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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特意使人送的點心,她一口都沒有用。


    楊劭心裏霎時打翻了油醋瓶,亂哄哄的酸楚攪成一片,又沒地方好發泄,隻得長歎了口氣,躡手躡腳又退了出去。


    他到耳房叫人打水,胡亂洗漱一番,才迴來悄悄脫了衣服爬上床。


    予芙似乎已經睡熟,唿吸均勻,眉頭微蹙,隻穿著就寢的衣褲側著朝裏,露出一段雪白的頸背。


    楊劭鮮少有這麽早睡,這些時候更是常折騰到丫頭累極才肯罷休。如今他躺在床上,真真一絲睡意也沒有,隻時不時便瞥向身旁。


    一炷香時間過去,他愈發覺得氣悶,歎了口將手枕在頭下,試圖專心考慮淮陰的軍務,然而很快便發現自己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予芙?”側過身,他低聲喊了一下妻子,見毫無反應,稍作遲疑便悄悄向裏挪動了一些,又輕輕將手搭上予芙的肩頭。指尖所及,一片瑩潤光滑,楊劭不禁立時心猿意馬了起來,帶著薄繭的手終是忍不住,又朝裏伸了伸。


    起先隻要予芙動動或是嘟噥兩句,他便立即停手,等她再睡熟了,又繼續探索。


    到後來,心中的叫囂幾乎要破膛而出,楊劭隻覺得自己口幹舌燥,氣血翻湧,動作便漸漸控製不住地急躁了起來。


    予芙終是被這越發放肆的騷擾驚動,她睡眼朦朧間,忽然意識到似是有人,嚇得立刻奮力一推彈坐起來。睜大眼睛一看,才發楊劭正狼狽窘迫地望向她,頓時明白了八九分,惱羞成怒大喊道:“楊劭!你幹什麽?!”


    “我…我睡不著…”楊劭神色閃爍,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想著趁機說上兩句軟話,哄了心頭肉別再生氣,便聽予芙冷冷道:“睡不著就出去,你再這樣,我明日都不理你。”說完便又躺下,裹著一團被子窩得更靠裏了。


    “好好,不摸了,別趕我走。”楊劭碰了一鼻子灰,又著實沒辦法,隻得悻悻躺好繼續天人交戰,直磨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入睡。


    第二天,予芙一反常態早早就出門練劍,他無奈,隻得頂著眼下淡淡烏青去上朝。


    雄偉寬闊的大殿內,群臣肅立。


    明王沈延宗端坐在寶座之上,楊劭冷著臉坐在一旁,掃視堂下眾人,隻覺得人人都麵目可憎。


    叩拜完了,武選清吏司便開始報送今年整編兵丁事宜,又呈上詳細兵冊。


    堂下人說得眉飛色舞,他一麵冷著臉翻本子一麵聽,忽然聽到一處對不上,楊劭“啪——”得一聲合上兵冊,甩手往地上一扔:“誰寫的賬?”


    清吏司員外郎叫做劉旭,見狀嚇得一愣,忙跪下道:“兵冊是會文館統一編製。”


    “會文館也真是懈怠了,狗屁不通就敢往上呈。”楊劭冷笑一聲,側首便朝沈延宗道,“殿下,臣以為,恪盡職守乃是我大明官吏第一要務,會文館編纂兵冊不利理當受罰,臣看罰俸一年為妥,殿下以為呢?”


    “賬務有誤的確該罰,但一年俸祿會不會太重了些?”沈延宗麵露遲疑,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攝政王,要麽管事的罰俸半年?”


    楊劭望向沈延宗,既不答應也不推辭,麵色愈發不虞。


    堂下靜悄悄的一片,梁固站在第一排,眯著眼朝這邊望,沈延宗手指擰緊了衣服下擺,片刻又鬆開朗聲道:“會文館管事玩忽職守,兵冊登記有誤,著罰俸一年。”


    三天,整整三天,攝政王的脾氣一日差過一日,朝會上端的如炮仗一般,一點就炸。


    太常寺少卿因春祭用的祭品,有兩種分量不足就被降職。


    太仆寺管理軍馬有疏忽,寺丞直接被推出殿外杖了四十。


    山東有流民鬧事,其間有人辱罵楊劭,咒他斷子絕孫,刑部抓到人後請示如何處置。


    攝政王冷笑一聲,當場判了誅殺。


    到最後,一大幫朝臣都噤若寒蟬,不敢多言。梁固那夥人自然十分不服,又苦於當事者的確有錯,隻是刑罰偏重,加之政令都是明王親口所說,爭論了幾番隻得更加記恨楊劭跋扈。


    第三日下午,朝會後肱骨重臣照例留在偏殿公幹,隻不過與往日不同,今天整個廳內靜悄悄的,氣氛格外微妙。


    梁固和馮京坐在偏殿的角落裏小聲談話,時不時瞥向主位,有嗤鼻之聲傳出。


    幾個老臣圍坐在桌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徐嶽等人躲得遠遠擠在一處,隻有張逸舟陪在楊劭左手邊。


    見主位上的人一副心不在蔫的樣子,眾人紛紛向張逸舟投去征詢的目光,張逸舟心下隻猜了個三四分,又並不好說,隻得笑著搖頭。


    才未時三刻,楊劭突然把手裏東西一扔,低聲和張逸舟說:“子遙,我家裏有些事,得迴去一趟。”


    張逸舟原本三四分的猜測,頓時有了八九分,忙勾著唇角拉住他:“大哥且慢。”


    說著又湊近些,壓到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附耳道:“大哥是偉丈夫,天下敬仰,男女之間,萬不要伏低做小…”


