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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信的孩子隻有七八歲,是個拖著鼻涕的小鬼,不過下午在城裏收了陌生人兩個饅頭,便立馬答應跑這一趟。


    府右衛細細將他盤問過,幾乎一無所獲,隻得又把人給放了。


    太守府內,燈火通明。


    “小鍋山在城外二十裏,人煙稀少。”一同研究過地形後,趙雲青觀察楊劭臉色,低聲請示道,“主上,要麽先連夜搜山?”


    “不可,搜山動靜大,一旦打草驚蛇惹怒了對方,夫人如今身處險境……”楊劭俯身細看地圖,似乎已恢複了平時的冷峻,可微微顫動的指尖,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懼。


    從前多少生死關頭,堂堂大明攝政王,也未像如今這樣畏首畏尾過。


    “是屬下草率。”趙雲青如骨鯁在喉,大明鐵騎叱吒天下,這幾年何曾怕過誰,主上如今,卻居然被幾個無名小卒威脅了。


    “先安排少量人,把那附近的山口都探一探。”楊劭瞻前顧後,反複思量方道,“記得叫他們扮作平民模樣,不要大張旗鼓。”


    “是。”趙雲青低垂了頭。


    “夫人的平安是首要的,他們要錢,就給他們錢,要多少給多少,千萬不要因小失大……”楊劭困倦地閉上眼,緩緩道,“勒索信上說,贖人時要孤身前往,明天子夜,我親自去見他們。”


    “主上,請您三思!”趙雲青一愣,立刻喊了出來,“您是萬金之軀,卑職懇請您為大明社稷著想!”


    “社稷?”楊劭嘴角含著苦笑,“夫人若有個三長兩短……”


    “主上,卑職戴罪之身,承蒙主上恩德,暫時留我不死。”江有鶴長叩於地,“這事因我護衛不力而起,請主上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替您去接迴夫人,戴罪立功。”


    “主上,江僉事武功高強,定會保夫人平安歸來,屬下也覺得江大人堪當此任。”淩雪忙在一邊幫腔。


    連傅懷仁在旁,也連連稱是。


    “到底,誰才是予芙的夫君?”楊劭驀然問。


    在場幾人皆是一愣,便聽楊劭自嘲道:“本王若連自己的結發之妻,都要靠別人去救,就算她平安歸來,我還有什麽臉再去見她?更帶的什麽兵,打的什麽仗!”


    十數人聞言無不心驚,一起跪了下來。


    這時候,也隻有趙雲青敢說話了:“主上,那不一樣。”


    “我知道你們忠心,怕我有閃失。”楊劭看向他。


    趙雲青連忙否認:“屬下不敢。”


    “你們放心,予芙失蹤,我之前是一時急火攻心,但為救我妻,”楊劭斂了神色,一身肅殺,“本王絕不會容許自己,有任何閃失。”


    城外山窪,小平房內。


    “嘔……”


    遭綁已經三天兩夜,除了水外什麽都沒有,予芙胃裏攪纏成一團,今早醒來便嘔了一場,這會兒她無力地窩住牆角,卻連酸水都吐不出來了。


    “這群殺千刀的!”顧如歸心急如焚,“咱們既然值兩千兩,好歹也該給點兒吃的。”


    “還說要逃呢……這下我,也隻能聽天由命了。”予芙閉著眼苦笑一聲,胃裏一陣一陣的翻江倒海。


    顧如歸心疼萬分,不分青紅皂白,便把所有火氣撒到楊劭頭上:“楊劭這個混賬東西!怎麽還不來救你,他死去哪兒了?非等今晚交錢才痛快?”


    “哥,我沒事。”予芙側過頭來,極為勉強地笑了一下,“你別怪劭哥了,他又怎會知道,我們在這兒?”


    “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替他說話。”顧如歸恨得牙癢癢,“他不是手握重兵麽,不知道搜山?”


    “搜山不見得比交贖金安全。那三人全無道義,他們若發現自己必死無疑,隻會先殺了我們陪葬。”予芙輕聲道。


    “這……也是吧。”顧如歸想了想,隻得道,“兩千兩,他應該給得起,就是不知道,願不願意自己來。”


    “他一定會來的……但我,最不希望他自己來。”予芙喃喃說著。


    “他現在不比以前,要是他不自己來,你也別惦記他了,跟哥哥迴家,我養你一輩子。”顧如歸軟了口氣,“雖然窮,但我肯定不讓你受委屈。”


    “哥,等到晚上……”予芙說著又是一陣止不住的惡心,緩了一會兒才慢慢道,“你看見劭哥,不要暴露他身份,不然綁匪,更不會放我們走。”


    徐州四周山勢綿延,除了小鍋山,還有尖山,雙頭山,驢眼山等諸多山頭。予芙和如歸所在的地方,實在走馬山上,離小鍋山約摸有十幾裏路。


    匪徒長了個心眼兒,沒選在附近交人。


    他們忌憚傅懷仁身份,萬一先派人順著摸過來,到時候也不好辦。選了子夜時分見麵,便是計劃著一旦拿到錢,可趁著夜色掩映,逃出生天。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徐州方圓百裏,所有關隘其實都已封鎖。


