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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給我夫君的。”被窺見了小秘密,予芙不禁耳根飛紅,“之前沒來得及做好,想著路上有空就繡繡,你可別說出去。”


    “原來你已經嫁人了,那你相公呢?”談玉茹睜大了眼睛,“我看你帶的東西,也不像缺吃喝的人家。”


    “他本不肯我來,可他自己也去淮陰打仗了。”予芙笑了笑,就著清水咽下一口窩頭,“天下都打成這樣了,我如何耐得住坐在家中。況且前些年我被關得太久,也想看看這世道到底是怎樣,是非對錯,總要自己親眼見著了才能明白。”


    “你說的也有道理。”玉茹一聽這話,點了點頭歎道,“哎…我就不一樣了,我家原來算個中等人家,後來天災人禍的,要命的大雍朝廷還非征重稅,不逃就沒活路。我跟著爹娘一路往東跑,他們也養不活我,我便投了明軍。”


    “那你來了以後,後悔入明軍麽?”予芙聞言,輕聲問道,“畢竟也算是造反的亂軍。”


    “後悔?當然不後悔!”玉茹向來天真的臉上難得有了認真,“予芙姐,我們怎麽能叫亂軍!你見過別的隊伍是什麽樣麽?”


    “那倒沒有。”予芙搖了搖頭。


    “很久前在逃難的路上,我見過一支,叫紅巾軍。”談玉茹幽幽道,“當時朝廷逼稅逼得緊,他們本是舉兵抗雍,可等成了氣候,倒比朝廷更壞。遇到富人就洗劫,遇到女人就侮辱,這還不算什麽,等後來軍糧緊缺,他們……幹脆就攻下一城殺光一城,拿人肉做軍糧。”


    “啊——”予芙後背一陣汗毛直豎,忍不住叫出聲來。


    “別叫,後來紅巾軍,都被主上平定啦!”談玉茹玉茹啃一口手裏的餅,又恢複平時笑嘻嘻的模樣,“你看,那種才叫亂軍,我們大明不一樣,主上平定天下,做的是還命蒼生的大事。能加入明軍,後悔?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原來是這樣。”予芙淡笑著,心中忽然倍覺寬慰。


    “而且我們燕山衛又屬四衛,歸攝政王直轄,走出去別人都高看一眼。”談玉茹圓溜溜的眼中泛著得意,“雖然紀律也更嚴,犯了錯要受軍法挨鞭子吧,但是阿淩姐平時對我們可好了。”


    “阿淩姐是誰?”予芙不禁好奇道。


    “阿淩姐你都不知道,還敢妄稱自己是燕山衛中人。阿淩姐就是燕山衛指揮使淩雪啊!”


    談玉茹吃驚地點點予芙的額頭,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像是個長輩:“府前衛指揮使克烈,府右衛指揮使趙雲青,驃騎衛指揮使袁九曜大人,每個都是響當當的人物。阿淩姐如今就在徐州,等有機會了,你一定得見見她。”


    “嗯,那是自然。”予芙點點頭,她想起這幾個名字,楊劭的確提過。


    “阿淩姐人美心善,嚴於律己,功夫也是一等一,對我們燕山衛中人是極好的。她對王爺忠心耿耿,主上對她也很信任,聽說最早的時候是主上救過她的命。”


    說起對淩雪的崇敬,玉茹簡直滔滔不絕,不過臨了兒卻神神叨叨,笑嘻嘻壓低聲八卦了一句:“不過我告訴你個秘密,這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有傳言說她以前愛慕主上…”


    “啊?愛慕?”予芙愣了一下,隨即才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忙尷尬地理了理自己的鬢發做掩飾。


    “傳言而已,而且那是很久以前了,阿淩姐早就嫁給戴大人,兒子都快三歲了,一般沒人提這事兒。哈哈哈,予芙姐你喊什麽喊,你該不會也喜歡主上吧,你都嫁人了。”


    談玉茹挽起她的胳膊,噗嗤一笑道:“不過這也正常,主上英雄蓋世,相貌又儀表堂堂,愛慕他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少我一個還是少的。”予芙心裏泛酸,一時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行行行,迴來你就改嫁給主上行了吧,哈哈哈哈…”談玉茹捏了一把她的麵頰,予芙臉蛋通紅,作勢就要打她。


    “隊伍就要開拔,你們兩個卻在這裏妄議主上,再說一句我就去稟報給朱僉事,以大不敬罪論處。”忽然一個刻薄的聲音響起,兩人俱是一抖,迴頭一看,付彩月已不知道什麽時候走近了。


    談玉茹朝予芙擠了擠嘴角,又背著付彩月翻了個白眼,予芙低頭捂嘴一笑。


    兩人趕快胡亂吃完了飯,背上包袱迴隊,準備出發。


    午後,伴隨幾聲沉悶的春雷,壓低已久的卷雲終於化作雨點,紛紛揚落下。


    丘陵裏的道路本就不甚好走,遭了雨水更甚,起初雨不算大,隊伍還能依靠鞭打馬匹,催著輜重的大車緩行。


    等到後來,雨勢漸重,連綿的雨點劈劈啪啪落下,織成帷幕顛倒了天地,很快便泡爛了泥濘的道路。


    耳畔除了喧嘩的雨聲,什麽都聽不分明。


    “糟了,這路是沒法兒走了!”談玉茹渾身濕透,在雨瀑裏用力推著大車,鬢發一縷縷打成了綹衝在臉上,“予芙姐,你推後麵。”