    “就你話多。”還沒說完,楊劭麵色一凜,伸手便朝張逸舟頭上一削。張逸舟偏頭一躲,拉住他的手卻未鬆:“大哥別急,即便不慎惹惱了嫂子,咱們也不能明著服軟。”


    “我難道,還舍不得和予芙賠不是?”楊劭偏過頭,餘光也透露了一絲落寞,“你不知道…哎…”


    “甭管什麽事!”張逸舟話梢一頓,勾了勾唇角,“這迴我來給大哥找個台階下。”


    楊劭迴到府裏時,予芙正在院內練劍。他假意咳嗽一聲,道是自己迴來了,予芙迴頭隻看了一眼,便繼續舞劍並不理他。


    楊劭尷尬異常,身後趙雲青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極為辛苦,還好楊劭一揮手放了他逃出生天,趙雲青立刻如蒙大赦,拱了拱手便飛也似地跑了。


    院內隻留下他兩人,楊劭又站著等了半晌,予芙卻一直對他視而不見,楊劭終是忍不住,一個健步衝上去,夾了人便往屋裏拖。


    “楊劭!你又幹什麽?”予芙羞惱異常,抽著衣袖掙出來。


    “你若還生氣,打罵我也好,但是別不理我…”楊劭站在那兒臉色通紅,半天才憋出這樣一句話。


    予芙卻不買賬,冷笑一聲道:“我可沒這個膽子,敢打罵大明攝政王。畢竟尊駕出爾反爾不過一瞬,前頭答應了可以打,到頭來又反悔怎麽辦?”


    “我從來,不是想圈著你。”楊劭滿肚子委屈憂憤到了嘴邊,最終還是沒舍得說一句重話。平時在朝堂上的雄辯強勢到了她麵前,總是倏悠一下便軟化成泡沫。


    若說從前少年時,他還偶爾以逗弄得她泫然欲泣為樂,但十年離別如銼,早就把他對她的那點子驕傲,殘忍得打磨殆盡,隻剩下魂魄灼灼,滿懷低到塵埃裏的眷戀。


    “我知道你在家悶得慌,”他連開口都是小心翼翼的溫柔,“晚上張逸舟設席,特意想請你和我一道去。他屋裏人多,好歹陪你說說話。我是特意迴來接你的,你若實在不願去,推了也無妨。”


    “張大人有請?怎麽不早說。”


    予芙一愣,方才炸毛貓兒似的模樣霎時鬆懈了,她低頭緩緩在屋裏來迴走了兩步,迴頭時反倒扭捏了起來:“可有旁的人麽?別人特意請了,不去不合禮數。可我頭迴去高官府上赴宴,也不知該準備些什麽…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會給你丟人…”


    楊劭眼眸微動,心道子遙所料果真沒錯,連忙賠了笑臉道:“怎麽會!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再說什麽高官勳貴的,如今誰還比你劭哥管用。咱們一起去吧,我先伺候你換了衣裳。”


    馬車停在淮南城的暮色裏,叫天邊燒得正濃的雲霞鎏上一層薄金。


    張逸舟早攜了一應家眷等在前廳,楊劭他們一到,幾個花枝招展的妙齡女子叩完首,便烏泱泱圍上予芙,問好的問好,攙扶的攙扶,張張堆滿熱情的桃花麵,端的叫予芙受寵若驚,又實在有些不適應。


    張逸舟越過人群看向大哥,挑眉遞過去一個“瞧好”的眼神,楊劭苦笑一下,隻得搖搖頭甩著袖子跟進門。


    灑金香爐裏熏著的是雪中春信,雕花嵌寶的黃花梨大桌上,一桌好菜直似龍肝鳳髓,為了替大哥說和,張逸舟的確煞費了苦心。


    待到請貴客落座,張逸舟的侍妾們卻一個個分列桌邊,不敢再上前。


    顧予芙不懂其間原委,含蓄掃視一圈,又看看楊劭。


    她沒出席過官宴,不知尊卑分到如此地步,她更不知道的是,楊劭出了名的不好相與,這尊大神可誰也不敢觸他黴頭。


    還好張逸舟看了大哥一眼,見他不說話立刻道:“王爺寬宏,今日不比平時,還不快謝恩落座。”


    為首的綠衣姑娘叫小鍾,是個膽兒大的,她含笑福一福道:“我們不累,能在旁為王爺王妃布菜,便已是天大的福氣了。”


    “叫你坐你就坐,哪兒那麽多廢話。”張逸舟恨鐵不成鋼,忙招招手道,“陪好了夫人才是要緊。”


    坐歸坐,怕歸怕,一頓飯眾姑娘吃得小心抖活,筷子都不敢動幾下。予芙哪見過這種場麵,身在其中也跟著拘束起來,舉手投足都是謹慎。


    原本是為了讓嫂子散心從而搭救大哥,眼看一把好算盤就要適得其反,張逸舟靈機一動,連忙托辭後院兒有新開的薔薇,催眾妾室先帶夫人去賞花。


    沒了楊劭這尊大佛,她們終於歡歡喜喜地簇擁著予芙到後頭去,各自天地,終於彼此都鬆了一口氣。


    “你那幾個屋裏人行不行,到底會不會討人歡心?”廳中隻剩下楊劭張逸舟二人對飲,幾個老仆伺候左右,人才一走楊劭便埋怨道,“你可別把大哥給坑了…”


    “你在就不行,你不在肯定行!誰叫大哥你聲名在外?”張逸舟端起酒壺,給他滿上一杯笑道,“那年在洛陽城,太守安排了絕頂美人兒給你獻舞獻酒,結果事後被你杖斃在大廳前,這樣的豐功偉績,換哪個姑娘聽了不怕?”


    “噓……小點兒聲。”楊劭登時變了臉色,“別給予芙聽見,她不知道這事兒。荒唐,那姑娘是奉酒這麽簡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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