀學語的稚童般一句話都說不全的把盒子放在了餘氏手中,餘氏不悅地看了一眼盈春,一邊打開了盒子。


    兩個巴掌大的盒子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的蜜餞果脯,盈春解釋道:“大姑娘整日裏吃藥,嘴都苦了,婢子這才尋了個閑出去給小姐買了些蜜餞迴來。”


    餘氏的臉色這才好了起來,誇了盈春兩句,王萱柔就拿起蜜餞要吃,看得餘氏又是一陣心酸。


    閑雲閣裏,林玉安正在屋子裏的臨窗大炕上盤腿而坐,炕桌上擺了一盆開的正好的茉莉,這茉莉一年四季開的不停,如今她得了閑,就想做些茉莉花蜜。


    秋奴在一旁把林玉安剪下來的花過一遍清水,林玉安在小火爐上麵用小砂鍋把花用水蒸了半刻鍾,然後用蜂蜜醃製。


    蜂蜜還是前幾日讓秋奴去廚房找采買婆子幫忙采買的,用了二兩銀子。


    一共做了六瓶茉莉花蜜,用兩指高的瓦罐裝了,給王老夫人,還有三個舅母各送了一壇去,剩下的兩瓶,林玉安留了一瓶,然後就讓人給王萱柔送了去。


    說是王萱柔病著,這算是她的一點心意。


    餘氏知道了之後,十分高興,讓人給林玉安送了兩匹素淨的妝花緞。


    林玉安隻讓人把東西放到小庫房裏鎖了起來,給來的婆子道了謝。


    倒是王老夫人什麽也沒有說,素媽媽替林玉安說了兩句好話,王老夫人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九月末,白日裏的秋老虎還是有些毒辣,到了夜裏又涼了起來。


    眼看著還有半月就是王萱蕊的及笄禮了,雖然發生了閑蒲的那件事,可明麵上到底還是要送些東西過去作為及笄禮的。


    秋奴心裏替林玉安著急,她總覺得姑娘太平靜了,仿佛在刻意壓抑自己的心事和情緒,這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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