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有些年代的鬥書齋古樸厚重,坐落在一波淺綠水色的碧湖旁。


    一種十分靜謐的氣氛由內而外的從書齋散發出來,林玉安不由心神一定,對這裏莫名多了幾分喜歡。


    書齋門口各掛著一副木刻的對聯:萬卷書中尋妙語;千古月下覓佳音。


    信步拾階而上,兩旁蒼天大樹枝葉葳蕤,層層枝葉間透下的淡淡天光灑了一地碎銀。


    書齋裏十分安靜,時光在這裏也凝滯了一般,門口書架旁的小杌子上坐著兩個小童,小小年紀竟捧著書讀得津津有味。一個長著花白胡子的老者一身普通灰布長袍,隨和的坐在一張樸素的烏木後麵,似乎在打瞌睡。


    林玉安讓閑蒲就在外麵等她,自己一人隻身斂裙往通往小閣樓的木梯走去。這裏的安靜讓她很舒心,閣樓上古舊的書架成列的豎立著,浩如煙海的書靜靜的待在書架上,就像等待故人一樣。


    她不禁伸手,粉嫩的指尖輕輕觸碰著木頭架子,似是撫摸午後睡著的貓,動作輕柔。


    最後,林玉安在靠近角落的一排書架旁停下,尋著一排排書看過去,都是一些消遣時光的閑書,她隨意抽出一本,書頁間有許久沒有翻動過的陳舊書香。


    書頁停在一幅簡筆畫前,畫的什麽,看不真切,隻是下麵寫了幾個字,卻是……舐犢情深。


    林玉安仿佛被什麽擊中般,麵色一凝,眼眶就紅了。她已經有快半個月沒有見過母親了。


    母親自從生了她,就沒有享過一天清福,在林家隱忍多年,放下貴家女的身份,伏低做小,不問世事,最後險些因為自己把命丟了。


    母親視她為心頭血,她又何嚐不深愛著母親呢……想著就覺得眼睛酸澀,林玉安仰頭拋開心間思緒,卻忍不住抽泣了一聲,不由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間。


    書齋安靜的針落可聞,卻猝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你在哭?”


    意識到有人過來,林玉安忙起身,聽見一道溫潤的聲音如溪水潺潺清脆悅耳的響起。


    她避過身去,背對著來人,心中不由懊悔自己太失態,一張銀灰色繡著夏蟬的絲帕從身後遞了過來:“擦擦吧,別哭了。”


    林玉安愕然,卻沒有伸手接。


    那隻手有些唐突的懸在空中,氣氛頓時有些微妙,半晌,那人才把手帕收了迴去。


    林玉安擦拭了眼角,這才轉過身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與她四目相對,她心頭不禁一跳,忙錯開目光,腦海中卻閃現著男子清潤的目光,還有那張弧度柔和的唇。他長得很好看,林玉安心想。


    “多謝!”林玉安低眉說完便要錯身出去,可那公子卻並沒有讓開,高大挺拔的身軀背著光,顯得更加挺拔。


    林玉安沒想到他竟然不讓,有些惱怒於他的無禮,卻聽他語氣平和道:“記得我小時候也在這裏哭過。”


    他說完,不等林玉安再次開口,便轉身讓開了。林玉安錯愕片刻,他說這話什麽意思?這疑惑一起,立刻就被她按捺住,錯身忙走了出去。


    到了書齋門口,林玉安才恍然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惹她落淚的那本書,轉念想著今日出門總要有個說法,便從荷包裏拿了碎銀子出來,烏木桌後的老者聽見聲音已經醒了,接過林玉安遞過來的碎銀子,找了些許散碎銅錢給林玉安,便又縮迴椅子上打盹。


    馬夫也坐在車廂外打盹,沒想到表姑娘這麽快就出來了,放了小凳,閑蒲扶著林玉安上了馬車,低頭進車廂時,餘光瞥見書齋門口一個男子正拿著書往這邊看,她忙進了車廂。


    馬車緩緩走了起來,林玉安還不想迴府,可是不迴去又能去哪裏?有種如同浮萍沒有著落的感覺漫上林玉安心頭,閑蒲在一旁聽見姑娘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麵色低沉。


    閑蒲不由的也跟著歎了一口氣,自打來了京都,姑娘就很少再有歡喜的笑容,愁容滿麵的樣子讓她心裏也不好受,像是油鍋裏的螞蚱,倍受煎熬。


    如同那日剛進王府一樣,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口,換了小轎後又走了一會兒路,才到了怡然居。


    怡然居門口站著的仆婦認得林玉安,其中一個隨著她一同進去,去給王老夫人稟了一聲。


    王老夫人剛剛午眠而起,素媽媽捧著浮紋荷葉白瓷蓮碗站在一旁,林玉安進去的時候,王老夫人正靠著秋香色金錢蟒條枕,斑白的發髻上別無一物,額間帶著一條黑色金絲絨繡仙鶴的抹額,鶴眼用圓潤瑩白的南珠替代,看著十分精致。


    “外祖母平安!”


    林玉安神色平靜,屈膝行禮。


    王老夫人朝她點點頭:“今日去了什麽地方啊?”


    聽到王老夫人問起,林玉安從容答道:“去了表哥們常去的城南鬥書齋。”


    附加了一個表哥們常去的前綴,王老夫人就明白了,看來是家丁說的,否則安姐兒也不會知道那個地方。


    王老夫人沒有再多問,床尾處站著一個和素媽媽年紀相當的仆婦,見王老夫人起身,連忙抱著手上的衣服走過去,替王老夫人穿衣。


    林玉安微微往後退了半步,什麽也不說,活像個木墩子。


    王老夫人悵然的歎了一口氣:“你母親幼時活潑好動,十分得你外祖父喜歡。”


    她的話語中不免夾雜著歎息和可惜的意味。林玉安如今最聽不得誰提她母親,總覺得心痛難忍。


    她隻低聲答道:“是。”


    外祖父耳順之年為救皇上而殞命,是個十分機智的人。


    王老夫人穿戴整齊,伸平胳膊讓人把衣服褶皺撫平,略微猶豫後還是開口道:“你母親雖去了庵堂,可是你還有外祖母,你若是有什麽不開心的,就來找我說,我雖已經是個老婆子了,可誰沒有年少過呢?”


    這是母親離開王家這麽久,第一次有人正式的把母親去庵堂的事擺在明麵上說出口,林玉安心中一慟,低頭不語。


    可是外祖母的話,卻深深的印在她心裏,這讓她難得的得到了一絲慰籍,像是在雪白隆冬裏,看到一抹綠意。


    素媽媽見王老夫人不再說話,便端著蓮碗走過去:“老夫人,該進燕窩羹了。”


    老夫人接過瓷碗,用白瓷勺子輕輕攪拌,一勺一勺慢條斯理的喝著。


    夜晚,閑蒲給林玉安打水淨麵洗漱,見林玉安正捧著今日在書齋買的那本書看,她麵部柔和的線條在微微跳動的油燈豆大的火苗下若隱若現。


    “姑娘,可別看久了,對眼睛不好。”


    林玉安聞聲抬頭對著閑蒲笑了笑,便放了書,走到床邊,準備脫衣歇息。


    秋香色的帳子上繡著水兒紅的仙桃,閑蒲待林玉安歇下,放了帳子,這才在榻下鋪著褥子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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