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元等人默默聽完魏軍的牢騷,又按照搜來的記憶,走到馬廄去。


    馬夫正在倒青料喂馬,看著他們問道:“你們的馬呢?”


    “沒了。”任元悶聲答道。


    “那你們來幹啥,還想跟馬搶草料吃嗎?”馬夫沒好氣道。


    “不是,看看還有沒有馬可以用。”任元道。


    “一匹多餘的都沒有了,都讓你們殺了吃肉了。”馬夫憤憤道:“吃吧吃吧,全都吃了吧,正好我也沒草料喂了!”


    雖然那馬夫一副愛護馬匹的樣子,但馬廄中的蛛絲馬跡逃不過任元等人的火眼金睛。


    隻見戰馬的整體狀況十分糟糕,普遍有氣無力,毛色暗淡,瘦得能看到肋骨。好幾匹甚至噗噗拉稀打擺子……這是隻喂青料,不喂精料的結果。


    而且青料的保存也很有問題,應該已經變質了。


    任元還看到好幾匹戰馬臀瘡潰爛,蛆蟲在膿血裏拱動,這是長期缺鹽的結果。


    北朝遊牧起家,對戰馬的愛惜本是刻在骨子裏的。按《魏律》,戰馬日粟一鬥,鹽二兩,病馬需隔離。


    如果缺食少鹽還能用軍用匱乏來解釋,那生病的戰馬不隔離,就純純的騎備荒疏,不負責任了。


    ~~


    任元一行離開馬廄時,正碰上巡營的魏軍。隻見巡營隊雖持炬成行,步履卻散亂失序。士卒跟戰馬一樣有氣無力,槍柄拖地,劃出一道道蛇形泥痕。


    再看箭塔的哨兵早早便倚欄嗬欠,手邊的硬弓居然沒有上弦。顯然梁軍一直避戰不出,他們已經喪失了警惕,懶得整天上弦了……反正下哨就得鬆弦,何必費那事兒上弦。


    任元幾個把魏軍軍營裏轉悠遍了,也沒人盤問他們,為何到處亂轉?王朝末世,果然武備廢弛,也難怪會讓六鎮兵打得屁滾尿流……


    將魏軍的布防,各種工事的位置一一記下,任元又施展隱身術,悄悄來到軍官營帳探查。


    以他的經驗來看,主將一般神通廣大,靠近了可能會被發現。而主將身邊的副將們,就沒那麽高的靈覺了,但知道的事情一點不比主將少。


    他循著空氣中淡淡的酒肉香氣,來到一處亮著燈的營帳外,神識一掃,便見裏頭五六個軍官圍爐而坐,爐子裏燉著肉,火堆上還吊著酒壺。


    軍官們一邊喝酒吃肉,一邊耍錢,沒有一點要跟士兵同甘共苦的意思。


    其實這也正常,軍官們都是貴族出身,誰跟一幫大頭兵同甘共苦?


    任元在帳外耐心等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聽到了些有用的……


    “你父王什麽意思?”一個大胡子將領一邊擲骰子,一邊問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軍官。“真要玩把大的?”


    “不是說見好就收嗎?能大勝元法僧一場,已經是意外之喜了。再跟梁軍打,露餡怎麽辦?”另外幾個將領也問道。


    “可咱們在這裏待著也不是個辦法啊。當初急行軍離開兗州,隻帶了七天的糧草,說後方會給送補給來。這都半個月了,毛也沒見到。”那青年將領歎氣道。


    “那不很正常嗎?兗州方麵巴不得咱們全都死在徐州,別再迴去霍霍他們了,怎麽可能給咱們送糧草呢?”眾人卻很有自知之明。


    “唉,這世道人人都為自己打算,咱們還平個屁叛。”


    “就算為自己打算,也得打下彭城來,有了地盤才能養的住兵,咱們也能過得舒坦點。”青年將領道。


    “可彭城牆高溝深,咱們拿什麽攻城?下麵人一個個餓的兩眼發昏,怕是雲梯爬到一半,自己就掉下來了。”眾將自然百般不願攻城。


    “當然是有內應了。”那青年將領笑道:“元法僧又犯了在益州的老毛病,開始不拿人當人了。他打算放棄彭城,卻又不願意隻身南渡,於是準備驅迫全城吏民萬餘人一起上路。並將戍守彭城的三千多將士額頭打上印記,充做奴仆,亦逼迫南下。”


    “這家夥是真不長教訓啊,這不又逼人造反嗎?”眾將笑道。


    “那不就是嗎。”青年軍官笑道:“所以城裏官民紛紛聯絡父王,求他速速率軍進城,解民倒懸,他們願意裏應外合。”


    “怪不得。”眾將恍然道:“要等元法僧把人都帶走了,留一座空城有個屁用?”


    “怪不得梁軍按兵不動,原來是隻想要人,不想要城啊。”這下紛紛茅塞頓開,原先搞不懂的事兒全明白了。


    “也難怪,徐州四戰之地,好拿不好守。不過咱們就無所謂了,有座城吃飯就很好了。”


    “那說哪天動手了嗎?”眾將又問那青年軍官。


    “就明天晚上,等天亮升帳議事,父王就會宣布了。”青年軍官便答道。


    “那明天要忙起來了。”眾將便笑道:“今晚抓緊再玩兩把。”


    說罷便繼續玩牌聊女人,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見聽不到有營養的東西了,任元這才悄悄退出去。


    ~~


    偵查結束,任元幾個卻沒有離開魏軍軍營,而是直接通過陳靈之,將情報傳遞給了陳慶之,並請示下一步行動。


    梁軍大營中。


    陳慶之默默聽完陳靈之的稟報,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輕聲道:“告訴阿元,是我讓朱異勸元法僧棄城的。”


    “為什麽?”這話卻是陳靈之自己問的。


    “這樣元法僧就徹底沒法在徐州待了。”陳慶之淡淡道:“不然朝廷就算打退了北朝援軍,也隻會白白便宜了元法僧。”


    “是。”陳靈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陳慶之是想要一個大梁直轄的徐州,而不單單隻是附庸的徐州。尤其刺史還是元法僧這種廢物,對朝廷完全是有害無益。


    “但你這樣一來,徐州百姓就要遭殃了。”陳靈之沉聲道。兩人說話的語氣並不像父女,反倒有點倒反天罡的意思。


    “徐州百姓橫豎都要遭殃的。”陳慶之迴答一句,便不再解釋。


    “你果然心硬如鐵,看來我白擔心了,你就是為戰爭而生的。”陳靈之輕歎一聲道:“說吧,阿元那邊還等著指示呢。”


    “你告訴他,今夜四更我便率軍來襲,讓他到時候接應一下。”陳慶之便吩咐道。


    “兩軍大營相聚百裏,四更能趕得到嗎?”陳靈之一愣。


    “誰說軍隊就一定待在大營裏呢?”陳慶之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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