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訊房內火光搖曳,把任元的臉照得晦明晦暗。


    “確實道門現在這樣子,也沒法要求弟子盡忠守孝。”他用一種近乎閑聊的語氣,對算命先生道:“但你也不該與蕭正德那種虎狼為伍。”


    “說得輕巧,我不與他為伍,誰收留我們這些喪家之犬?”算命先生臉上滿是不甘與憤懣,他奮力掙紮了一下,卻被琵琶骨上的鐵鏈扯得生疼,忍不住悶哼一聲。“道門覆滅,道觀被拆,經書被焚,浮屠教如日中天,他們仗著皇家的庇佑,對我們這些道士趕盡殺絕,根本不給我們活路。”


    “我們別說修行了,就連吃飯都成了問題。之前我也試過自己謀生,過的那叫一個艱難,處處被浮屠教的人針對。後來投靠了蕭正德,才重新活得有了人樣,還把修為從三竅拉到了六竅!我知道他壞事做絕,但這世道,天良早就喪盡了。誰能讓我過得好,我就跟誰混!”


    “唉……”任元長歎一聲,竟無言以對。“好吧,既然你選了這條路,就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又問了他一些京裏道門的情況,得知陶弘景現在是光宅寺的主持,任元便把祖安叫進來,審問關於蕭正德的事情。


    “這麽快?還以為你們要好好敘敘舊呢?”祖安口無遮攔道。


    “嗬嗬,我就知道你是上清派的人,不然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了。”算命先生對任元笑道:“你比我運氣好,能當朝廷的鷹犬,而我隻能當蕭正德的走狗。”


    “……”任元尷尬的摸摸鼻子,苦笑道:“隨你怎麽想,但我沒撒謊。”


    “你既然是蕭正德的走狗,知不知道他把長樂公主藏哪兒了?”祖安知道自己又讓人下不來台了,趕緊扯迴正題。


    “不知道。”算命先生不是大神通,沒法在祖安麵前說假話。“我跟著蕭正德就是混口飯吃,給他看家護院,出門時保護他的安全,這種機密的事情還輪不著我來辦。”


    “你跟他幾年了?”這時任元問道。


    “今年整十年了。”算命先生答道。


    “這麽長時間,按理說應該得到他的信任了吧?”任元沉聲道。


    “信任是沒問題的,他去哪都會帶著我。”算命先生苦笑道:“但這廝是黑道做派,你不給他幹髒活,就永遠不會被他當成心腹。”


    “我卡在六竅已經好幾年了,他就是不給我開竅的丹藥。逼著我終於下決心給他幹迴髒活,沒想到直接翻車。”說是他自嘲一歎道:“唉,太想進步害死人啊,就應該一直混日子才對。”


    “你說他去哪都帶著你?”任元追問道。


    “是。”算命先生點點頭道:“一來,他特別喜歡被前唿後擁,每次出行隨員從來不下百人。二來,他幹了那麽多年壞事兒,仇家罄竹難書,其中不乏有權有勢之輩,所以不管去哪都要帶足了護衛,防止被人報複。”


    “有道理。”任元便對祖安道:“頭兒,幫他迴憶一下這十年來,他跟蕭正德都去過那些地方。”


    “那不多了?”祖安道。


    “不會的。人是有固定活動範圍的。尤其是常去的地方,最多不過十幾處。”任元沉聲道。


    “好吧。”祖安點頭答應。任元腦瓜子聰明,可是被陳帥都稱讚過的,祖安相信他的判斷。


    “不是,我哪記得住啊?”算命先生卻發愁道:“別說幾年前了,就是今年春天跟他去過哪兒,我也都記不清了呀。”


    “不要緊,有我呢,我會幫你一點點迴憶起來的。”祖安便笑眯眯地清了清嗓子,朗聲道:


    “孰不聞,‘耳聞則誦,過目不忘!’”


    ~~


    那算命先生在祖隊副一聲聲的鼓勵中,用了一夜的時間,把十年來跟蕭正德去過的地方,全都迴憶出來了。


    任元擱下筆,拿起寫滿地名的供狀,輕輕吹幹墨跡,這已經是他做到第三十張筆錄了。


    讓算命先生按了手印後,他把一摞狀紙整理起來,伸個懶腰道:“這就是一個通宵的成果了。”


    “這玩意兒真能有用?”祖安揉著突突發跳的太陽穴,他用了一宿的神通,疲憊欲死。


    “但願吧。”任元輕聲道:“剩下的活都交給我,你去睡一覺吧,等起來咱們一起去稟報。”


    “好,我確實頂不住了。”祖安打著哈欠起身,直接迴值房放躺去了。


    任元也離開了刑訊房,卻沒有迴值房,而是帶著口供前往渾天台。


    作為勾陳司的兩座高塔之一,渾天台可沒有金碧輝煌的璿璣塔那樣氣派。它四四方方,通體用黑色玄武岩建造,外形古拙,但高大堅實,足有七層樓那麽高。


    也不知是不是討厭浮屠教的緣故,任元更喜歡這座先秦樣式的塔樓。


    因為樓體是純石材砌成的,又建在空曠處,防火性能拉滿,所以除了觀星占卜之外,渾天台還被陳慶之用來存放勾陳司的重要檔案。


    任元來這兒,就是為了查檔案的。


    出示腰牌,登記之後,守門的大誰何便打開門,請他入內。


    這座外表黑黢黢的塔樓,內裏居然十分亮堂,而且通風良好。跟邊上那座外表閃亮,內裏漆黑的璿璣塔,形成了鮮明對比。


    映入任元眼簾的,便是那一排排高大的檔案櫃,櫃中堆滿了各種檔案文冊。


    他沒想到,勾陳司才剛成立二十年,居然就積攢了這麽多檔案,感歎國家機器強大之餘,他更多的是發愁,這該怎麽找啊?


    “不知該從何找起了吧?”這時,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


    任元循聲望去,便見陳靈之笑著從二樓走下來。


    說起來,這還是兩人頭一迴在現實中見麵的。


    隻見陳靈之的樣子跟在船上別無二致,還是那樣的美麗大方,溫婉可親。隻是那雙絕美的大眼睛,沒有夢裏相見時的神采……


    不過陳靈之早就開了天目,下樓也不用扶著樓梯,行動上沒有任何不便。


    “你怎麽不說話?”陳靈之笑問道:“難道被女瞎子嚇到了?”


    “沒有,我隻是沒想到,你跟在船上一樣美。”任元也笑道:“還以為真人長得太醜,所以才一直不願意在現實中跟我們見麵呢。”


    “哈哈哈。”兩人相對大笑,如老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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