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掩住了明月,天地隨之一暗。


    任元和阿瑤縮著身子,屏息躲在橋上,望著那黃鱔繼續探出龐大的身軀。


    這黃鱔簡直大的離譜,光在水麵上的部分,就足有五丈高。腰身比柳中君的樹幹還要粗。


    而且很明顯是有血有肉的實體,不是胡三爺那種中看不中用的幻術。


    “這就是天良子的本體。”師姐在任元耳邊輕聲道。


    任元點點頭,心說這要是做成響油鱔絲,夠全鄉吃一年的。


    隻見它將半邊身軀探出河麵後,便穩穩定下身形,先吐出長長一口氣,接著張開血盆大口,低頭猛然吸氣!


    河麵上登時起了一陣強烈的旋風,一道粗大的水柱衝天而起,被吸入了大黃鱔的口中。


    好一個黃鱔吸水!


    那大黃鱔的肚容量簡直驚人,居然足足吸了頓飯功夫還不見停。


    一直把九曲河的水位吸降了一尺,它才閉嘴上岸,挺著鼓鼓脹脹的肚子,一晃一晃地蜿蜒向著訪仙鄉的最高峰——皇陵山爬去。


    任元和師姐遠遠跟在後頭,看那大黃鱔吃力地爬上山頂,高高仰起頭來,嘴抿成一條縫,朝著天空猛噴起水霧來。


    好一個黃鱔噴水!


    那無窮無盡的水霧,被天良子吹到天上,飄飄散散密布夜空。


    不一會兒,便有雨點滴滴答答落下。雨點越來越密,變成了細密的雨絲,滋潤著丘陵草木,當然更多的,是落在泛黃的稻田上……


    “好一場樸實無華的河伯布雨!”遠處的任元感到十分震撼,鄉下的妖怪就是實在。不會行雲布雨,咱就采用直噴……


    “你就說有沒有雨吧。”師姐撐起早就準備好的傘。


    “有。”任元也趕緊躲到傘底下,雖然他不怕雨,但想到這裏頭有黃鱔精的口水,還是避著點好。


    “不過這點雨量怕是不夠啊?”他說話間,就見雨勢明顯變小了,這前後也就下了盞茶功夫吧。


    “所以他在天亮之前會往返三次,才能勉強噴夠一場雨的量。”師姐輕聲道:“然後迴去歇上一陣子,五日後再來一遭……”


    “還真是個力氣活。”任元不禁咋舌。心中對天良子的惡感消減了一些,雖然人家也強行娶親,至少人家是真辦事啊。


    “師姐,要不咱們等他,下了最後一場雨再動手?”他提議道:“不然影響了老百姓的收成。”


    “行,正好準備的更充分點。”師姐從善如流。


    ~~


    數日後,山神廟。


    任元忙完了正殿的供養,又提著個酒壇子,來到後院。


    他先給老柳樹上了炷香,縷縷香煙升起,萬條柳枝微顫,發出了深深吸氣聲。


    然後他又拍去泥封,將滿滿一壇酒擱在祭桌上。


    柳中君是樹木成妖,別說血食了,素食它都不吃,隻需餐風飲露,吞吐天地靈氣即可。是以格外清心寡欲,無欲無求。


    後來還是跟著上任廟祝,也就是師姐口中的師父,學會了喝酒。之後才有了這唯一的愛好。


    但今日這酒,柳中君卻不大敢喝。自從這姓任的小子來廟裏之後,它明顯感覺自己的枝條稀疏了不少。


    枝葉沙沙摩擦,發出類似人語的聲音。


    任元已經能聽懂它在說什麽了,聞聲笑道:“什麽,您老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怎麽會呢。”


    他趕緊辯白道:“這不是之前麻煩您老太多次,聊表謝意嘛。”


    樹葉沙沙,任元道:“真沒有別的意思,恁就放心喝吧。”


    老柳樹這才垂下一根柳枝,伸到酒壇裏緩緩攪拌起來。


    酒性屬陽,鬼神不能直接喝,需以陰性之木攪拌,使其變成陰酒方可飲用。柳樹屬五鬼木,陰氣極重,所以柳中君自己就能加工。


    完事兒,柳中君便美滋滋地享受起來,喝到高興處枝條輕搖,仿佛在跳舞。


    隻是它酒量太大,一壇子下去,才剛把它的酒癮勾起來。用枝條吸淨最後一滴,它又意猶未盡的沙沙著葉子,意思是還有麽?再來一壇唄。


    “有有有,今天管飽你老喝個痛快。”任元忙笑道。


    柳中君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聽那小子話鋒一轉,手指搓搓道:“不過有個事兒,還得再麻煩下你老……”


    沙沙,柳中君伸出兩根柳枝,就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


    “兩條怕是不太夠……”任元狀若不好意思道:“這次要編個魚簍。”


    柳中君無奈,又給他加了八條,並沙沙表示不能再多了。


    “十條怕也不夠。”任元依然搖頭。


    枝葉摩擦聲明顯變得又急又響,那是柳中君在氣憤地質問他,你要裝多大的魚,還不夠?!


    “十幾丈長吧……”任元低著頭,兩根食指對對碰。


    “滾!”一聲怒罵,自樹根處滾滾而來。


    說著,柳中君便伸出枝條,卷起任元來就往牆外丟。


    “一根柳枝一壇酒!”卻聽任元在半空中大叫道:“謝家莊酒窖裏上千壇陳年佳釀,全都是你的了,不夠我再給你買……”


    就在任元要摔個狗吃屎的瞬間,柳枝又把他卷住,扯迴了院中。


    ~~


    秋分後第十天,也是河伯降最後一場雨的日子。


    天良子照舊出現在九曲河上,隻是來的一次比一次晚,看上去也遠沒有起先那麽精力充沛了。


    其實布雨倒沒多累,這麽多年他都習慣了,主要是這次新娶的幾位夫人十分可心,天良子見獵心喜,日夜操勞過度,以至於此。


    今天他能來,就已經很敬業了。


    不過一想到這場布雨之後,就能一氣歇到明年春天,他就抖擻起精神,趕緊一趟趟的吸水噴水,爭取早點降夠了雨,好迴他的溫柔鄉……


    天快亮時,他終於噴夠了今年的雨量,疲憊的從山上緩緩滑下,迫不及待地一個猛子紮進河裏。


    誰知還沒來得及舒開身子暢遊,便一頭撞了個眼冒金星!


    大黃鱔登時警惕起來,趕忙低頭想要往河底淤泥裏鑽,卻又撞在了一層堅實的照壁上……


    這時他也終於看清楚,原來自己鑽進了一個黃鱔籠裏。


    任他如何靈活地改變方向,都逃不出那巨大的樊籠。


    但天良子一點都不慌,他猛噴一口水,借著巨大的反推力,倒著衝向籠口,準備怎麽進來的怎麽出去。


    誰知那籠口居然有一圈柳條圍成的毫須,像倒齒一樣擋住了他的去路……


    無奈,他又把自己縮小成一條擀麵杖粗的小黃鱔,想從籠子縫隙中鑽出去,誰知那籠子居然也跟著他同步縮小,變成了一個正常大小的……黃鱔籠。


    “哈哈,逮到他了!”


    這時有人提起黃鱔籠,嘩啦啦的水聲中,天良子在籠子裏不由自主的翻滾,平生頭一次,對自己的命運失去了掌控。


    這就是被黃鱔籠子抓住的感覺嗎?他心說這輩子完整了。


    ps.從善如流的和尚,決定還是過了十二點就發(主要是早晨八點發,章評太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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