    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上百名府右衛,早已徒步埋伏在小鍋山茂密的林木中。江有鶴穿著夜行衣,伏在破廟屋頂之上,以防生變。


    楊劭早早等在小鍋山南外的破廟中,他席地坐在斑駁的佛像前,摩挲著手中飛燕釵,靜靜等待著夜幕降下。


    月色朦朧,馬車緩緩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予芙和顧如歸手腳被反綁著扔在車廂地板上,老二老三握著刀坐在一旁。


    一路上予芙昏昏沉沉,泥水、血跡和嘔吐的酸水一起混在衣袍上,三天時間,她眼看著瘦了一大圈,原本白裏透紅的小臉此時蒼白得可怕,幾乎看不到一絲血色。


    老三直勾勾地盯著予芙看了又看:“這樣的小美人兒,還沒幹上就放跑了,真他媽舍不得。”


    他說著,伸出手便朝予芙的臉上摸去,予芙側頭想躲開,卻被老三一把掐住了下頜掰過來。


    顧如歸立刻大罵起來,老二見狀踢同夥兒一腳:“老三,等會兒就到地方了,拿錢要緊!別耽誤了大事。”


    “拿錢拿錢,還不知道他男人,願不願給那麽多錢!”老三這才啐了一口,戀戀不舍甩了手又指著予芙道,“小娼婦,我告訴你,要是等會兒你男人沒來,或者拿不出錢,老子當場日穿了你。”


    亥正一刻,西麵斥候發現從小路緩緩駛來一輛馬車,立刻飛奔迴去報信。最外層的府右衛包圍圈收到訊號,不動聲色打開一個口子把人放進來。消息到了楊劭處,他聞言猛然攥緊了手中的金釵,揮了手讓斥候退下。


    楊劭再也坐不住,在寺中來來迴迴地踱步,卻依舊無法平靜胸中的驚濤駭浪,猶豫了一下,他撩袍跪倒在菩薩跟前,望著佛像雙手合十。


    自從在西陲遭遇不幸,淪為世間惶惶孤魂,一路腥風血雨走來,他曾決定再不信神佛,仗鐵馬金戈,殺伐天下。


    而此時,當所有的恐懼不安匯聚在心頭,他仰頭在看菩薩,菩薩慈眉善目,手持蓮花,也在看他。


    不知等了多久,沉重的車軲轆聲漸漸響起,越來越清晰,楊劭猛然迴頭,直直盯著寺門外,不一會兒,隨著一陣“籲——”的駐馬聲,響起三個男人的說話。


    “老大,外麵沒人,是沒來?”是老二警惕的聲音。


    “媽的,我就說奸死這個小娘兒們拉倒,你們非說不能動,留著換錢。”是老三,極不耐煩。


    “別急,說不定人在裏頭。”老大率先跳下車,鋼刀握在手裏,“你們把人看好,別鬆勁兒。”


    楊劭立刻起身,快步推門走向院外。今天的他一襲粗布白衣,褪盡金玉,甚至連配劍都未帶,遠遠看去隻像一個尋常書生。


    連續幾日,他都睡得極少,即便勉強睡下了,也不多久便被糾纏的噩夢反複驚醒,整個人眼見著迅速憔悴了下去。


    但此刻,他卻目光陰冷,鎖住了眼前蒙著臉的三人。


    三個匪徒被突然出現的男人嚇了一跳,目光相接,更有一股危險氣息壓迫而來。


    老二率先反應過來,把刀在手中攥得更緊了些,粗聲喊道:“喂!你是傅懷仁派來的?”


    “我是。”楊劭袖子下的手已然攥成了拳頭,剛剛不堪入耳的粗話,激得他怒火中燒,此刻卻不得不強忍著。他朝馬車望去,並沒見到顧予芙:“夫人呢?我要見她。”


    “錢呢?先給錢,給錢了再見人。”老大舉起刀,“你也是替當官兒的跑腿,給了錢,我們不會為難你。”


    楊劭長吸一口氣,力圖平靜下自己的心緒,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舉在手中:“不見夫人,一切免談。”


    “老大,真是兩千兩,我就說!”老二遠遠望見紙上的字,頓時眉開眼笑地拍了拍車廂,“快!快把人拖出來,給他看看。”


    老大老三這才掀開簾子,楊劭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見著他倆進去,將一個虛弱的身影拖出來,徑直扔到了泥地上。


    “予芙!”楊劭幾乎是顫抖著說出這句話,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眼前這一幕,還是刺得他肝腸寸斷,一時竟忍不住,眼圈陡然便紅了。


    淡淡的月光下,顧予芙的臉上滿是疲憊,虛弱不堪,含著淚的眼睛微微望向來人便又閉上,強忍住嗚咽。


    “又不是你老婆,你哭什麽?”老二敏銳地觀察到這一幕,陡然醒悟,冷笑了出來,“莫非你他媽,就是傅懷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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