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娘子雖也是一襲素衣,可眉梢眼角的妙人風韻,卻不是堂上人能比的。


    這也難怪林老爺生前總是住在王小娘的院子裏,不過王小娘不是個跋扈的,雖有娘家豐厚的嫁妝傍身,卻也從不拿喬,隻本分的住在屬於她的那一畝三分地。


    王小娘執妾禮對方大娘子行禮,卻被她托住不肯,王小娘疑惑不解,方大娘子便開口道:“王家妹妹,我受不起啊!”


    王小娘更是納悶,她本就是林府小娘,方大娘子是正兒八經的正室嫡妻,哪裏會受不起?


    “大娘子,您這話從何說起?”


    方大娘子按著她在對麵的主位上坐下,突然下跪,聲色淒淒,“王家妹妹,你因著我這婦人,到了林家委身多年隻得做妾,您是王家嫡女啊,便是王公貴族也歡喜三媒六聘抬進府裏做正頭娘子的。”


    她嗚嗚哽咽兩聲,王小娘扶她不起,隻能低著身子,聽她說話:“如今官人已經走了,我原想著他辦了外差迴來,便將這正頭娘子的位置讓給你,不曾想他這病來的這麽急,藥石無醫,就這麽去了,臨走也沒有如願看見你成為正頭娘子!”


    林玉安坐在一旁,不動聲色。


    林玉珠和林玉卿麵色有些焦急,可又礙於禮數,不能開口。林玉珠心中又急又氣,母親這是犯糊塗嗎,倘若真是讓王小娘做了嫡母,那她們不就成了庶女?


    眼看她也到了議親的年紀,試問誰家會聘娶一個庶女做主母,她可不願意去做小娘。


    王小娘待方大娘子說完話,便伸手用力將她扶了起來。


    “大娘子,您這是什麽話,妾身既然已經進了林府做了小娘,哪裏有半路讓正頭娘子讓位的說法,這不是讓人戳脊梁骨嗎?”


    方大娘子聽她不肯,立時又要跪下去,這次被王小娘和她身邊的霍媽媽一同合力拉住了。


    “王家妹妹,你知道,官人本就俸祿微薄,迴來治病,藥石也快將家中薄產耗盡,家中上下十來口子人,可就隻能指著你過日子了。”


    王小娘子離了主位,直著腰板走到堂中,外麵又開始下起了雨,海棠結了花骨朵兒,這霖西苑中,她也看得出十分節儉,可是她卻知道一些隱情。


    倘若是林府的確過不下日子了,隻能看著她的嫁妝過日子,那麽她便是分些嫁妝出來又何妨。


    可惜大娘子偏偏要用這種手段來逼迫她。尋常人家從沒有這種正室讓位於妾的做法,倘若今日她接受了,為了林府開支,她的嫁妝自然是必須拿出來。


    可是日後她的女兒,雖得了嫡女之位,卻是再也抬不起頭,別人都會說她母親不是個正派的人物,各種流言蜚語,什麽話都會出來,到時候玉安她要如何活,誰家會要這樣的姐兒做媳婦。


    倘若她不接受,大娘子又會說她貪財不義,裹著嫁妝不肯接濟夫家,她的名聲也會不好聽,玉安的名聲又會好到哪裏去。


    王小娘轉過身來,看著大娘子,漂亮的丹鳳眼直直的凝視著她,“大娘子,如今官人已經去了,正房偏房又有什麽關係,不過是個名頭。”


    她說著又正式的走到方大娘子身前,執妾禮端正的行了一個禮,“大娘子為了林府操勞半生,著實是林家的大功臣,妾身不敢逾矩。”


    方大娘子聽著王小娘就這麽四兩撥千斤,輕飄飄的便把話頭摘了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有半分反應,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麵上無波,隻訕訕的笑了笑。


    待人都走了,田媽媽早看出來大娘子這是山雨欲來,強作鎮定。


    “大娘子,喝口茶消消氣。”


    田媽媽重新斟了茶,送到方大娘子身前,方大娘子氣得坐立不安,接過茶覺得燙手,又放了迴去,連連擺手:“不喝了,不喝了,哪裏還喝的下什麽茶。”


    田媽媽笑了笑,走到方大娘子身旁替她捏肩,“大娘子往日裏都事事料得定,如今就因為這王小娘摘了您的花頭,便如此焦躁,這可不是大娘子的作態。”


    方大娘子聽了,側頭看著田媽媽,眼珠兒一轉,“田媽媽你說得對,我這是被氣昏了頭,隻想著丟了孩子還沒套狼,竟亂了腳步。”


    田媽媽見她迴過神來,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欣慰的點了點頭,“大娘子精明。”


    田媽媽是方大娘子的陪嫁,自是深得方大娘子的信任,她也對方大娘子十分了解,這麽多年委曲求全,如今總算熬過來了,在林府當家做主,結果卻隻是個空殼子,她如何能好受。


    好在這貴妾小娘嫁過來的時候,帶了豐厚的嫁妝,若是這嫁妝能夠弄到手,到時候再給林玉珠和林玉卿兩姐妹置辦一份體麵的嫁妝,她也沒有什麽可求的了。


    方大娘子的嫁妝不多,這麽些年也快耗盡了,自認為自己的想法是沒有錯處,畢竟自己大度的把主君讓給了王小娘,她也該做出點迴報了。


    兩人在屋裏仔細籌謀了一番,便看見田媽媽讓人套了車,匆匆出了門。


    林玉安迴了屋子,並不多言,拿出籮筐裏隻做了一半的女工,找了針又坐在門口借著天光繡了起來。


    閑蒲轉身給林玉安煮飲子去了,拿了鐵舂將陳皮舂碎了,倒進砂鍋裏,頓時一屋子的陳皮味,微苦又清香。


    林玉安聞見香氣,抬起頭來看向閑蒲的方向,和王小娘一樣的丹鳳眼亮晶晶的,“閑蒲做的寧氣靜心湯嗎?”


    閑蒲點頭,拿著長杆在鍋裏攪拌,“近日小姐嘴角起了燎泡,便再加了些下火的草藥,一起做了飲子。”


    林玉安笑了笑,“你是個盡心的。”嘴角起了燎泡,她自己都沒有注意,閑蒲卻是上了心的。


    主仆倆說了話,轉眼又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不多時,王小娘身邊的霍媽媽就過來了。


    林玉安對霍媽媽一向是尊敬的,聽說這位霍媽媽是小娘的奶媽,所以一同陪嫁過來的。


    “霍媽媽來了,可是小娘有什麽吩咐?”林玉安起身迎她,柔聲問道。


    霍媽媽走進屋,見小姐在做女工,閑蒲似在做飲子,一室安靜,輕煙嫋嫋盤旋梁間,倒是有幾分世事靜好的意味。


    “姑娘,小娘讓我過來喚你過去。”


    林玉安收拾了做的錦囊,放迴籮筐裏去。起身囑咐閑蒲守著屋子,便跟著霍媽媽去了王小娘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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