    除了前往徐州支援,燕山衛此行還需押運新到的糧草。這會兒姑娘們都根據朱僉事命令,分成幾路,肩拉手扛,幫助幾近癱瘓的車隊。本來再趕半天就快到徐州城,她們是一個整體,不可誤了軍時。


    “好!”予芙應一聲,雨水落在她身上,砸成無數亂濺的飛花。


    木質車輪陷落在淤泥裏,卡得死緊。車夫下了狠手,把騾馬打得痛嘶連連,可還是拉不出來。


    “推不出來,我喊一二三,一起用力!”予芙高唿著,她衣服早潮透了,漚成濕漉漉的軟皮冷冷貼在身上。幾個燕山衛的姑娘在大雨裏咬緊牙關,在澎湃的水聲中一道使勁兒。


    “一!二!三!”她迎著雨聲嘶喊,迴聲和應和聲一起在山穀裏徘徊。


    “一!二!三!”


    ……


    從淮南出發後的第五天上午,一行狼狽的人馬,終於到達了徐州城。


    比預定的時間,還是晚了一天。


    疲憊的予芙跟隨隊伍往城裏走,昨日後半夜雨停,她們才終於點上篝火,打著冷顫,將一身濕透的衣服和身烘到半幹。


    徐州城牆原本高八丈,厚一丈四尺,經曆戰火已經多處坍塌,一片狼藉。城下不遠處還殘存著一些廢棄的步卒防禦柵欄,橫七豎八地歪著,上麵焦黑一片,一看就曾被火燒過。


    道路當中,一麵赭色騰龍旗落在泥水裏,汙髒破敗,不斷被隊伍的車轍馬蹄踐踏。


    “我們這次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天,可能要挨軍法了。”談玉茹一心想著延誤的事,憂心忡忡在旁邊不斷念叨,予芙卻沉默著,兀自盯著那麵旗幟愣了半天。


    赭色騰龍,鑲著黃邊,這是大雍高高在上的軍旗。這麵旗,曾讓許多人毫無保留地追隨了一生,九死不悔。


    比如從前的陸將軍,比如爹爹和哥哥……


    而如今,它卻歸塵歸土,被無數人踩在了腳下。


    到了大營後,朱僉事也失了平時豪邁,先分了營房令各人自行收拾,便陰著臉自行去大帳領罪。予芙同談玉茹帶的東西不多,一場大雨,叫兩人皆是蓬頭垢麵。


    顧予芙的外袍泛著一股陰幹的水腥味兒,髒兮兮貼裹在冰肌玉骨之上,將她玲瓏的曲線勾勒畢現。


    “予芙姐,你好像一朵泡壞了的荷花。”談玉茹皺著眉,又湊近聞了聞她,“嗯……佳人是一等一的窈窕,然而美則美矣,就是有點兒臭。”


    “好好好,就你香。”顧予芙從玉茹手裏扯迴袖子無奈一笑,把包裹裏的東西倒在行軍床上鋪開。


    有兩本書,紙張都捂爛了,看來是用不成了。還好荷包還在,那堆瓶瓶罐罐,事先都被楊劭著人用蠟封好了瓶口,也不妨事。


    “哎……可惜連我香不香,也沒人在乎。”玉茹歎口氣到一旁收拾自己的東西,想了想又笑嘻嘻側過頭來,“予芙姐,等下我們先找點兒東西吃,我又餓了……”


    “你們怎麽還沒事人似的,都不知道嗎?”玉茹正說著,付彩月罵罵咧咧走進來,掃了一眼她們,臉色難看地能殺人,“剛剛定下來說是我們誤了日期,按軍法每人要打十鞭子!”


    “什麽?!”玉茹的笑容瞬間便垮了,哀嚎了一聲,“十鞭子!!!”


    予芙心裏一愣,就聽玉茹憂心忡忡追問:“是所有人都要挨打麽?”


    “怎麽?莫非你是什麽大人物,打不得?”付彩月白她一眼冷冷道。


    “我——我皮糙肉厚才不怕呢!”玉茹側身摟著顧予芙的胳膊心疼道,“可予芙姐,她才剛入燕山衛就遇上大雨,也跟上了大家,已經很不容易了。要麽我去和淩大人說說看……”


    “不成,大家都是一起的,我哪能找借口。”予芙搖搖頭。


    “哪天來的都得罰。”付彩月利眼掃向二人,冷笑一聲道,“你們可別忘了前天的事,我不去告發,叫你們再加十下,已是顧念同帳的情誼了。”


    徐州營地,校場之上。


    雨後地麵濕潮,泥窪子裏還積著淺淺的水。


    朱僉事筆挺挺跪在隊伍最前頭,後麵是一眾誤了軍時的燕山衛子弟。


    四衛規矩,屬下犯錯,長官首責。


    執法隊的姑娘來了,約莫十幾人,穿著整齊的皮甲,威風堂堂。為首一個籠著兩彎似蹙非蹙的煙眉,鼻膩鵝脂,於英挺之中別有一番秀麗,若脫了戎裝,定是個貌美非常的女嬌娥。


    而此刻,她不苟言笑,執著一柄執法的皮鞭子走到了朱僉事麵前,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形方大聲斥問道:


    “燕山衛指揮僉事朱蘭英,你帶人從淮南馳援徐州,耽誤一日軍時,按攝政王府四衛律,應記軍法十下,你身為帶頭長官,雙倍處罰,應記軍法二十下,你可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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