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烏央烏央的人群,將眼前整條道堵得水泄不通,押送馬車的武士自然十分緊張,紛紛手按兵刃,高聲嗬斥百姓快讓開。


    老百姓卻一動不動,大聲嚷嚷著:“我們要見二少爺!”


    “刁民無法無天,不知死活!”那為首的幢主厲喝一聲,音浪滾滾,震得百姓頭暈耳鳴,顯然是用上了神通。


    “住口!”這時任元嗬斥一聲,掀開車簾現身道:“大夥兒來送送我而已。”


    “二少爺,你真的要走嗎?”百姓聞言不喜反悲,可憐巴巴地望著任元。


    “是啊,諸位,謝程要迴鄉葬父了。”任元加重語氣說道。


    “那什麽時候能迴來啊?”眾人忙問道。


    任元便抬頭望天,哽咽不語。


    “能不能不走啊?!”便有人帶著哭腔問道。


    “不能,孝字大過天,諸位保重吧。”任元拱手團團作揖。


    老百姓哭泣不舍。這時,一個婦人領著個小女孩,衝到車前給任元磕頭。


    任元一眼就認出這婦人,正是那紅斑少年的母親。磕頭之後,她又高高地舉起滿滿一筐雞蛋。


    “大嬸,好意心領了,還是留著給小囡吃吧。”任元婉拒道。


    “這是阿母特意攢了兩個月,想要送給恩公的。”小女娃懂事的搖搖頭。


    “好,我收下了。”任元便伸手從筐裏拿了兩個蛋,對瘦弱的小女娃笑道:“剩下的轉送給你了,一定要吃到肚裏去。這是我們的約定,能不能辦到?”


    “嗯嗯,能!”小女娃使勁點頭。雖然不知道這樣對二少爺又什麽好處,但既然是他吩咐的,就必須要照辦。


    待兩人拉鉤蓋章,那個被他接好腿的少年,也跟他爹擠上前,給任元磕頭之後,送上一籃子上好的黃精。


    任元還沒來得及婉拒,其他鄉民也全都湧上來給他磕頭,他們不是被他救過命,就是受過他的恩惠。老百姓最知道感恩圖報,都把家裏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給二少爺送行。


    哪怕隻是每人象征性地收一點點,贈別的禮物都堆滿了馬車。


    任元也沒想過,能得大夥兒如此感激。他眼圈通紅地不斷拱手還禮,與鄉民們揮淚告別。


    在他的反複勸說下,鄉民們終於讓出了一條去路。


    馬車這才得以緩慢前行,人們依然戀戀不舍地簇擁在左右。而且聞訊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幾乎全鄉都趕來相送……


    這下誰都知道,二少爺已經離開訪仙鄉了。


    ~~


    “毬,小子還真是買了不少民心啊……”謝縣尉站在莊子的敵樓上,看著遠處的活劇,心裏滿是不爽。


    “邀買這些賤民的人心,有什麽用?”謝積也上來,將一頁簽有‘謝程’二字的空白紙張遞上。


    “連那摞紙裏夾了私貨都沒看見,他就是個百無一用的書呆子。”自從任元做了那首詩,謝積就橫豎看他不順眼。


    “嗯。”謝縣尉滿意的將那空頭簽名收入袖中,又叮囑兒子道:


    “但你也不要有恃無恐,就做得太過火。迴頭上麵派人來盤庫,一看庫裏太空,人家會笑話你老子吃相難看的。”


    “阿父放心,咱們也不貪,隻取個兩……三成,改善下生活就行。”謝積笑道。


    “嗬嗬,這還叫不貪?!”魌先生再度如鬼魅般飄然而至,照舊貼臉嘲諷道:“尊父子還真是,每次都讓人大開眼界啊。”


    謝積這迴卻敢怒不敢言了,隻狠狠瞪著魌先生。


    謝縣尉擺擺手讓謝積退下,問魌先生道:“東西找迴來了嗎?”


    “沒了,不知道他們藏哪去了。”魌先生搖搖頭,啐一口道:“這下弄巧成拙了吧?”


    謝縣尉此時心情大好,不願跟他計較,便道:“你讓你那黑僵,再放點血不就得了嗎?”


    “那可不行。”魌先生卻心疼道:“上迴放了那六壇子血,小黑子到現在臉還發白呢。”


    “那怎麽辦?”謝縣尉皺眉道,畢竟莊子隻是摟草打兔子,還是正事兒要緊。


    “讓小黑親自上陣吧,正好給它補一補。”魌先生便道。


    “也好。”謝縣尉這迴沒反對,點點頭道:“等過幾天,我迴了縣城再動手。”


    “知道,君子遠庖廚嘛。”魌先生痛快的答應。不知道把這消息帶迴去,能把孩子開心成什麽樣。


    ~~


    一直到遠離了訪仙鄉,才不見送行百姓的身影,負責押送的武士們,終於鬆了口氣。


    他們領了謝縣尉之命,要在路上找個穩妥的地方,幹幹淨淨地做掉馬車上的小子。


    結果老百姓一直這麽哭哭啼啼的跟著,到現在他們還沒機會下手。


    “什麽時候動手?”見路上沒人了,手下武士小聲問幢主。


    “前頭就是張官渡了,過河的時候,請他吃碗水引餅。”幢主早就給那小子選好了葬身地。


    手下會意,馬上快馬加鞭到前頭安排。


    等車隊來到渡口時,天已經擦黑了。便見打前站的人,已經準備好了一條渡船。


    “過了河再歇腳!”那幢主吆喝道。


    “喏!”武士們應一聲,先將三具棺材抬上船,又把馬車也拉到船上。


    待任元上船後,艄公便撤了船板,撐篙將船緩緩駛離了碼頭。


    船至江心,月黑風高。


    一名武士便對站在船頭的任元道:“夜風傷人,二少爺到艙內喝杯熱茶吧。”


    “好。”任元點點頭。


    那武士便挑開艙簾,待任元彎腰準備進艙時,另一名武士忽然掄起哨棒,一記悶棍敲在他後腦勺上。


    任元隻哼了一聲,便趴在了艙裏。


    艙裏的武士們便一擁而上,用麻繩捆住手腳,又將一塊壓艙石綁在他身上。


    而那幢主,則一直持刀立在船尾,盯著艙內,全神戒備,以防不測。


    他姓周,是謝縣尉的小舅子,領全縣五百馬步軍士。而且他已經開了竅,是謝縣尉的得力助手。謝縣尉把他派來,求的就是個萬無一失。


    一旁扮作艄公的手下笑道:“幢主也太小心了吧。”


    “你忘了他姓啥?”幢主冷聲道:“萬一讓他跑了,我們所有人都要搭上全家!”


    “也是……”手下聞言打個寒噤。確實,殺姓謝的,再小心也不為過。


    “何況他是開了竅的,聽說還有神通,當然小心為妙。”幢主看到手下,將捆成個粽子的任元扛出船艙,這才挽個刀花,收刀入鞘道:


    “看來是多慮了。”


    撲通一聲悶響,武士們將那‘大粽子’丟入江心。


    “不好了,少爺落水了!”護衛們嘻嘻哈哈地大喊大叫,還有人往水裏丟繩子、遞槍杆,作出積極營救的架勢。


    “行了,別鬧了,演給誰看啊?”周幢主嗬斥一聲,讓他們都安靜。


    他死死盯著江心,待漣漪和泡泡相繼消失後,他長歎一聲道:“唉,二少爺行散時不慎落水,我等營救不及,失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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